雖然早就能夠遙遙望見鬱督軍山,但同羅部落還是在路上走了整整兩天才堪堪抵達突厥汗庭的外圍。
由於同羅部落來得有點兒遲,水草豐茂的好地方早已被其他先到的部落一搶而空。歌祿跟人商量了半天,才硬擠進了一塊河谷附近的空場,安營紮寨生火做飯。
李逸風從中午開始就沒了人影,說是先一步趕往突厥汗庭尋求支援去了。
慕容小白在短短兩天的工夫裡,幾乎被鬱金香和花妖娘折磨得失了人形,說話有氣無力倒真有了幾分江南女子軟聲細語的風韻。
晚飯過後,草原上的日頭尚未完全落下,深紅色的餘輝灑照羣山,層林如霜分外妖嬈,卻又透出一種漠北獨有的粗獷滄桑之美。
刁小四和雅蘭黛扮作武士隨從,跟着同羅部落的大俟斤歌祿前往突厥汗庭拜見頡利可汗。兩人一身突厥騎兵打扮,混在上百人的隊伍裡浩浩蕩蕩往鬱督軍山上行去。
一路上到處都是帳篷,一片接一片彷彿延綿到了天盡頭。饒是刁小四這種並不關心國事的傢伙,也禁不住暗自咋舌,心想倘若頡利可汗突然豪興大發帶着手下跑到關中開一次生日派對,李淵非傾家蕩產不可。
突厥汗庭設在了鬱督軍山正南面的一座山坡上,四面用木柵欄圍起,跟中原高大堅固的城牆相比差遠了。唯一可能稍稍管用的防禦設施,就是一座座高聳的箭樓,卻連城門也是用木頭做的。這要是攻城車撞上來,三兩下就能解決問題。
不過以突厥如日中天的強盛軍力,他不去招惹別人就算很好了,哪兒還會有誰主動上門挑事,專爲試一試突厥汗庭防禦設施的穩固性?何況從中原到鬱督軍山萬里迢迢,加上大漠戈壁的天然屏障,遠征軍沒等到地方便已死傷殆盡。
由此可見七百多年前衛青、霍去病馬踏匈奴百戰不殆,蓋世軍功真不是吹出來的。可惜當年的強漢早已灰飛煙滅,如今的中原戰亂頻仍十室九空,遠未從五胡亂華的傷痛中恢復過來。
再說突厥和匈奴基本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孿生兄弟,均以騎射見長,城牆對他們而言無論攻守都是累贅,歷史上也少有吃力不討好去築城的。
歌祿拜見頡利可汗只是一場例行公事,三言兩語便完了。
當然歌祿也不是一無所獲,頡利可汗主動提出明天要到同羅部落的營地走走,這可是一樁倍有面子的大事。
從頡利可汗那裡告退出來,歌祿喜氣洋洋的,轉頭又去拜會義成公主。
別看義成公主人老珠黃,又是從大隋嫁過來的,但她在突厥汗庭的地位甚爲崇高。
都說好女不嫁二夫,好馬不配兩鞍。可在茫茫大草原上,這條金科玉律就跟放屁一樣。以義成公主爲例,她嫁過啓民可汗、始畢可汗、處羅可汗,連帶現在的頡利可汗,從父親到兒子,從哥哥到弟弟,一個都不能少。
當然,頡利可汗和義成公主的三位前夫還是有所不同的,最大的區別便在於前頭三個他們……全都死了。
果然不出雅蘭黛的預料,聞知歌祿大俟斤來訪,義成公主親自盛裝出迎。
刁小四身份不夠,只能躲在人羣裡偷偷打量這個老女人,愣是沒看出她有哪點出彩,竟能讓四代可汗捨生忘死前撲後繼。
等到義成公主和歌祿進了可敦大帳,包括刁小四在內的同羅部落隨行人員便散到行營各處尋歡作樂,只留下十幾個倒黴的貼身護衛在大帳外戳蠟燭。
不久,便有人鑽進了一頂頂帳篷裡,趁着夜幕降臨抓緊工夫男歡女愛。
突厥的民風和漢人有非常大的差異,一般情況下看待男女之事非常開放,女人的地位也比漢人來得稍高。即使年輕男女相互間有了私情,父母通常也不當回事兒,什麼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作爲遊牧民族終年逐草而居,哪有閒工夫玩這套高雅藝術?
刁小四的內心羨慕得不得了,有那麼一小刻工夫竟然產生了當漢奸的衝動。
可惜他得先找到李秀寧,至於劉文靜那個糟老頭兒還是算了吧,想必也沒誰對他有胃口。
他嘻嘻哈哈佯裝尋花問柳,悄悄舒展靈識探查過一頂頂帳篷。這事必須做,而且必須小心翼翼地做,天曉得哪頂帳篷裡住着個頂尖高手。
但刁小四也不是沒有辦法,他專找有人把守的大帳查探,果然很快就有了結果。
在距離義成公主約莫三百多丈遠的一頂大帳中,他的靈識察覺到了李秀寧。
這頂大帳相對獨立四周空曠,門外有兩名突厥武士把守,要混進去並不容易。
刁小四繞到僻靜之處,低聲對雅蘭黛道:“你在外面幫我望風。”甩手扔出一張土遁符,然後一猛子紮了下去。
“當!”他的腦門結結實實撞在了鐵板一樣的地上,頓時眼冒金星無地自容,兩腳朝天憤怒道:“你媽,居然設了禁制!”
雅蘭黛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忍住笑道:“哥,你也不想想這是誰的營地,能讓人輕而易舉從土裡潛入麼?”
刁小四摸了摸生疼的額頭,沒好氣道:“那怎麼辦,就算老子用隱身符,可總得把帳篷門打開吧?”
雅蘭黛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土,含笑道:“誰讓我是你的小丫鬟呢?”小手驀然在刁小四的背心一拍,一蓬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微茫放出,周圍空間無聲波動。
刁小四眼前一花,身形破碎虛空,轉瞬間便來到了李秀寧的大帳裡。
這是一座典型的突厥帳篷,又大又高頂上沒有天窗,只設了一扇門。外表用木棍搭成的方格紋樣,再拿粗繩攔兩道,使木棍組成的方格分爲三組,門洞高狹便於出入,只是採光很不好,屋裡必須點燈。
李秀寧一身突厥裝束正坐在雪白的羊毛毯上對着帳門出神,似乎覺察到身後的空間異常,她愕然回頭就看見一個鼻青臉腫的突厥青年站在大帳裡茫然四顧。
李秀寧凜然一驚,又迅速鎮定下來,不動聲色問道:“你是誰?”
刁小四不聲不響先丟張道符將帳篷裡的聲音屏蔽,才笑嘻嘻道:“嫂子,我幫小柴接你來了。”
“小四兄弟?!”李秀寧明眸一亮,驚喜道:“你是怎麼溜進來的?柴紹……在哪裡,他還好麼?”
“小柴已經到了鬱督軍山,就住在離你不算太遠的地方。”
他知道時間緊迫,歌祿隨時可能走人,所以難得的不添油不加醋,言簡意賅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遍,當然主要還是關於李秀寧和柴紹的動向。
李秀寧靜靜地聽完,輕輕地舒口氣道:“柴紹沒事就好。”
“嫂子,我這就帶你離開這裡,不用一柱香你和小柴就能夫妻團圓啦。”
出人意料之外,沉默須臾後李秀寧竟然搖了搖頭道:“我不能跟你走。”
“爲什麼,是那老女人在你身上下了毒?沒關係,我能解。”
“不是的,”李秀寧低聲道:“我很好,你讓柴紹不用擔心。”
刁小四奇怪道:“你想說什麼自己去和小柴說,爲什麼拿我當傳聲筒?”
一陣冗長的靜默後,李秀寧緩緩說道:“我已經答應義成公主,參加選妃大會。”
“你?參加選妃大會?做頡利可汗的女人?”刁小四一愣,隨即大笑道:“別逗我了,嫂子。你可是小柴的老婆,自己的老公就在鬱督軍山,你還選什麼妃?哈哈,哈哈哈哈……”
發現李秀寧神色漠然毫無反應,刁小四訕訕收住笑聲,意識到她可能是在玩真的。
“你真想當突厥可敦,那小柴怎麼辦?”他並沒有問及李淵或者和李秀寧感情最好的李世民,反正在這些傢伙眼裡可敦的位子比一個妹妹值錢多了。說什麼皇室公主,金枝玉葉,其實就是政治婚姻的備用品,爲了維持整個家族的榮華富貴,隨時準備犧牲。
李秀寧平靜道:“他會明白的。”
“放屁!他跟着你一路從龍門客棧追到黑石堡,再從黑石堡追到鬱督軍山,風餐露宿九死一生。你要他明白什麼?”
李秀寧沒有回答,從腕上解下一串珠鏈遞給刁小四道:“代我轉交給他,做個紀念吧。”
“啪!”刁小四一巴掌把珠鏈拍飛,手指李秀寧道:“我不會幫你去給小柴難堪。你這算什麼,捨身飼鷹的佛祖,爲國爲民的俠女?狗屎,整一個傻女人!你也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即使當了可敦,頡利就會爲了你拿整個突厥做嫁妝?還有那個老女人,你居然會相信她的話,腦子被牛角頂過了?”
李秀寧不聲不響撿起珠鏈,說道:“你說的話有道理,我其實也想過。但是,這是一個好機會,對不對?”
“老子乾脆把你綁走算了。”
李秀寧嬌軀顫了顫,輕聲道:“你不會,我知道!”
“我憑什麼不會……好吧,今天我不綁你,因爲我打賭頡利可汗根本不會看上你。即便他肯答應,那些可敦還有突厥的龍子龍孫、部落首領也絕對不會接受你。我刁小四好事做不來,搗亂闖禍絕對有心得!”
李秀寧眼神複雜難名,說道:“小四,你別亂來,千萬不要低估了義成公主的實力。”
刁小四覺得心裡堵得慌,先是金城公主,現在又跳出個李秀寧來,都是因爲義成公主那個老妖婆無端生事興風作浪。
他深吸一口氣,徐徐道:“嫂子,亂來的人不是我。但既然有人壞了遊戲規矩,那就別怪老子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