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小四沒有想到,孫思邈找上自己,爲的居然是打算在雲巖山莊大面積種植草藥,另外再開家藥鋪的事。
爲了爭取和平、自由和人身財產安全,刁小四滿口答應下來,要地給地要錢給錢,只要能讓孫千金解氣,什麼條件都不在乎。
想想這老道也奇怪,不好好躲在終南山裡修煉,整日價東奔西走看病採藥,修爲給耽誤了不說,還盡倒貼錢,這樣的虧本買賣換做刁小四是萬萬不幹的。
現在他終於知道孫紫蘇的敗家傳統是從哪兒來的了,往後這座山莊別說收租賺錢盈利,能不在他們祖孫倆手裡賠個精光,就算財神爺開眼了。
也罷,只要那個傻丫頭高興就好。反正雲巖山莊也是白撿來的貨,大不了搞完了它,老子再去跟李淵要一個更大的。
刁小四一路陪笑亦步亦趨地跟在孫千金的後頭往內莊走,一路上到處張燈結綵歡天喜地。
孫思邈似乎很享受這種人間煙火氣息,老臉上居然泛起一縷笑容,說道:“山上太冷清了,還是這裡好。”
刁小四嘴裡不敢說,心裡道你在老子這兒白吃白住還能擺譜兒罵人,能不好嗎?
“紫蘇我交給你了,你要對她好點兒。男人雖三妻四妾很平常,但於陰陽不合,易損陽壽,你要謹記在心。”孫思邈悠悠說道:“紫蘇這孩子由我從小養大,沒爹沒孃心眼兒又單純,只有跟了你纔不會受人欺負。你們若能好生相處,老夫百年之後,也能含笑瞑目。”
刁小四前半段聽得挺感動,可後半段……大過年的未免太不吉利,嘿然道:“我也沒爹沒孃,又厚道又老實,怎麼不見你擔心?”
孫思邈一腳踢飛一顆小石子,沒好氣道:“一朵鮮花怎麼就插在你這坨牛糞上了?”
“因爲牛糞不但有營養,還能給人溫暖,很招人喜歡啊。金子倒是值錢,可冷冰冰的,你再往上插朵花兒試試,沒兩天一定得死。”
孫思邈懶得理他,舉步來到長路盡頭,前方是一座碧波盪漾的小湖泊。湖泊之中有座小島,方圓不過四五十畝地,鬱鬱蔥蔥的林木間掩映着碧瓦灰牆。
孫思邈走上與湖心島相連的浮橋,橋下綠幽幽的湖水裡一條條魚兒歡快遊弋清晰可見,時不時往水面上吐出一連串的氣泡。
他負手緩行,說道:“這島雖然不大,將來也夠你和紫蘇住了。府裡的總管是易柏的遠方表弟,叫玉滿堂,爲人精明還算可靠。”
刁小四忙問道:“丫鬟有幾個?”
孫思邈回頭一瞪眼,刁小四噤若寒蟬訕訕低頭道:“我自己無所謂,就是擔心紫蘇少人伺候。她事情多,我怕她累着了。”
說着話兩人走過了浮橋,瞧見島上綠樹環抱裡建着偌大一座宅院,門上匾額銀鉤鐵畫潑墨草書“自在園”三字,依山臨波憑欄聽風彷彿世外桃源。
一個三十多歲身材精瘦赤黑臉膛的中年男子從宅子裡一路小跑向兩人迎上來,衝着孫思邈點頭哈腰道:“小人玉滿堂給老神仙請安!”
“玉滿堂?”刁小四凝目打量中年男子的身材相貌,無論如何都沒法子和這傢伙的名字聯繫在一起。直到看清楚他滿臉猶如星星點燈般的雀斑,才恍然大悟自愧弗如。玉家二老能有如此豐富的想象力,實非我輩能及。
這時孫思邈已將刁小四指給了玉滿堂。玉滿堂倒頭拜倒道:“哎喲我的四爺啊,小人盼星星盼月亮今日總算得見您真人啦!您是不知道,那天易大哥來找我說這事兒的時候,小人家的祖墳竟然冒起了青煙。您說,這不是小人多少輩也修不來的福氣麼?小人當時便跟易大哥說,只要有機會能伺候刁四爺,我寧願不要工錢也一定要來。”
刁小四大喜過望,對玉滿堂頓時刮目相看。所謂英雄重英雄,狗熊惜狗熊,有這麼個頭腦靈光能說會道的人在手下做管家,自己往後還怕肥水流到外人田嗎?
三人走進自在園,諾大地方到處不見一個人影,刁小四沉不住氣東張西望道:“府裡的丫鬟呢,都別藏着了,出來見個面吧。”
玉滿堂揚聲招呼道:“如花、玉音、沉魚、飛燕……快出來見過莊主!”
刁小四一聽,全是跟閉月羞花有關的好名字,立時抖擻精神睜大眼睛。
只見一羣丫鬟魚貫而出,樸實無華高矮肥瘦都有,來到刁小四的近前紛紛拜倒:“奴婢拜見老爺。”
刁小四望着站在左首第一位的那個丫鬟,肥頭大耳鼻直口闊,虎背熊腰五短身材,分明是精華版的露露姐,結結巴巴道:“你是如花?”
那丫鬟嫣然一笑,說道:“奴婢是沉魚——”
“沉魚?”刁小四點點頭含混道:“不錯,不錯……”
沉魚眉開眼笑伸出胡蘿蔔似的手指頭點向身旁一名身材高挑的丫鬟道:“老爺,她纔是如花。”
刁小四隻瞧了眼那丫頭臉上橫貫南北的硃紅胎記,乾笑道:“好,好,果然長得像朵花兒似的。那飛燕又是誰?”
忽聽耳畔有人細聲細氣地應道:“老爺,奴婢在這兒。”
“哪兒呢?”刁小四左顧右盼,冷不丁察覺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袍下襬。
他愕然低頭就見一個身高不足三尺走路帶拐的丫鬟正咧嘴衝自己笑,兩排參差不齊錯落有致的黃牙,絲絲入微往外直漏風。
總算,剩下的那個小丫鬟看上去模樣還湊合,雖說姿色一般卻也眉清目秀,比起身旁的如花沉魚飛燕來,不啻於雞窩裡飛出的金鳳凰。
刁小四向着那小丫鬟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你一定是玉音姑娘了。”
“老爺英明!”刁小四直覺得耳朵裡平地起了聲驚雷,那嗓音粗獷豪放中又帶着聲帶撕裂般的沙啞,“奴婢正是玉音!”
刁小四一把揪住玉滿堂,憤怒道:“說,買這幾個丫頭你黑了老子多少錢?!”
“四爺,小人對您是忠字當頭忠心耿耿忠貞不二精忠報家忠厚老實啊……這些丫鬟,都是孫仙子親自選的,小人不敢妄言——”
“紫蘇?那丫頭……”刁小四登時倒吸一口冷氣,訥訥道:“娘希匹,死丫頭還沒過門就學會精打細算過日子了,當老子沒銀子付工錢麼?”
“四爺……這幾個丫鬟的工錢不低。如花月例五兩,玉音月例四兩五錢,沉魚月例六兩,工錢最貴的是飛燕姐,一個月是十兩銀子!”
“什麼?!”刁小四以爲自己聽錯了,怎麼幾個醜八怪都成了高薪人士?難道丫鬟也是傳說裡的白骨精?
忽然刁小四明白點了什麼,不用問,紫蘇一定又是投入到了一項打破世俗觀點只賠不賺的公益事業當中。
老婆熱心做慈善,老公當然要成全。
刁小四鬆開玉滿堂,拍拍他肩膀由衷感慨道:“老兄,辛苦你了。”
只要是正常男人,整天對着一羣絕世無雙醜陋土氣的丫鬟,時間久了難免會出現一些心裡隱患。
孫思邈這纔開口,語氣裡不乏幸災樂禍的意味道:“府裡還有個人,你要不要也一起見見?”
“不用見了,”刁小四垂頭喪氣道:“老子還想多活幾年。”
玉滿堂忙道:“四爺,這位可是咱們府上的貴客。”
“哼,那是當然,老子府裡就沒個便宜的!”刁小四邁步前行,突然眼睛一亮望見了客廳裡坐着的一個人,身穿灰布衣面孔蠟黃木無表情,身旁擱着一根黑竹竿。
“老瞎子!”刁小四大喜過望,興奮地衝進客廳一把抱住了卜算子。
卜算子面孔僵硬,下意識想一把推開刁小四又強忍住了,放下手裡的茶杯道:“我路過長安,順道過來看看。”
“只是順道來的?你幾年也不給師傅請一次安,有你這麼當徒弟的麼?”刁小四放開老瞎子,挺胸擡頭喜笑顏開道:“徒兒,過兩天龍門有大事發生。要麼你跟爲師一塊兒去,看我如何大顯神威將金鼎老賊禿轟成渣,順道也幫你了結一樁心事!”
卜算子心頭一暖,淡淡道:“不要得意忘形,金鼎的修爲深不可測。”
刁小四嘿嘿一笑也不說破,岔開話題道:“徒兒,你這回既然來了,就別再走了,留在莊上吧。我正好缺個賬房先生,反正你也沒事兒幹,就幫爲師的管管賬,看緊我的錢袋子。”
卜算子沉默不語,刁小四順着自己的思路滔滔不絕道:“再有嘛,閒着也是閒着,不如你幫我在莊裡莊外都規劃梳理一下,好讓爲師晚上也能睡個安穩覺。對了,過兩年你的小師弟出世了,也幫着師孃拉扯一把,換換尿布洗洗澡啥的。等長大點兒便可以教他認字,順帶把你肚子裡那些捨不得掏出來的坑蒙拐騙的玩意兒傳授給小師弟,免得他將來受人欺負,你當大師兄的也臉上無光不是?”
賬房先生、看家護院、保姆、育嬰員,還有家庭教師……卜算子聽了好半天總算反應過來,翻着白眼道:“你打算出多少銀子請我?”
“銀子?!”剛剛見過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四大美女,刁小四現在一聽到有人提銀子就傷心惱火,板起面孔肅容道:“難道爲師沒教過你什麼叫師道尊嚴麼?”
“用一句話來解釋,那就是——但凡師傅說到的事兒,徒弟就必須做到;對師傅要尊,對自己要嚴,這樣纔是好徒弟。留下來吧,山莊需要你,我需要你,未來的小師弟也需要你!想想看,除了我,誰還會有用這樣一顆不變的心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