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冤家多堵牆。
如果沒有必要,誰都不願意多一個像王爺這樣的冤家。
面對他主動伸過來的橄欖枝,李牧野其實是有些猶豫的,因爲擔心流言蜚語終究會有戳破的一天。到那時可就不只是牛皮吹破尷尬一下那麼簡單了。但陳炳輝卻鼓勵他接受王爺的邀請。
阿輝哥勸人的方式很特別,他問李牧野,你有什麼學歷?李牧野說只有一個假的高中文憑。然後阿輝哥又問,你捫心自問自己算不算所謂的商業天才?李牧野說,我算是個腦袋別褲帶上的商業瘋子。陳炳輝說,歸根結底是錢鬧的,所以我給你總結一下,你是個極度需要錢,並且願意爲之鋌而走險的瘋子。現在機會擺在那裡了,你還在猶豫什麼?
李牧野反問他:“你缺不缺錢?”
陳炳輝說:“你缺就夠了。”言外之意,你缺就等於我這做哥哥的缺。
李牧野心頭微暖,只好又問:“做買賣講究的是你來我往,咱們能給王爺什麼好處?”
陳炳輝反問:“你覺着他那樣的人能缺咱們可以給的什麼?”
王爺什麼都不缺,但是他的潑天富貴看似錦繡輝煌,其實卻是一戳即破。所以他真正缺的是安全感。
李牧野道:“我就擔心謊話戳穿的一天,他跟咱們翻臉,那豈不是自討苦吃。”
陳炳輝想了想,道:“真到了那時候再說,現在咱們先把錢賺到手。”
李牧野看着他篤定沉穩的眼神,忽然信心倍增。兩個月的朝夕相處,對這位結拜大哥,李牧野依然不能說完全瞭解。他在京城的家是什麼樣子,他有八個親姐姐,那至少應該是個大家族吧。還有他在部隊服役的時候是做什麼的,怎麼會練就這麼高強的身手?他又是怎麼跟韋洞明這樣的人搭上線的?
這些事情他不說,李牧野便不問。但不問並不代表不好奇。所以,日常時候,李牧野一直在悄悄觀察他。阿輝哥很喜歡喝酒,但酒量卻一般。通常喝到量後就會睡覺,根本沒有酒後吐真言的時候。這種自律的作風顯然是在部隊的某個階段養成的。另外,他還有鍛鍊身體的習慣,爆發力和耐力在他身上幾乎得到完美的統一。
這第二個習慣也傳染給了李牧野。
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裡,李牧野每天都被他脅迫着一起鍛鍊。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一個想要活出滋味的人必先經營好自己的身體,臉是爹媽給的,雕塑身材的刀子卻是在自己手裡。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無論是健康還是財富,用心經營,克服懶惰,就一定會有收穫。
雖然他經常以一介武夫自嘲,但李牧野卻從他身上學到了許多文化人也未必能領悟到的深刻哲學。
灑脫,自律,釋懷,樂觀,對情懷的執着,對敵人的冷酷。
如果說陳炳輝像一個流落民間的貴介公子,李牧野就是一個苦水裡泡大,土生土長的江湖子弟。
狡黠,多疑,果敢,放得下,富於冒險精神,又特別謹慎,缺乏安全感,關鍵時刻又捨得賭上身家性命。
兩個極具互補性的年輕人湊到了一起,面對王爺的邀請,哥倆最終決定應邀前往。
呼綸貝爾大草原,世界面積最大草原。因爲呼倫和貝爾兩湖而得名,水草豐沛,風光壯美,三十八萬平方公里,相當於日本島本土的總面積。駕車奔馳在遼闊無邊的草原上,一路往西,追着日落的腳步,當夕陽漸漸落幕時,貝爾湖突然出現在前方,紅光將天地染成一色。
陳炳輝忽然一腳剎車停在那裡,直勾勾看着前方的美景,不知是被勾起了什麼樣的傷心往事,竟熱淚盈眶,痛哭嚎叫起來。這個時候,他需要的不是寬慰。李牧野從後面拿了兩提啤酒,默默打開兩罐。
啤酒入喉,陳炳輝的情緒漸漸穩定。看着夕陽徹底消失,車燈映照下波光粼粼的貝爾湖有一種靜溢的美。二人坐在前機蓋上,夜風漸冷,啤酒的滋味只剩下兩個字,淒冷。
陳炳輝喝下第四罐啤酒後又打開了第五罐。
這是很不尋常的事情,之前他喝酒,雖然經常喝卻總是適可而止。
四罐啤酒就是他的量,現在他打開了第五罐,表示他想要喝醉。
“大約是六年前我一個戰友死在另外一座湖邊,我們當時在國外執行的是秘密任務,沒辦法把他的屍體帶回國,最後只好把他埋在了異國他鄉。”喝醉了以後的陳炳輝話漸漸多起來:“我們都知道每個人最終都會死去,過程纔是全部的人生,有的人擁有很長的過程,有的人卻只擁有很短,我服役十年,見證了九個戰友短暫的人生。”
“你喝多了,我們明天還要去王爺家拜會。”李牧野把最後一罐啤酒搶着打開一飲而盡。
陳炳輝把手裡的空罐捏扁丟出去老遠,道:“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在部隊的事情嗎?怎不趁機多灌我幾罐子,弄個酒後吐真言什麼的?”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李牧野道:“就比如我也從來沒跟你說起過自家的情況,你不是也沒問過嗎?”
陳炳輝道:“有些話就算想說也不能說,可以說的話你不問我也會說,只要你想知道。”
李牧野道:“我現在只想知道明天跟王爺見面後,他問起我的家世時,我要怎麼胡編亂造纔不會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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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的家在貝爾湖以西不足百里的草甸子上。
沒有看不到盡頭的紅色大牆隔絕一切,也沒有荷槍實彈騎馬挎刀的蒙古漢子逡巡。一座金色特大號的蒙古包,和一羣小几號的藍白相間的小包,一大羣能歌善舞的熱情男女,就是王爺的家。
一見面王爺就說,這裡纔是我的家,市區裡的場地只是工作和存車的地方。
王爺今年四十歲,蒙族本姓是乞顏,漢姓齊,自己起了個名字叫齊天。有向長生天致敬的意思。
從第一天登門算起,連續三天什麼正事兒沒談,就是喝酒吃手把肉。
鵝卵石和胡蘿蔔燒好的羔羊肉,肥美鮮嫩,味道香醇,口感極佳。就着最純粹的馬奶酒喝起來就沒頭沒腦。
整個蒙古包營地用簡易柵欄圈起來,裡邊放養了幾十條體型碩大的蒙古四眼獒。這種獒犬領地意識極強,見到陌生人就會吠叫威脅,隨時準備攻擊。搞的這幾天,李牧野上廁所都是膽戰心驚的。
說也奇怪,只要是陳炳輝一出現,那些獒犬便立即跟耗子見貓似的後腿打彎兒,尾巴夾起,弓腰躺地亮出肚皮,連大叫一聲的勇氣都沒有。任憑陳炳輝過去寵溺的在它們的肚皮上抓撓兩下。
齊天說,陳兄弟身上有殺氣。
這也印證了李牧野一直以來的一個懷疑:自己這位結拜哥哥曾經殺過人。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柵欄外來了四輛越野車,王爺大手一揮,帶了一羣人上車,陳炳輝駕車拉着李牧野在後面跟着,一路來到位於呼綸貝爾市郊區的某個修配廠大院。
喝了三天酒,跟齊天闔家男女老少睡了三天蒙古包,哥倆終於取得了談生意的資格。
齊天說,這就是蒙族人做生意的方式。先喝酒,喝好了什麼都好談。喝不好,什麼都不必談。
李牧野感覺他說的不全是實話。這幾天的背後一定還有別的事情,只是具體什麼事還說不大好。這三天,齊天在觀察李牧野和陳炳輝,李牧野又何嘗沒有在觀察齊天。
這個人遠不是外在所表現的那麼粗獷簡單。
李奇志曾說過,這個世界現實又殘酷,人在江湖走,真正的粗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成了大事的人往往是粗中有細,而且是特別細。精明於外的人未必是真精明,粗獷於外,精明於內的絕對是真精明。
李牧野二十歲,只有齊天一半兒的年紀,無論怎麼用心也不可能彌補這個歲月積澱下的差距。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謹慎行事。謹言慎行,步步爲營。
在齊天的辦公室裡,三人分賓主落座。
齊天第一句話:“前幾天軍分區的曹政委上調軍區車船部,臨走的時候跟我說起你們二位來着。”
李牧野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猶豫了一下。
“曹鴻鳴這個人嘴巴夠碎的。”陳炳輝搶搭了一句:“不過他說的應該不全是實話,小野他爸爸沒在蒙區工作過,這曹鴻鳴怎麼能認識小野呢?連我跟他也不過是執行任務時有過一面之緣,他都說起我們什麼了?”
齊天笑了笑,說:“曹政委是我的老朋友了,絕不會跟我開這種玩笑的,他說兩位是京字頭的,讓我無論如何把兩位招待好,至於咱們以後怎麼處,還得看兩位的意思。”
從他的笑臉中李牧野讀到了兩個字:諂媚。
剛纔的問題算是最後一次試探,得到滿意的結果後,他的神態已經從之前的審慎客套,轉爲了刻意和巴結。
陳炳輝的反應則有些淡漠,道:“老齊,你既然把話說到這裡了,那我也就不好再瞞你什麼了,小野這次出來,其實是跟家裡鬧了些矛盾的,短時間內根本不打算跟家裡頭有什麼瓜葛,我們哥倆關係好,我就跟首長請假陪着一起出來了,他的想法我最清楚,就是想幹一番事業給家裡人瞧瞧,所以呢,如果你是有什麼事需要首長幫忙才找上我們的,那咱們現在就可以說拜拜了,因爲我們哥倆現在是泥菩薩過江,真幫不上你。”
這番欲擒故縱,真假參半的話說的精彩又準確。表面聽起來是把門關上了,其實卻給了齊天很多想象的空間。並且這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傲嬌態度還可以極大的提升這個謊言的真實度。
齊天笑容非但不減,反而更盛。說道:“怎麼能呢,我哪敢給首長添麻煩啊,二位肯留下來一起研究生意就已經是給我天大的面子了,可不敢想蹬鼻子上臉跟首長攀上關係的事情。”
陳炳輝點點頭,道:“既然老齊你有合作的誠意,那咱們就繼續詳細談談,開始談之前我把醜話說在前面,我們兩個只經手合法的生意,這個意思你明白嗎?”
齊天道:“明白,我這其實也沒什麼不合法的生意呀。”
李牧野點點頭:“那就好。”
陳炳輝道:“現在是這樣,小野呢前陣子兌換出去一些美元,手裡頭現金還算寬裕,今天如果談的順利,我們就先定一批貨,價錢你看着要。”
齊天立即說道:“國內正常渠道價錢的百分之三十,手續證明什麼的我這邊全包,不管您要多少輛,我都負責給您送到家門口去……”反問:“您二位究竟打算要多少貨?”
李牧野剛想說先來十輛看看行市再說。
陳炳輝又搶着說道:“你院子裡的那些存貨我們全要了,貨到賦款沒有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