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生活是淞滬地區方言,就是找捱揍的意思。李牧野這個時候還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小鬍子讓他立即離開的意圖卻不難理解。小鬍子從容而走,李牧野趕忙快步跟了上去。
一前一後,一直走出車站區域,小鬍子忽然站住,轉身道:“行了,就帶你到這裡吧,他們沒有跟着了,你自己小心些別再被他們遇到。”
這個他們自然指的是那些擺殘局的傢伙。李牧野吃驚的看着小鬍子,問道:“他們剛纔有跟蹤我們?”
小鬍子點點頭,從兜裡取出剛纔贏的錢,隨便抽出一張來遞給李牧野:“喏,見者有份,這是你的,拿去吧。”
“我沒有做什麼,爲什麼給我錢?”李牧野遲疑的接在手中。
小鬍子看一眼手錶,有點不耐煩道:“就當是老子給你當一回乾爹吧。”
這不是一句好話,李牧野看得出對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雖然很好奇他那手指鑽象棋的本事,但在這種情況下,卻也無法厚着臉皮提出來要跟人家走江湖去。
小鬍子許是覺着這樣的態度對待一個孩子有些過分了,又隨口說道:“是從家裡跑出來的吧?”
李牧野點點頭,道:“是。”
小鬍子道:“那就聽我最後一句勸,能回家還是趕快回家吧,外面的生活不是那麼好討的。”說完,丟下李牧野一個揚長而去了。
“我就想知道你是怎麼用手指把棋子鑽個窟窿的。”李牧野看着小鬍子的背影大聲問道。
“你看不出這是真功夫嗎?”小鬍子頓住身形,頭也不回反問了一句。
李牧野道:“我當時就在你身邊,看見木頭沫了,不太像。”
小鬍子嘿的一笑,回頭道:“小崽子,還挺有眼力的。”說着,將一顆棋子丟了過來。道:“看在你在我背上寫的兩個字的份上,就教你一個乖,道理很簡單,下棋的時候特意在這顆棋子上塗了一點藥水,先把木頭腐蝕的糟透了。”
李牧野接過棋子,低頭看了看腐爛的木心部分,這才恍然大悟,再擡頭時,小鬍子中年人已經消失在人海中。李牧野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猶豫了一下,撒腿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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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站東邊有一片棚戶區,外面是一條小商業街,一家小旅館門前擺着麪攤子,小鬍子正埋頭吃麪,李牧野在一旁看着。
“爲什麼跟着我?”小鬍子在李牧野的注視下放下筷子問道。
“餓,想請你賞碗飯。”李牧野眼睛盯着碗裡的麪條。
小鬍子笑了笑,把碗端起來在李牧野面前晃了晃,放了老大一勺辣椒油在裡面,眯着眼,目光如釘看着李牧野,道:“小傢伙,這碗飯可沒你想的那麼好吃。”
李牧野不敢跟他對視,低垂着頭:“總比餓死強。”
小鬍子收回目光,把碗放在桌上,示意李牧野坐下,道:“回家不就餓不死了?”
李牧野坐到了那碗麪跟前,有些遲疑的拿起筷子,應了一句:“能回家誰願意在外面晃盪。”
小鬍子冷笑:“你看我像好人嗎?”
李牧野挑了一筷子麪條,忍着辣吃進肚子,不由一陣咳嗽,嗆的滿眼睛淚水,仍一口口的咀嚼着嚥下去:“好人吃不飽飯也是白搭,你有吃飯的本事。”
小鬍子:“這飯好吃嗎?”
李牧野:“不好吃,但只要能活下去,總有一天能吃到好的。”
小鬍子:“你倒是有幾分膽色和野心,可我要是還不打算賞你這碗飯呢?”
李牧野:“那我就一直跟着你。”
小鬍子啞然失笑:“你還賴上我了。”用筷子指了指李牧野面前的麪條,道:“吃吧,先把這碗麪吃下去,一口不能剩下,連湯都喝掉。”說完,又跟店家要了一碗麪。
“什麼也別說了,先把這碗麪吃乾淨了,然後跟我到房間裡再說。”
旅館房間裡。
“你小子有點愣,沒聽過跑江湖的把孩子胳膊腿掰斷,弄啞巴了放街上要飯的事兒嗎?”
“聽過,但你不會這麼幹。”李牧野道:“你有吃飯的大本事,根本用不着做這種事。”
“有點悟性,起碼這馬屁拍的不着痕跡。”小鬍子笑了笑:“那碗麪辣吧?”
李牧野老實的點頭,道:“嗓子跟着了火似的。”
小鬍子道:“可如果你是個四川兩湖人,吃這點辣子根本不叫事兒,你懂我的意思嗎?”
李牧野點點頭,道:“懂,想跟你混就得學會適應四面八方的風土習俗。”
小鬍子滿意的:“不錯,就是這個意思,不但要懂風土習俗,還要學會那些地方的口音,能聽會說,張口就來,這都是基本功。”
李牧野欣喜的:“這麼說你同意收下我了?”
小鬍子搖搖頭:“還不算,至少暫時沒打算讓你進到門子裡。”
“什麼叫門子裡?”李牧野好奇的問。
小鬍子道:“不該你問的不要問,總之你只要知道咱們不是正式的師徒關係就行了。”
“不是師徒,那我跟着你該怎麼稱呼?”
小鬍子道:“我姓李,我這歲數趕上你爹大了,你就叫我李叔吧。”
“巧了,我也姓李,叫牧野。”李牧野高興的:“李叔。”
李奇志點點頭,道:“我就叫你小野,暫時你就跟着我混吧,至於咱們有沒有師徒的緣分,還得看祖師爺的意思。”
“祖師爺的意思?”
“剛還誇你有悟性,這就犯糊塗了。”
“哦,明白了,說到底還是您一句話的事兒。”
“做我這一行可不單只是騙幾個小毛賊混碗飯吃那麼簡單。”李奇志道:“吞丸變火,翻牌弈棋,跑江湖的手段都得懂點,除了這些,手底下還得會點把子,眼睛得會看風色,三教九流的人物拿眼一打就看出個七八分來,裝神扮鬼都得手到擒來,就這些學不好,別想進到門子裡來,我說看祖師爺的意思,就是要看看你小子有沒有這個毅力和悟性。”
“這回真明白了,李叔,我一定好好跟您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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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廣東省東莞市,樟木頭鎮,市場旁的涼茶店裡。
“李叔,要不咱們還是換一個人吧。”李牧野唸叨道。
“不行!”李奇志面無表情,態度堅決道:“門子裡有規矩,過水搭橋不回頭,前期的活兒做了,水深水淺探過了,橋也搭起來了,不可能撤了。”
“可那老太太是個好人啊,而且孤苦伶仃一個人,她兒子出門許多年都沒回過家,連個電話都沒打過,說不定已經死在外頭了,咱們要是騙了她的補償款,她就沒法活了。”李牧野還是覺得這事兒太過分,據理力爭道。
李奇志眉頭微微緊了一下,搖頭道:“別跟我扯這些沒用的,行規就是行規。”
李牧野想了想,道:“那要不這樣吧,我跟您也有幾個月了,這些日子跟您學了許多東西,也掙了點錢,這錢我全給您,咱們還是別做這筆買賣了。”
李奇志低頭沉吟,良久,忽然擡頭道:“小野,從今天起,咱們分道揚鑣吧。”
“啊?”李牧野一愣,忙問道:“爲什麼呀?就因爲這筆買賣嗎?大不了以後的買賣我不分錢就是了,您別不要我了啊。”
李奇志搖搖頭,道:“不是錢的問題,主要是因爲你跟祖師爺沒緣分。”
李牧野爭辯道:“這怎麼會呢?這幾個月我跟您學本事,您不是總誇我能吃苦,悟性好,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料嗎?”
李奇志並不否認,點點頭道:“是的,我必須承認,你學本事確實不含糊,但是要想在門子裡混碗飯吃,可並不是光有本事就夠了,我這麼跟你說吧,有些同門,本事沒你學得好的,也能在門子裡活的好好的,原因很簡單,心性,你入門的年紀偏大,之前的心性修養已經定型,幹我們這一行的必須得夠狠,關鍵時刻要六親不認,你根本做不到,趁現在入行尚淺,調頭還來得及,我勸你還是回家吧。”
李牧野不服氣道:“我不就是不願意騙那老太太嗎?怎麼就上綱上線到端不起這碗飯的地步了?您之前說好了的,來東莞做完一筆買賣就收我入門,這老太太是好人,而且孤寡無依,我就想換個人做買賣,這有什麼錯?”
李奇志道:“首先,這老太太不是孤寡無依,她有兒子;其次,做我們這一行的,最忌諱就是同情心氾濫,同行之間可能是搭檔,也可能是死敵,你的心太軟,在這一行裡就別想走的遠;還有,你還沒滿十四周歲,就算真殺了人,回去也不至於勞教,人生還有走正道的機會。”
他說話的口氣非常認真,神情嚴肅的讓李牧野好多話都不敢說出口來。認識李奇志三個多月,他一直都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就算是傳授牌技千術的時候也總是帶着三分玩笑的樣子。這麼久了,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個樣子。
李牧野有點不知所措,他的口氣太堅決,這件事看來很難挽回了。
李奇志看着李牧野,道:“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就讓你徹底明白明白吧,實話告訴你,那老太太就是我的老母親,這次回來我是打算接她去廣州定居的,之所以告訴你要做這筆買賣,其實就是爲了試探你的心性,如果你夠狠也夠絕,我會收你入門,然後放你入江湖由着你自生自滅去,但如果你不夠狠,我就有義務送你回到正道上去,大道無窮,這是爲你好。”
“啊!”李牧野大吃了一驚,道:“那老奶奶是您母親?”李奇志默默點頭。李牧野終於確定他是真要跟自己分道揚鑣了。忽然感到一陣頹喪,不只是因爲要跟李奇志分別,還因爲通過這件事他發現自己確實不是吃這碗飯的材料。李奇志說的沒錯,老千這行當,本事是其次的,心性纔是最重要的。不夠狠的人身上破綻太多,註定在這一行裡走不遠。
李奇志能丟下老孃多年不歸,就這一點,自己便做不到。
“您說我還有機會走回頭路?”
“人間正道是滄桑。”李奇志點頭道:“你現在回北方去自首,我保證你不會蹲大牢,如果有緣,咱們也許還能再見面。”又道:“你雖然沒進到門子裡,但畢竟跟我學了一身千門的本事,分手在即,我有句話要交代你。”
“您說。”李牧野雖然不捨,可終究只是個孩子,李奇志態度堅決,他也只有接受安排的份兒。
李奇志道:“千術非正,你既然要走正道,今後能不用就不要用,萬一用了,惹來麻煩,任何時候都不許說是我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