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無邊,衆生各有際遇,午夜夢迴,偶爾思及,誰不曾有過悲從中來的一刻?
四目相對的一瞬,那雙眸子竟閃出異色,淚澤乾涸,悲憫難言,彷彿隱藏着天下鹹苦。李牧野這一刻不自覺的回顧此生,只覺得人生處處是悲涼,造化無情弄人,骨肉分離而不得相聚。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一個嘶啞的聲音在耳邊深沉的說道:“癡兒,癡兒,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一隻乾枯的手緩緩探出,按在李牧野的頭頂上。道:“就讓我爲你超脫苦海沉淪,遠離塵世因果循環。”
李牧野伏地低頭,對方精神念力灌頂而入,自身氣血頓時如沸油遇水,烹的一下滾沸爆炸開來。
“不枉不做,不思不悔。”嘶啞聲音繼續說道:“萬般悲苦,皆從命理,世事無常,無問西東。”又道:“什麼都不要做,做既是錯,什麼都不要想,想既是妄念,一切苦楚都是從命運氣數中來,世事本無常情,何必理會?拋開吧,放下一切,才得極樂大道,圓滿無礙者,脫苦海,不在輪迴中。”
念力加身,氣血被完全壓制。
李牧野悲欣交集,難以自已,一心求超脫,任憑氣血被念力吸引到頭頂百匯處。
那念力牽動風雲,竟令得室內空氣旋轉流動。李牧野對周遭變化毫無所覺,心神完全被這妖異念力吸引,甚至甘心與之融合,受其驅策,共同將體內氣血往百匯泥丸集中。
氣血越集中,眩暈感越發強烈,個人的自我抵抗意志也隨之更模糊。情緒完全受到支配,心情悲觀暗淡到了極點,只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孤獨的人,沒有人曾有過一刻真心對待過自己。生命不過是一次孤獨的旅行,從生到死,始終孤獨。
隨着對方灌入的念力越發強大,李牧野除了感覺眩暈和自我意志削弱外,還發現自我的念力混入對方精神意志,竟可以清晰察覺到自己的氣血被高度集中後漸漸出現了一些變化,凝練通透,白多紅少。連那些融入到血液中的液態納米金屬都似被擠壓成了更細微的金屬分子狀態。
李牧野陷入深深的悲涼絕望中,如旁觀者一樣看着這乾癟的舍利身和尚將自己的氣血集中昇華爲神道原力。這人生前一定是神道境界了,所以才需要神道級別的力量才能灌入他的肉身舍利子內。他意志神識不滅,儼然有了仙佛的神通。這念力並不如何強大,但卻勝在精純凝練。將自身悲苦化作淒冷心念導入李牧野的精神意識中。
發生在自身上的一切事情小野哥的內心都一清二楚,但此刻的他內心中只剩下一片悲涼,因爲感覺不到這世界對自己的任何愛意,他完全興不起一絲半點的抗拒念頭。對方的精神念力借李牧野的精神意識吸納了足夠多的原力後變得越發肆無忌憚,開始蠶食融合李牧野本身的精神意識來。
密宗素來有轉世靈童的傳承秘法,在精神識念方面的研究勝過江湖上任何門戶。這乾屍一樣的傢伙在這方面顯然取得了更驚人的成就。輕輕鬆鬆就找到李牧野精神世界裡的破綻,以一念悲涼壓制了李牧野的自我意志,到了這一刻,他已經遊刃有餘,把握十足。
他在這裡等待多年,就是在等李牧野這麼一個體術和精神修養都無限接近神道水準的年輕高手。現在他終於等來了這個再造生機的機緣。他將自身的念力完全無保留的以灌頂方式進入李牧野的精神意識中,力爭儘快完成那最後一個吸納原力的動作。
就在此時,突然,沉浸在悲傷中的李牧野似乎聽到了一聲嘆息,那是母親陳二姐的聲音。
在某段灰暗歲月裡,京城一個普通夜晚,陳二姐素手柔情認真整理着房間裡每一件從未有主人使用過的玩具和衣物。這樣的情景一直潛藏在李牧野內心的最深處,那是小野哥成長經歷中的某段時光裡最深切的奢望,不能對人言,甚至不能對自己說。因爲說出來以後怕自己會變得軟弱。正因爲這渴望太深沉,所以他纔會那麼在意只有短暫相處時光的母親。
不對,我還不能死,也不應該就此絕望。這世上至少還有一件事值得我去弄清楚究竟,還有一個人值得我爲她做任何事!李牧野心頭忽然升起了熱切的念頭,很快化作無窮的渴望執念。
當這個活下去的念頭升起時,一切忽然間歸於寂靜了,那些昇華轉化爲神道原力狀態下的氣血,在面前的這個他完成最後的吸納動作前一下子靜止下來。直到李牧野本已經停止的心跳重新恢復了動力,那些氣血纔開始重新在體內循環運動。
那個他想收回自己的念力,但李牧野已經恢復了行動能力,主動後撤了一大步,將自身的頭頂與對方的手掌分離開來。
“我叫心照。”乾屍舍利身忽然睜眼,神光已無,只剩下一片灰暗枯朽,道:“我敗了,希望你以後能記着這個名字。”
“你不是心音?”就在剛纔,李牧野一度以爲他就是心音,身上的喇嘛服飾只是迷惑自己的僞裝。卻沒想到這個一見面就暗算自己的乾屍並非是大仇人心音,不由好奇問道:“你跟心音是什麼關係,爲什麼會在這裡暗算我?”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心照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油盡燈枯,念力枯竭,只剩下一點神智意識殘存在這乾屍一樣的整身舍利體內,宛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會寂滅,再無半點希望可言。到了這會兒,他看着自己無意中成全的年輕男子,不由得暗自慨嘆時也命也。等了五十年的機緣,卻原來是要爲他人做嫁衣。
到了這一刻,他已萬念俱灰,暢所欲言。
心照道:“心音是我師弟,我們都是心印不死瑜伽的傳人,他修的是轉世奪舍之術,我學的是念力化神之法。”
李牧野問道:“之前操縱下面的墨玉把我催眠的人不是你?”
心照道:“那是心音以離舍之術施展的催眠幻術,他在那種狀態下不能持久,更不是你的對手。”
李牧野道:“大約二十多年前曾有個女人登上這座塔的第七層,你可還記得?”
“那是個非常了得的人物,我怎麼會忘記呢。”心照道:“心音想要利用她的權力,卻被她蠱惑玩弄,替她灌頂開悟後,很快就被她反超,這座塔的第七層連我和心音都不曾登上去,那女人卻辦到了,着實厲害啊。”
他語氣充滿讚歎,李牧野聽得悠然神往,遙想老媽當年風采,將這兩個大高手擺弄於股掌間,甚至問鼎了他們都不曾問鼎的古塔第七層,那份風姿雋永,鍾毓神秀,簡直並世無雙。像她那樣的女人,怎麼會這麼簡單的就尋短見離開了這個世界?小野哥一刻沒見到陳二姐的屍體,就一刻心有不甘。
心照對母親的事情所知有限,想要了解更多內情,還是要見到心音喇嘛才行。
“心音在哪裡?”李牧野又問道。
心照道:“在第五層,他還沒領悟神念原力,所以甚至連第六層都沒辦法上去。”又道:“他這輩子學了轉世奪舍的秘法,便總想着求穩當,不敢邁出那一步去,所以一輩子都註定難有大突破。”
李牧野道:“你能在這個狀態下活這麼久,他應該沒少照顧你吧?”
神照切齒道:“他哪裡是照顧我,只是用外來的生化邪術爲我續命罷了,最根本的目的還是想得到我潛修而成的神念原力,我抗拒周旋多年,卻沒想到最後只是爲了成全你。”
李牧野道:“我的潛意識雖然是悲觀懷疑主義者,但並未如你所想的對人性完全失去了信心,我有我愛的人,這世上還有愛我的人,所以我還得活下去。”
神照道:“勝者王侯敗者賊,這一生到此爲終章!”說完,閉上了眼睛,竟再無生息。這一次卻是徹底成爲了舍利身。
李牧野恭敬施禮,道:“大師,你雖然存心害我,卻無意中將我的精神念力帶入到新層次,今後若有所成,你當是我半個恩師,請受我虔誠一拜。”說罷,伏地對着心照的屍體磕了個頭。
咕咚一聲,心照的屍體忽然向左一倒,露出坐下一個窟窿來。
裡邊擺着三樣東西,其中有一個鋼瓶氣罐連着個屁塞子,李牧野一眼就瞧出這是做什麼的了,難怪他這個鬼狀態下還能續命這麼久,原來是施羅德的高科技在作祟。另外還有一串手珠和一個手柄。
李牧野又拿起手串看了看,十八顆不知什麼材質的石頭,打磨成了十八副鬼頭鬼腦的樣子,做工不算精細,穿成了串子,拿在手裡沉甸甸的。既然能出現在心照這樣的大宗師身下成爲遺物之一,此物必定有些特殊之處,李牧野這個時候也沒心思詳細研究,只是隨便戴在了手腕上。又繼續琢磨那個手柄。探手過去,輕輕一拉。
只聽轟隆一聲,山搖地動似的動靜過後,牆壁上竟裂開一道門戶,李牧野走進去發現是一條旋梯,料想是通往第五層的途徑,心中暗自慶幸,虧着小野哥算是有心之人,給那老和尚跪拜磕了一個頭,不然還不知道要爲了這個簡單的機關耽擱多久。懷着戒備的心情,緩緩步入到第五層。舉目四望,不禁大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