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掏空, 又被迫塞滿了以後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河洛自己也有點說不清了。他到底是爲了什麼才勤勤懇懇玩了三個號的,怎麼居然會頭腦一熱,把死無對證的事情親口承認了出去?明明他最清楚不過, 那傻丫頭聽了一定會生氣。實際上, 她也確實是生氣了。只是氣的原因, 居然完全不是因爲他瞞着她, 他耍了她……
“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那你幹嘛還要跟我在一起!”
她到底想說什麼?
越懷疑, 心裡那種不踏實的感覺越發強烈,彷彿他印象裡那個深深瞭解的蘇曉還遠遠不是全部。難道這三年,她還有連她哥蘇曜都不知道的事情?
渾渾噩噩地回到辦公室, 他覺得陣陣疲倦襲上心頭。連日的加班加點,他幾乎二十四小時對着電腦屏, 沒有人逼他去做什麼, 卻反而比有人的時候更加心力憔悴。河洛微微一嘆, 注意到了蘇曉插在蛋糕盒子上的卡片:“最浪漫的愛,獻給最愛的你。”
他打開, 發現裡面工整地寫了某銀行地址,保險櫃的用戶名和開箱密碼。
真是,這丫頭好端端的搞了什麼鬼?他失笑,隨手把紙片收進了錢夾裡。正打算明天一探究竟的時候,言天贊忽然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 一看只河洛一個人坐在桌前, 他一愣:“老四?怎麼這麼快回來了!她呢?”
“走了。”河洛淡淡說, 神態不見悲喜。
言天贊一愣:“不是吧, 這麼快就走了?!喂老四, 你確定她不是被你氣走的?”按往常,他怎麼也得把她送回家, 一來一去的,少說也要個把小時吧?
整理文件的手停了一下,河洛臉上泛起一絲苦澀。
垂着眸,他輕輕道:“言少,我把我就是神君的事情告訴她了……”
“什麼!!!”言天贊一蹦三尺高,“老四你瘋了嗎?”他撲上前一把扳正了河洛,“咱們不是都說好要幫你瞞着嗎?甄倩罵人罵得那麼兇的時候都沒被弟妹察覺,更何況現在號都刪了,註冊資料什麼的都清了,還是你親手刪的,絕對是毀屍滅跡、死無對證的纔對啊!怎麼到頭來還是被你自己說出去的?喂,找死也不是這個死法吧!!”
一陣窮搖,河洛就這麼任由他擺弄着,癡癡不語。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完了!!”某烏鴉嘴泱泱地罷了手,開始原地轉圈圈。
“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瞞着她……”河洛忽然說。
“那也看什麼事!”言天贊一副語重心長臉,“老四,你平時也不是這麼衝動的人啊,怎麼大事都謹慎,遇到小事反而糊塗了呢?女人心,海底針啊!!她要真因爲這事兒說跟你分,你怎麼辦?”河洛輕輕一嘆,不再言語。
“靠!!!”言天贊暴怒,“河洛!!!認識你這麼久,頭一回發現你小子根本就是一灘爛泥,扶不上牆!”他把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往他腦門上一砸,掉頭就走。
臨出門,還故意咚一聲,把門摔得山響。
小屋裡一片漆黑。
就在這沒有任何人看到,也沒有任何人聽到的地方,他一點一點的把自己蜷了起來,縮成一團,慢慢的,睡了過去。
他睡眠質量一貫的不好,眠淺,易夢,這回也不例外。
他夢到自己是一個獵人,挖了個陷阱想要捉狐狸。可是狐狸很聰明,總能先一步看破他佈下的陷阱,到最後,往往誘餌都被吃掉了,他卻連狐狸毛都沒摸過。但他也不笨,在跟狐狸一次又一次的鬥智鬥勇中,他發現了狐狸善良的本質,比如偷雞的時候,總是注意着不去踩碎雞蛋。
於是,他想到了這麼一招。
某一天,他佯裝受傷倒在了山腳下,身前就是他親手挖好的陷阱。怎料等啊等,直從清晨等到了晌午,炎炎的烈日,烘烤得他渾身發燙,陣陣眩暈襲上全身。他暗暗苦笑,自己這個愚蠢的誘餌恐怕還沒捉到狐狸,就先把自己玩死了吧?他昏昏糊糊的想着,慢慢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臉上黏糊糊的涼意,呻吟一聲,艱難的睜眼。
發現是那頭小狐狸正轉着滴溜溜的眼,舔着他的臉,毛絨絨的鼻翼兩邊還粘着些許碧綠的草漿。看他醒了,白狐吱吱歡叫了起來,蓬鬆的大尾巴一甩一甩。
它頭一回離他這麼近,卻是在他最虛弱的時候,他苦笑。
爲了這苦肉計能逼真,他是真的下狠心傷了自己,現在又被暴曬了一天,便是獵物就在眼前,他居然連擡手捉住它的力氣都欠奉!想必等到他恢復過來,它又會逃了吧?
總還是會逃走的麼?他喪氣地想,自己到底是捉不住它的了。
正想着,不知怎麼的身子一歪,蓬一聲,他心臟一跳,知道是自己不小心觸發了自己事先挖好的陷阱!他大驚,下意識的一把推開了狐狸,放任自己朝那無限深邃的陷阱裡墜落。頭頂的光亮離自己越來越遠,失重的感覺越發強烈……
難道自己,真的就這樣失去她了嗎?
…… ……
“我送你離開千里之外你無聲黑白……”
“沉默年代或許不該太遙遠的相愛……”
“不,不要走!!!”蜷成一團的河洛呼地直起身來,嗡嗡震動的手機哐噹噹摔到了地上,“不要不要走……”大聲喘息着,他從噩夢中驚醒,半身冷汗。
“我送你離開天涯之外你是否還在……”
“琴聲何來生死難猜用一生去等待……”
河洛垂眸盯着那手機,居然是葉欽。帶着些驚訝,他接起,就聽那頭葉欽焦急的話音:“聽說你一貫睡得淺,怎麼打這麼久才接?蘇妞兒在你那裡嗎?”摁亮了腕錶:凌晨兩點,他不高興了起來:“你都這麼晚找她有事嗎?”
“什麼事你別管了,就說她在不在吧!”葉欽不耐煩了起來,“真是的,難得我有事情找她,打手機也不接,打你們出租屋又不通,你說那死丫頭怎麼總是丟三落四的……”
“什麼?”河洛一下子站了起來——蘇曉一直是個乖寶寶,從不隨處亂跑,他知道。
所以看她逃了,他理所當然地以爲她該是回出租屋去了。
哪曉得這回,會沒有。
“什麼什麼的!她不是在你那裡嗎,讓她聽電話!”葉欽哼哼唧唧,“我還想問她呢,今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了?怎麼阿夜忽然打電話說要出差,還多次強調要讓我順帶關心一下她的心情……我說,你倆該不會吵架了吧?”
提到夜宸,河洛無端來了一肚子的火氣,冷笑道:“葉欽,我敬你是曉曉的姐妹,別再跟我提那個搬弄是非、顛倒黑白的混賬了。他做了什麼自己清楚,活該被人揍成豬頭,躲着不敢見你!”
“揍?誰揍他?”葉欽語調一驚,“河洛,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沒空!”他啪把葉欽的電話掛了,轉手撥給蘇曜,“喂,大舅哥,是我。”蘇家老哥這時早都睡得迷迷糊糊。一聽是河洛,纔不大情願地嗯了一聲。“你們蘇家在B市有沒有可以過夜的地方?”河洛冷靜地問,思維全速運轉了起來,“比如賓館,別墅什麼的。”他知道葉欽都打不通的電話,他打只會更不通,所以乾脆直接去問別人。
聽蘇曜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依舊是那副半睡不醒的口氣:“吶,別告訴我你小子跟我妹翻臉了啊……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搞什麼鬼啊你們這些年輕人……”
河洛笑了起來:“親愛的大舅子先生,不介意我多撕幾張紙給您老提提神?”
“喂!”蘇曜立馬清醒了過來。
蘇氏旗下興隆國際,主營風險投資,理論上來講手裡是沒多少真正的產業的,他們的資金絕多數都成了各個小公司的主體股份。而興隆國際本身,則以董事會第一大股東的身份,常年在幕後控制着這一棵棵的搖錢樹,比如這幢世貿大廈裡的世貿大酒店。
實際上,連這棟位於B市第二中心區的世貿大廈都是蘇、葉兩家合資建設的。
世貿大酒店,作爲興隆旗下子公司入住其中,帶給他們蘇家每一個成員的直接好處就是一間象徵性收費的長期包房。看到戴着銀色藍牙的蘇曜從總服務檯裡找來了蘇曉那間房的備用房卡,河洛心裡挺不是滋味:怪不得她根本不在意學校宿舍,她家就是B市主城區裡市口最好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只是她提都沒跟自己提起過。
“你小子別傻愣着了,服務員說她沒回來過,呆會兒我們一道進去看看,”電梯裡,蘇曜拍了拍河洛的肩膀,嘿嘿詭笑道,“要不是你小子提醒,我根本就不會想到來這裡查,這裡名義上是那丫頭的長期包房,實際根本一年也不見得來住幾回……”
“那你還帶我去看?”河洛反問。
“喏,你瞧瞧這記錄的東西,還說沒興趣?”蘇曜把手裡的夾板一遞。
那是酒店客房入住記錄,因爲數據不多,所以蘇曜一口氣調了三年的。滿滿一張A4紙,記錄着這三年來,客房被使用過的可數的幾天,集中在了每年的12月24號和4月2號。聖誕節和復活節,是歐洲特有的爲期四天的國假,而電腦記錄幾乎每年都是這麼幾天,而房間被使用的時間最長也不過兩到三天,更多的時候僅僅一個晚上。
“嘿嘿嘿,”蘇曜摸着下巴笑起來,“看來那丫頭揹着我和老爺,偷偷幹了不少好事啊……這麼短的時間,你說她一個人在B市能幹什麼?又有什麼值得她偷摸摸的去幹?”
河洛不自然地瞪了他一眼,下意識把板子抱在懷裡。
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雙人間,梳妝鏡前多裝了一臺電腦,落地窗前多架了一個高倍望遠鏡而已。兩位不速之客顯然一眼就注意到了這麼個不協調的東西,河洛當先一步衝過去打開了鏡頭。不出所料,高倍望遠鏡透過窗戶,把T大全景盡收眼底。
他細細轉着焦距,發現這望遠鏡甚至能夠清楚的看到在T大校園裡巡邏的保安。
只是分辨不清五官,但衣着身材什麼的,盡顯無疑。
“嘖,”他聽到蘇曜遠遠的抱怨道,“那丫頭的牀還真硬,雙人間果然比不上豪華套房,我記得豪華套房裡還能看到室外全景的說……”反正蘇曉不在,某個無良哥哥在牀上翻了身,無意中摸到了她放在牀邊的一個髮夾子。
“哈,她怎麼還戴這麼幼稚的夾子,儘管是施華洛世奇的,唔?”
聞言,河洛忽然想到了一件舊物,朝蘇曜的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那個笑得很傻的水晶兔子模樣的髮夾,兔子斷了的耳朵被一塊紅彤彤的蝴蝶結狀寶石遮住了。那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件生日禮物,在他們高一的時候。目光順着髮夾落到牀頭,他看到了牀頭櫃上光禿禿的擺着一條接線。念及蘇曉同學習慣性的儲物方式,他找到這房間裡最大的一個衣櫥,猛一拉。
嘩啦啦!!一大包不明物體撲倒在他腳邊……
好吧,這就是某人引以爲傲的“蘇氏持家法”。嘆氣,河洛認命地蹲下身,替她整理她那包被胡亂收做一堆的各類物品。他從來沒她這麼大的本事,能把一團混亂再給原樣的踹回櫃子裡,從來就只能老實地替她歸類,撫平,然後放回原處。長此以往,他對她家東西的擺放一清二楚。想當初在贛江邊的別墅裡,他還能從她家地下室發現餐車這麼神奇的物品,用來擺西瓜。
爲了收拾東西的問題,他曾不止一次責備過她,某個懶女人卻總是白眼一翻:“切,誰叫你拉開那櫃子的?拉開了就要負責把它收回去,收不回去是你能力問題,難道還怪我?”他無奈了。
因爲他總也忍不住去拉那個櫃子。
他埋頭收拾了一陣,似乎瞬間想通了什麼,淡淡的笑了起來。
原來,這就是喜歡。
喜歡到已經成了一種習慣,遇到了,就會下意識去做。
只是自己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