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無處釋放的青春叄拾陸(2)
某些老得不敢閉上眼的雨夜
肯定望不清你走累的臉
信箋歪歪坐在牀頭
歲月,風一般遙遠
不用迴避那一次次的張揚
我們以失戀的方式成長
咯咯作響的關節
提醒你啊
女兒回來以後
別忘了插上門的保險
我開始很奇怪他這亂七八糟的詩中會用“雨夜”這個比較高檔的詞。問過他,他說,你一定要有解釋的話,先去看看海子的“麥地”。我一直認爲,寫出《亞洲銅》以後,海子就不是一個亂混的詩人。馬克這種淺溥的張狂,純屬心態不正,我沒有和他計較。
邵美送火腿腸進塌鼻子女婿家的廚房去,大概在跟楚昕兒商量什麼,久久不見出來。
我想好了對付馬克的話,興味索然地翻着被太陽曬得微微燙的《癲狂與文明》。
“鬼,見到她你就是呼吸緊迫,你就是快快放開我的手。”邵美得理不饒人。
我閉嘴,連同眼睛也閉上。
我承認,昨夜我是走近一個夢。
隨趙強到工商管理學院找他的朋友。他說我要的足球票沒問題。大家難聚,今晚乾脆玩舞廳。我的獨院沒油沒米,這幾天都是混飯吃。還沒容我話,邵美一口同意了。
舞廳據說是舊倉庫改建的,一進門就看見好幾根粗壯的原木橫樑誇張地充當着吊頂之類。架子鼓如擊敗革,迴響着印第安部落過來的聲音。旋轉燈眼睛睜得跟探險照燈不相上下。鎂燈長時間閃爍不停,紅男綠女一個個雙眼銀光。歌手們操着國產英語唱《卡薩布蘭卡》。邵美口口聲聲嫌悶,快到中場,我們上學生樓討茶喝。
“你的沁兒也住這層樓。裡邊第四間。”趙強說,“她們好像也在跳舞。”
“她也讀工管院?”邵美在身邊,我故作驚詫。
“你真的不曉得?”趙強站起身說,“其實大家從那鬼地方出來混,都不容易。何況你們不好過三天好過兩天,來都來了,應該看看。邵美又不是揪住尾巴不放的那種女人。”
我用眼光和心拒絕了。
過去雖說是一張網,但我並不是那種成天爲往事所累的人。離開貢鎮,也就離開了過去。確切地說,是離開了一種年齡和心。那片月地,那場愛所送給我的歡樂和悲痛,都已經淡若輕風,淡若漣漪也吹不起的輕風了。
喝完茶我們告辭下到樓底,舞廳正好散場,猛然間,我聽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聲音,我看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身影。
是沁兒,她和一個女孩子正準備上樓梯。見到我,她喊雨桓。聲音來得太近了,我連搭話都來不及。
天零星落着雨。一切都爲我們的相遇顯得漫漫地憂傷。
重新回到樓上擡茶喝,禮貌的閒聊中,除了她說句“你成熟了許多”這句稍微熟悉的話外,我們都是睜着眼瞎扯。什麼知識社會更加反對任何意義上的代人,中國的信息文化還停留在最低層次即物質文化。西西弗書店村上春樹的《挪威森林》賣得最火,精神外遇已經走進了白領們的任何場合——往事像一本舊日曆,孤零零地躺在牆角,誰也不願意碰。
沁兒牀頭掛着一個簡單的風鈴,沒留神碰到我的頭,輕輕脆脆地響起來,聲音逃得很快,有那麼點淡淡的遙遠。我曾經聽人說過,悲劇平衡着人生。幾年前我無法想象,現在我總算懂得。一個人心碎的次數多了,怎樣失去和得到都無所謂。
快熄燈時,我們告辭出門。
“還是有些興奮對不對?”邵美翻過身突然笑道,“搞得問寒問暖的。不跟我說話,一句話也不跟我說呢!我關燈,你好生回憶。她雖不洋氣,五官卻也勻稱,皮膚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邵美不提醒,我壓根兒記不得沁兒的皮膚好在哪裡。
睡在黑夜裡,我眼睛睜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