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規定,使臣外出的差旅費都應該由戶部來撥付,安重誨從中間插了一槓子,向李嗣源奏報說,這項款子還是由樞密院來發放比較好。
至於好到了哪裡,安重誨沒說。
但不說大家也都明白,涉及到錢的東西,肯定是衝着油水去的唄。
任圜是宰相,兼判三司,三司指的就是鹽鐵、度支、戶部。
所以說戶部是任圜的地盤。
而樞密院是安重誨的大本營。
後者要動前者的奶酪,任圜肯定不幹。
他不幹倒也不是因爲別的,純粹是對方的提議不合常理,你一個管兵的部門竟然來插手財務上的問題,這不就亂套了嗎!
後面的工作還怎麼進行,國家的財政還有沒有保證,最後成了一攤子爛賬,損失的還不是朝廷的利益!
所以說這個頭兒不能開,開了這個口子那就遺患無窮了。
一個要插手,一個要剁手,那肯定就槓上了。
這兩個人也真牛氣,吵架擡槓完全不分場合,直接在上朝的時候,在皇帝李嗣源面前對罵了起來。
把個可憐的皇帝給驚的一愣一愣的。
李嗣源真是個沒心思的,竟然還想着去勸架,這兩個人一個比一個牛,完全就當沒皇帝這個人,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衝對方吐口水上,把個苦口婆心的李嗣源晾在了一邊。
吵了半天,兩個人罵累了,沒事人一樣,退朝走人,約定明天接着罵。
朝臣都走了,李嗣源也回宮了。
問題就出在宮裡面。
一個嬪妃就問了:“剛纔和安重誨吵架的人是誰?”
李嗣源說:“宰相。”
嬪妃:“臣妾在長安宮中的時候,從來沒有見過宰相和樞密使吵架吵成這個樣子,大概是輕視皇上吧!”
這話一語點醒夢中人,李嗣源仔細尋思一番,是這麼個理兒。後知後覺的他決定乾綱獨斷一回。
乾綱獨斷的結果就是聽從了安重誨的建議,把外交使臣差旅費的項目交給了樞密院。
在這個過程中,那個嬪妃起了很大的作用。
嬪妃是誰?史上沒說,但猜測的話應該是王德妃,這個妃子跟安重誨有舊,受過對方的恩惠,所以幫着安大人說話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至於王德妃的事蹟材料,我們下文會提到。
現在有個問題,任圜已經接連敗了兩陣了。
如果說第一次爭奪宰相的人選並不是他分內之事,還情有可原的話,這第二次實打實的戶部業務硬是被樞密院分去了一部分,這就說不過去了。
對於這樣的情況,作爲宰相的任圜心裡就要有個成算了,皇帝接連支持安重誨,是不是對自己有意見?
但這個有沒有意見的問題你還不能直接去問皇上,即便是去問了人家也不可能當面說啊。
按照慣例,需要試探一番。
試探的方式方法就是請辭。我辭職不幹了,看你皇帝怎麼個反應。
如果說極力挽留,這說明皇帝還是看重你的,大可以順水推舟繼續幹活;如果說一下子就準了,說明確實對你有意見,趕快有多遠跑多遠,跑慢了估計就要遭殃。
結果任圜的辭職報告一遞上去,準了!
我的天,感情真對我有意見啊,那就別愣着啦,趕快跑吧。
任圜請求退休,回磁州去養老,明宗皇帝李嗣源恩准了他的請求。
按理說任圜也算是見機快的,事情大可以到此爲止了。
但是安重誨不樂意,痛打落水狗是政治鬥爭中的固定節目,不能偏廢。
於是乎過了沒多久就有人向安重誨提醒:
“失職在外的人不能留啊,留得時間長了就成了禍患,不如除之以絕後患!”
安重誨“從善如流”,頗以爲然,竟然矯詔將任圜賜死。
這就有點過分了,你殺人歸殺人,假傳聖旨算什麼道理?
端明殿學士趙鳳聽說後哭着向安重誨進言:“任圜是義士,怎麼可能叛逆呢!你濫施刑罰,怎麼可能治理好國家呢!”
安重誨不聽。
使者到了磁州,宣讀完詔書,送任圜一大家子上路。
任圜神情凜然,不卑不亢,召集族人痛飲,吃完上路飯之後慨然赴死,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更沒有屈服。
任圜一死,安重誨矯詔殺人的事情肯定就要敗露了。
按說這是殺頭的死罪,可明宗皇帝再次用行動證明,他對安重誨的寵信那是無底線的。
他竟然公開爲安重誨站臺撐腰,追加那封僞詔的合法性,把任圜的死搞成了一個罪有應得。
這就是鐵打的諍臣的下場,對於任圜這樣的直臣李嗣源竟然不能用,所以說後唐明宗一朝國勢並沒有真正的雄起,也是有原因的。
任圜被殺折射出後唐朝廷的一種現狀:有識之士固然能夠出入朝堂,但同時宵小之徒也很活躍,這個明宗一朝的開明政治並不徹底。
內部的渾渾噩噩,反映到外部就是疲軟乏力。
…………………………
話說明宗皇帝李嗣源登基的那一會兒,南平的高季興上表,請求把夔、忠、萬三州劃爲自己的屬郡。
李嗣源和宰相豆盧革等人一商量,答應了對方的請求。
後來這個事兒被翻出來,成爲了殺豆盧革、韋說二人的罪名之一。
當時後唐答應把三州給高季興,無外乎有拉攏之意,讓這小子多爲後唐的團結穩定做貢獻。
可高季興是個狼子野心的傢伙,他的南平本來就是個獨立王國,既然得到了三個屬郡,那就要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於是乎,這傢伙緊接着上表朝廷,說這三州既然是我的屬郡了,你們就不要再派刺史過來了,我讓自己的子弟們去做刺史,免得大家都麻煩。
這就有點過分了,屬郡歸屬郡,名義上受你節制,但還是後唐的轄區。
你再把當地軍政最高長官控制在自己手裡,那不就成了你的私人地盤了嗎!
國土寸土不能讓,你既然想打三州的主意,我就不能饒你!
李嗣源當即回絕了對方的要求,並用言辭敲打對方:不要亂來啊,亂來就揍你!
棍子沒有切實打在自己身上,高季興永遠不知道疼。你不給是吧,不給我就自己動手,照樣豐衣足食。
緊接着夔州刺史潘炕犯了錯誤被罷官,位子出現了空缺。朝廷的新刺史還在趕來的路上呢,高季興已經帶着軍隊殺進夔州城了。
他把城防部隊消滅了個乾淨,然後徹底控制了這座州城。
刀刃已經見紅,臉皮也就撕破了。
就這,李嗣源還沒有動兵的意思,他新任命的夔州刺史還在路上,想等這位刺史到了看看高季興的反應。
不出意料,高季興將新任刺史拒之門外,徹底擺出了一副老子就是來打架的姿態。
然而令高季興沒有想到的是,他得罪李嗣源可以,新任刺史是萬萬不該得罪的,因爲這位刺史是前任奉聖指揮使,名叫西方鄴。
這個叫西方鄴的人在後來的戰爭中將會教會高季興死字是怎麼寫的。
高季興的表演還沒有結束,佔據夔州讓他嚐到了甜頭,爲了擴大戰果,他緊接着向涪州進軍。但是打了半天,損兵無數,硬是沒打下來。
這也很正常,南平的軍兵打個偷襲戰還可以,真要是拉到正面戰場上去作戰,基本上就沒打贏過。
但是打不贏,我們可以搶嘛!誰讓咱佔據着水路要衝呢。
當時四川方面按照朝廷的命令,集結了蜀中珍寶貨物以及金帛四十多萬,裝了好幾條大船,順江而下,想要走水路運往洛陽。
這些人路過高季興的地盤,被對方堂而皇之的做了一次水盜,把壓船的官兵殺了個乾淨,幾船珍寶全都搶了去。
這就是明目張膽的在跟朝廷叫板了,李嗣源大怒,派人去責問對方。
高季興耍起了潑皮無賴,對着使者一通大吼:
“你們的人翻船出了事故,去找河神問話去啊,來找我幹啥!”
無恥啊,這種人不能留着了,必須打!
李嗣源當即下令剝奪高季興一切官爵,然後任命山南東道節度使劉訓爲南面招討使,忠武節度使夏魯奇爲副招討使,帶兵四萬,征討南平。
同時任命東川節度使董璋爲東南面招討使,新任夔州刺史西方鄴爲東南面招討副使,率領蜀中的部隊沿江南下三峽,會合湖南馬殷的軍隊,分三個方向向高季興發起進攻。
三路大軍可都是氣勢洶洶啊,別說三路,單單拎出來一路就夠南平喝一壺的。
等到劉訓的四萬大軍抵達荊南,楚王馬殷的軍隊屯兵嶽州,高季興慌了,做起了縮頭烏龜,堅壁不出,據城死守。
守城的同時他也向外部尋找幫手,派人向吳國求援。
吳國作爲十國中最大的一股勢力,向來和中原政權對着幹,你中原政權要打誰,我老吳就要保誰。
既然南平的高季興來求救了,吳國的水軍立馬出動,前去助拳。
眼看着一場多國大戰就要開始,但是這一戰註定雷聲大雨點小,沒怎麼打起來。
爲啥子呢,老天爺出面來干預了。
後唐出兵之前應該沒看天氣預報,劉訓率領的四萬北軍剛趕到南平,天降大雨,連綿不絕。再加上江陵地區本來就潮溼多水,很多士兵都患了疫病。
這還不算,因爲皇帝李嗣源這次火氣來得比較急,出兵也比較倉促,軍隊開過來了,糧食卻沒運過來,想要後續開糧道吧,雨水又衝毀了道路,開通不了。
四萬大軍面臨着飢餓與疫情的雙重打擊。
這種情況下別說打仗了,活着都不容易!
恰在此時,對這支軍隊來說更大的一個打擊又來了——主將劉訓也病倒了,臥牀不起。
這仗可就沒法打了。
爲了解決問題,李嗣源立刻派孔循過去主持工作。
孔循這傢伙搞搞內鬥啥的那是沒問題的,你讓這玩意兒去指揮打仗,真是高看他了。
孔循屁顛屁顛到了江陵,指揮軍隊一頓猛攻,沒攻下來。
這也正常,江陵城大,唐-軍又都是疲病之身,加上孔循一個豬頭指揮官,能打下來纔怪。
既然打不下來,孔豬頭就開始想別的主意了,改武鬥爲文攻。派人到城裡面去勸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