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貞他們想做這個事情,但是沒有能力;朱溫肯定也想做這個事情,但是現在還不具備條件(還在跟魯西軍閥朱氏兄弟較勁呢)。李克用現在是既有能力,又有條件,長安近在咫尺,手握十萬雄兵,向前一步,也許就是人生巔峰。
現實太有誘惑力了,李克用想着往前走一步,但是他還有自己的顧慮。
這個顧慮就是自己的姓氏,或者說是朝廷發給他的那個證書。如果領證書的人把發證書的人給挾持住了,這個證書還有什麼效力呢,別人會不會認爲你手中的證書是搶來的?搶來的證書又能證明什麼呢?
李克用姓朱邪,是沙陀族,別人做的事情他不能做,別人可以欺負皇帝,他必須保皇帝;別人造反,他必須平叛;別人挾天子令諸侯是奸雄本色,他如果這樣做就是外族入侵。在接受國姓“李”氏的那一瞬間,他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漢人資格,同時也戴上了忠臣孝子的緊箍咒,他必須做忠臣,別無選擇。
李克用十分明白以上的這些道理,但是現在的局面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長安就在眼前,反對的力量都被肅清了,通向權力頂層的道路暢通無阻,爲什麼就不能再前進一步呢,他想要搏一把!
這時候手下的人都來湊熱鬧了。
武將們一擁而上,勸說李克用:“進城吧,我們大老遠地趕過來,又打了勝仗,理應入城覲見皇上啊,這是人臣之禮,不能少了禮數嘛!”
此話一出,文臣們坐不住了,他們的眼睛是雪亮的,深知武將們口中所說的“覲見”只不過是入主長安的託詞而已,這些人對李克用說道:“大軍出征多日,戰士們都想家了,見不見皇帝都無所謂啦,只要心意到了就行,誰還敢挑我們的錯不成!”
李克用猶疑不決,大軍在渭北屯紮了六十日,天降大雨,士兵開始有怨言,不能再拖下去了。
李克用向謀士蓋寓問計。
蓋寓這麼長時間一直保持沉默,他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也知道什麼時候發言最有效果。
現在,發言效果最佳的時刻到來了。
蓋寓對李克用說:“大王猶疑這麼長時間,最大的顧忌是什麼?”
李克用:“天下民心。”
蓋寓:“怎麼講?”
李克用:“大唐天下,朝廷闇弱不堪,四海征戰不斷,吾有心匡扶社稷,爲大唐蕩平這無盡的人間煉獄,但恐天下人不信!”
蓋寓順着對方的話說道:“天下人信,天下歸心,四海可平;天下人不信,羣起而攻之,吾等死無葬身之地——確實難決啊!”
李克用話鋒一轉,問道:“先生您信嗎?您認爲本王該不該進城?”
蓋寓知道關鍵的時刻到來了,他凜然起身,向李克用拜道:“人臣盡忠,在於勤王,不在於覲見,城不可進。”
李克用大笑:“蓋寓尚且不信我,更何況天下人呢!”
李克用決定回師晉陽。在回去之前,他向李曄上了一道奏表,奏表的內容很長,寫盡了李克用的忠心,也道出了他的無奈。亂世中英雄難做,忠臣難當啊!
李克用所表達的意思可以概括爲一句話:陛下有難,微臣召之即來;叛亂已平,臣軍旅事多,怕驚擾百姓,不敢入朝覲見,這就回去了,陛下保重!
這次李克用說走就走,毫不拖泥帶水。李曄總算鬆了一口氣,以手加額,慶幸道:“總算走了,嚇煞朕也!”
昭宗皇帝李曄開始收拾長安的亂攤子,他很可憐,雖說現在皇權所及,也就京兆府這麼一塊巴掌大的地方,但是該搭建的班子還要搭建起來啊,畢竟朝廷也要有朝廷的規格。
現在宰相們被殺光了,先找個人把宰相的位置補上吧。文武百官看得很明白,現在的大唐宰相是高危職業,誰也不想當。
李曄正犯難呢,張浚跑過來了,這個人雖然之前吃過敗仗,但忠於大唐,和朱溫的關係也很好,李曄很信賴他,心想別再挑了,宰相的位子就給他吧。
這件事讓李克用給知道了,他就想啊,你這是什麼意思,張浚可是剛和我打過架的呀,難道現在就讓他光復原職啦?這不是在啪啪打我的臉嗎,不好意思,這個我真心忍不了,於是給昭宗皇帝傳話:陛下如果白天任命張浚爲宰相,微臣晚上就打到長安來。
一句話如泰山壓頂,李曄立馬打消了主意。
解決完這些事,李克用開始向鄆兗用兵,因爲他收到了朱宣的求救信。
朱氏兄弟
鄆兗的朱氏兄弟控制着魯西,被朱溫視爲心腹大患,連年向他們用兵,雙方前前後後、零零散散地打了十幾年,最終結局是朱溫勝出,朱氏兄弟一死一逃。
下面,我們來簡單地瞭解一下朱氏兄弟。
朱氏兄弟中朱宣是哥哥,朱瑾是弟弟,這兩人戰鬥力都很強,尤其是弟弟朱瑾,在逃跑後依附了淮南的楊行密,成爲後者手中的頭號戰將,在清口戰役中全殲龐師古大軍。
現在朱宣守着鄆州,朱瑾佔着兗州。大家如果有心去看看地圖,可以知道這兩個地方離的很近,可以互成犄角之勢,受敵攻擊後可以相互支援,這也是兩兄弟可以和朱溫長期周旋的原因之一。
兗州本來是齊克讓的地盤,齊克讓又是誰呢?他是泰寧(治所在兗州)節度使,黃巢起義的時候曾經在潼關之下抵抗過黃巢主力軍的進攻,苦戰不支後棄寨而走,回到兗州。
齊克讓是個實在人,感覺亂世到了實在人容易被欺負,所以想要找人幫忙,而鄆州離兗州比較近,可以相互照應,天平軍(治所在鄆州)節度使朱宣的弟弟朱瑾又是個英雄好漢,可以召來做自己的女婿,這樣一來親戚有了,軍事同盟也有了,一舉兩得呀。
朱宣一聽,這感情好啊,我弟弟剛好在打光棍兒呢,娶個千金小姐也是挺不錯的嘛!可是弟弟到兗州去做上門女婿,這話好說不好聽啊,英雄好漢怎麼能做上門女婿呢,這件事情要好好謀劃謀劃,最好能找出個一舉兩得的辦法來。
兩兄弟商量了半天,終於想出了一舉兩得的辦法,那就是:千金小姐要娶,嫁妝也要,而且要很多,具體有多多呢,一個兗州城就不錯。
娶親當天,朱瑾穿上新郎官的大紅衣服,帶了一車隊的彩禮去迎親,這支車隊的隨行人員有很多,車上裝的內容也很多,裡面塞滿了刀槍劍戟。
車隊趕到兗州時正好是晚上,齊克讓見了女婿很開心,大開城門放他們進去,並置辦酒席招待他們。酒喝得差不多了,朱瑾就把齊克讓給逮住了,打着酒嗝笑道:“岳丈大人,小婿先把彩禮收下了!”
第二天,齊克讓被逐出兗州,朱瑾威服轄區大小將校,領了泰寧節度使的位子。
可憐的齊克讓本來是想着依靠女兒女婿安度晚年呢,沒想到最後女兒給弄丟了,大本營也丟了,這可找誰說理去!
從此之後,朱宣、朱瑾兩兄弟以鄆、兗兩大藩鎮爲中心,開始了逐鹿中原的步伐,然後他們很不幸地遇到了朱溫。
朱溫在攻打鄆兗的時候還在同時打時浦,後來朱宣、朱瑾與時溥結成“攻守同盟鐵三角”,想要和朱溫一較高下。
朱溫就想啊,我朱阿三怕過誰,你們三個綁到一塊兒就能打得過我了嗎,告訴你們,老朱我一打三,不帶喘氣的!
朱溫想要一戰定輸贏,所以和兒子朱友裕一同上陣,朱友裕我們前文提到過,是朱溫諸子之中最能打的一個,戰力不在任何名將之下,所以這是一個強強組合。
友裕爲先鋒,朱溫押後,大軍浩浩蕩蕩向鄆州殺去。
前鋒行進到衢南,就地紮營。當晚,朱宣率領一萬步騎前來襲營,友裕軍大亂,退至斗門。朱宣得理不饒人,尾隨直追,雙方在斗門再戰,友裕再敗,帶兵向南撤退。
朱溫聽說斗門戰鬥打得很激烈,派兵前去支援,援兵去得晚了一些,當時朱友裕已經敗走,援兵又被朱宣圍住一陣猛打,全軍覆沒。
朱溫大怒,打我兒子不說,還殺我援軍,老虎不發威,真拿我當病貓了啊。朱宣是吧,你等着,老朱我親自來會會你!
朱溫率汴州兵主力進擊斗門,朱宣退走,朱溫急追,沒追上。
沒追上就沒追上吧,去打鄆州!打着打着,一時半會又沒打下來,然後師老兵疲,士氣低落。朱宣一看,有戲,這時候不出擊更待何時?率領着以逸待勞的精銳大兵向朱溫猛攻。
朱溫和對方打了一陣,沒打過,那就跑唄,被捉住了連青山都沒有了,還怎麼砍柴燒火呢,所以單人獨騎向南猛跑。
朱宣在後面追得很急,前面又有一道深溝,標準的絕境啊。朱溫心想,這回徹底涼涼了,三國時劉備遇難有的盧救主,我這次有沒有這麼好運呢?關鍵時刻也想不了那麼多了,揚手一鞭,雙眼一閉,向前闖吧!
然後還真闖過來了,原來深溝裡有一些積柴,戰馬踏柴而過,朱溫因此走脫。此次大戰,朱溫損失將領十餘人,士兵死者更是不計其數。
朱溫回到了汴州,見到了兒子朱友裕,父子兩個都灰頭土臉的,誰也不好說誰,相顧無言,整軍再戰吧。
再戰的對象不是朱宣,而是時溥。
朱溫對朱友裕說:“這次好好打啊,再輸了,仔細你的皮!”
可憐的朱友裕
朱友裕一鼓作氣,攻下濮州,圍時溥于徐州(當時時溥還沒有敗亡)。時溥向兗州的朱瑾求救,朱瑾也不含糊,點起兩萬大兵來救。
朱友裕圍點打援,在石佛山設伏,大敗朱瑾,朱瑾敗走,友裕不追。
爲什麼不追呢,因爲他不想被敵軍牽着鼻子走,想要先解決掉時溥,再與朱氏兄弟決戰。這一戰略思維是十分正確的,但有人認爲不正確,這個人是朱友恭。
看到這個名字大家可能認爲他和朱友裕有點關係,說不定還是兄弟。兩人確實是兄弟,但不是親兄弟,朱友恭原名李彥威,是朱溫的養子。
這個養子很不自覺,竟然和朱友裕鬧矛盾,還向朱溫進讒言:“友裕打敗朱瑾後竟然不乘勝追擊,顯然跟對方有默契,這是要造反的節奏啊!”
俗話說疏不間親,試問你個養子在人家親生父子之間挑撥離間,能成功嗎?
在常人那裡應該不會成功,但在朱溫這裡可以,朱溫這個人不是常人,他秉持一個原則:懷疑一切可以懷疑的人。
友裕這個兒子文武雙全,造反不是沒有可能啊,因此朱溫起了疑心,起了疑心的朱溫,親生兒子也照殺不誤。
朱溫下令把朱友裕的部隊交給龐師古統帥,讓龐師古帶兵去朱友裕那裡搞交接。
送信的人是個迷糊蟲,誤打誤撞竟然把朱溫寫給龐師古的信送到朱友裕那裡去了,朱友裕一看,大恐,心想這下完了,父親他老人家又起疑心了,我還是到山裡去躲躲吧,於是帶了幾個隨從到山裡去做野人了。
朱溫一看,好小子,果然心裡有鬼,要不然你跑什麼!你等着,老子抓到後把你碎屍萬段!
這件事驚動了一個人,這個人是女中豪傑,也是位偉大的母親,她就是張惠,朱溫既敬且怕的一個人。
張惠心想,朱溫瘋起來沒人敢管,但兒子我不能不救啊,父子兩個還是當面把事情說清楚了纔好,於是派人給朱友裕送信,把對方召到了汴州。
第二天一早,朱友裕拜見朱溫,跪地大哭,邊哭邊磕頭請罪。朱溫的怒火騰地一下就起來了,也不和朱友裕答話,呵斥左右道:“快,快,快,拉出去砍了!”
張惠在幕後一聽,朱溫這個挨千刀的要動真格兒啊,連鞋子都來不及穿,赤着一雙玉足就跑出來了,抱住兒子大哭:“你個傻孩子,千里迢迢趕回來不就是想說明自己不想造反嗎,怎麼不向你父親說呢!”
說完拿一雙淚眼死盯着朱溫,意思是你殺他試試,仔細我剝了你的皮!
朱溫沒脾氣了,老婆大人都出面了,這個逆子肯定是殺不成了,殺不成就殺不成吧,雖然自己兒子很多,但這一個是最成器的,殺了也挺可惜的。
朱友裕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隨後被朱溫派到許州去主持工作,許州離蔡州很近,當時秦宗權被平定後沒多久,亂匪四出,賊寇橫行,百姓們苦不堪言。
朱友裕是個人才,他在許州招撫流散,鼓勵耕種,安撫百姓,一段時間後許州常住人口增加了三萬多戶,政績斐然。
朱溫是個記仇的人,處理完家事之後立刻找朱氏兄弟算賬。
本着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的精神,朱溫先打朱宣。朱宣毫不示弱,出兵迎戰,雙方在漁山展開激戰,朱宣大敗,損兵一萬多人,退走到清河城。
朱溫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很高興,然後開始搞行爲藝術,他把敵軍的屍體壘成一座小山,來標榜自己的戰功,如果當時有相機的話,這傢伙肯定還會拍張合影(夠恐怖吧)。
在朱溫攻打朱宣的同時,另一部汴州軍在大將龐師古的帶領下攻擊朱瑾,龐師古手下有個狠人,就是被稱爲“山東一條葛”的葛從周。
葛從周帶兵打頭陣,進軍到新泰縣,與朱瑾手下大將張約等人遭遇,雙方看對方都不怎麼爽,開打。打着打着龐師古帶着援軍趕到了,張約見大勢不好,開溜,沒溜成,全軍覆沒,包括他本人在內的幾十名將領全都做了俘虜。
兩邊戰場全都取得開門紅,朱溫很高興,命令龐師古、葛從周等人乘勝進軍,攻入梁山。朱宣大怒,阻敵於梁山,戰敗,退屯鉅野。龐師古再進,大戰朱宣於鉅野,拔之。此時朱瑾率軍來援,龐師古於清河擊之,朱瑾敗走。
汴州兵通過一系列的勝利展現出強大的威懾力,朱宣、朱瑾兄弟不敢再戰,開始消極防守。
龐師古乘勝進軍,圍困兗州。兗州是朱瑾的大本營,不容有失,雙方在戰場上都下了血本,陷入苦戰。
事實證明,一座城池如果第一時間沒有被攻下來,那麼它就很難再被攻下來。龐師古派葛從周每天都去叫戰,朱瑾就是不出來,若是去強攻吧,守軍手裡的弓箭、擂木炮石多得很,一齊向城下招呼,自己也討不到什麼便宜。
龐師古鬱悶了,對葛從周說:“咋辦?”
葛從周說:“要不,退兵?”
龐師古:“這句話你去給朱溫說去,我做不了主!”
葛從周:“我還是再想想辦法吧。”
辦法還真就被想出來了。
葛從周讓士兵散佈謠言,說幷州、鄆州的軍隊來救援兗州了,他要帶人去阻擊援軍,所以要抽調大部隊離開。然後葛從周真的把大軍主力撤走了,只留下少部分軍隊圍城。
城裡邊朱瑾一看,機會來了,這時候不出城破敵,更待何時!當晚就出城發動奇襲。
可惜葛從周並沒有走遠,他走到半路就抄小道回來了,此時正布好了一個口袋陣等着朱瑾呢,然後朱瑾就很順利地鑽到口袋裡去了,被對方逮住一頓胖揍,損兵一千多人,逃回城去了。
如此一來,朱瑾再也不敢出城了。
龐師古、葛從週二人在城外深挖戰壕,實行囚籠政策,等着對方憋不住了出城投降。
朱瑾是不可能投降的,爲了破局,他向李克用求援。
這時候李克用剛收拾完以李茂貞爲首的三賤客,正想着四處找點事情做呢,這時候朱瑾、朱宣的求救信到了。
李克用一聽要打朱溫,二話不說,出兵!
這時候李克用的形勢可謂一片大好,他解決了北方的隱患赫連鐸,奪取了幽州,威服了定州、鎮州(王鎔因爲失去了幽州的外援,向李克用臣服),魏博的羅弘信也是自己的盟友,前段時間他又打到關中地區教訓了一下當地的三大軍閥,威震唐庭,一時風光無限。
可以說現在的李克用已經把周邊的威脅全部解決掉了,他取得了河朔地區的控制權,現在可以找朱溫算總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