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你怎麼了?”
見周壽一臉震驚,武植收斂得意,很自然的問道。
“《觀畫有感》……好詩好詩!”
周壽這才緩過神來,只見他一邊拍手叫好,一邊時而望着桌面上的詩,時而擡頭看看牆壁上的畫,嘴裡還不停的唏噓着。
“好一個問渠哪得清如許?爲有源頭活水來!我這副吳道子的畫,自我父親傳下來,已經在我身邊十幾年了,今天遇到武大官人你,纔算是不辱此畫啊!古有曹植七步成詩,今有武大官人你三步揮毫,同樣都是以‘植’爲名,武大官人你文采更勝一籌啊!”
“哪裡哪裡,周先生謬讚了,我這也是即興而爲罷了……”武植厚着臉皮謙虛道。
確實,即便是武植謙虛,也算很不要臉了…這首詩,乃是南宋理學名家朱熹所原創,名爲《觀書有感》,後世中學課本里面就有,而朱熹乃是周壽父親周敦頤的徒子徒孫,武植拿人家徒孫的大作來這裡唬人家,臉皮確實忒厚了些。
“大官人不必謙虛,正是因爲即興,所以才顯得大官人才學無雙!”周壽說着走到那畫面前,繼續對武植道:“這畫在我身邊乃是蒙塵,是時候易主了!還請大官人不要推辭!”
說着,周壽居然踮着個腳,去摘那畫了。
武植眉毛一挑,沒想到周壽如此有名士風骨,這可是畫聖吳道子的真跡啊!居然說送人就送人……
“周先生萬萬不可!”武植連忙上去制止周壽,“這畫既然是令尊周聖人留與你的遺物,說什麼也不能輕易送人的,在下也不會要!”
武植說的斬釘截鐵,他肚子裡面沒啥高雅的藝術修養,又不缺錢,這字畫對他來說還不如春宮圖更吸引人……
“這……”
一番推脫客氣後,周壽才聽從了武植,不過他是不敢再在武植面前以先生自居了,在他的要求下,武植稱他爲周兄,而他也直接叫武植的名字,去掉敬稱,兩人關係又拉近了不少。
“問渠哪得清如許?爲有源頭活水來!”待周壽鄭重的將武植的題詩暫時放在了那幅畫面前,武植又有些回味的唸了一遍“自己作”的詩,“周兄啊,這次我來,就是給你帶來了一渠活水啊!”
見武植即將說正事,周壽也含蓄一笑,先行與武植坐定了下來。
“短短四行小詩,卻蘊含着天地哲理,正所謂死水一譚,必生邪祟。活水長清,才顯靈物!這學問也是一樣,只有源源不斷的吸收各家所長,才能源遠流長!”坐下後,周壽像老學究那樣滿足的點着頭,“武植你可是要說百家復興?”周壽問道。
“不錯,我正是要與周兄詳細介紹一番這般。”武植道。
“如今儒家興盛,其餘百家既已沒落,乃是天道潮流所致,前朝歷代都未嘗復興,爲何武植你今日卻提出要復興百家?”周壽問道,對於新學說新思想首先就要從質疑開始,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周兄此言差矣!百家自春秋戰國起源以來,至今從未沒落,三國諸葛孔明,魏晉風流名士,皆非儒家人物。”武植頓了下,繼續道:“即便是唐宋以來,也未見衰敗,只是士大夫皆爲儒家,民間百姓仍有人研習百家。”
武植意思很明白,就是儒家思想現在在大宋讀書人中佔據主流,而復興百家就是要讓百家思想體用在大宋士大夫階層,在朝堂,在上層建築領域爭得一席之地!
周壽聞言不由得沉默了半響,他懂武植的意思。
“武植啊,百家在民間一直是很繁盛不假,可是這麼久的時間早已發展成了三教九流,難道你要復興三教九流不成?”周壽語重心長,他所說的沒錯,民間的三教九流正是來源於諸子百家。
這也是百家復興在青州實驗性展開時候遇到過的,當時就有讀書人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抨擊說百家復興運動是搞三教九流復興,是骯髒的,是擾亂綱常的!
“周兄你有所不知!”武植淡淡一笑,他復興的當然不是三教九流那些,所以並不怕別人抨擊,“我所復興的百家,是正統的諸子百家,而不是現在民間那種畸形的百家。而且,這次的百家復興運動,復興的主要重實用的知識內容,輕思想學說。”
………
一番解釋,再加上之前信件裡面有過透露,周壽已經逐漸聽懂了武植關於百家復興的具體內容,就是改變社會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觀念,變成萬般皆有用,各科皆要學!
周壽又沉吟了片刻,他猶豫不定的看着武植,似乎欲言又止。
“周兄有話不妨直言。”武植認真道。
“好,那我就說了!”周壽深吸一口氣,道:“其實我心底對百家復興還是很支持的,不過……武植你家財萬貫,產業遍佈山東,聽說還搞了一所很大的青州學院即將開學,這百家復興運動也和學院招生員有關吧?”
“不錯。”武植點點頭。
“可是聽你對於百家復興的設想,似乎是打算在全大宋掀起這股浪潮的,恐怕遠遠不是爲學院招生那麼簡單吧?”說完,周壽湊近武植,沉聲道:“你到底爲了什麼?!”
看着周壽緊張兮兮的樣子,武植頓時灑然笑了起來。
原來,周壽這是在懷疑自己有什麼不軌的圖謀啊!
想來也是,想搞那麼大的動靜,任誰也會懷疑武植動機的。
“周兄,我問你……”武植沒有回答周壽,而是反問道:“一個文人整日孜孜不倦的讀書,或者一個好漢勤練武藝苦研兵書,這可有不妥?”
周壽愣了下眼,老實回答道:“這自然沒有不妥,習文練武,乃是有報國之志也!”
“那習文練武是爲報國,怎麼我這個商人爲國爲民的一片苦心就成了別有用心?”武植苦笑道。
周壽聞言又傻眼了一下,他心道也是,不說文人武人了,有些好官到地方上盡心盡力的教化百姓,爲民辦事,贏得無數百姓愛戴追隨,難道這也成圖謀不軌了?
“是我孟浪了!”周壽笑着賠禮道。
“無妨。”武植搖搖頭,繼續道:“說起來,我這樣對百家復興不遺餘力,也是有着很大的動機的。”
“是什麼?”
“民生!”
“民生?”
“不錯,就是爲了我大宋民生。”武植斬釘截鐵道。
“百家復興可使我大宋各種人材輩出,但之於國計民生,就……”周壽作爲一個古人,其目光的侷限性顯然還是不夠他徹底認識百家復興的意義。
對於一些抽象的問題,武植纔不會直接回答,那是最沒有智慧的答法。
他又對周壽反問道:“周兄以爲,我大宋朝,比起漢唐如何?”
這個問題自然難不倒有大學問的周壽,只聽他簡明扼要道:“雖軍事遙不及漢唐,但百姓之富裕,州城之繁華,文教之昌盛,超漢唐十倍有餘!”言語間帶着一股傲氣。
其實軍事也不是不及漢唐,只是周邊蠻族不似漢唐那會的蠻族那麼落後了,像遼國西夏,那是一個政治體制健全,社會結構完整的帝國,再也不是以前那種原始遊牧部落!
至於其它,說十倍都是少的,大宋之富庶,何止漢唐十倍!
“我大宋國土遠不及漢唐,爲何百姓比那時富裕,國稅比那時要更多呢?”武植接着問道。
這一問,倒把周壽給問住了,說到底,就算宋朝商業再繁榮,在士大夫包括皇帝心中,土地纔是最值錢的,農業的賦稅纔是天下的根本,這些都是聖人寫進語錄的。
不過周壽到底是當副市長的,只是短暫頓了下,他便回道:“百姓富裕實爲常販賣做工所得,國稅豐盈,實多爲貿易所徵。”
武植笑了,讓一個古代官員承認商業稅高於農業稅,這實在太離奇了,還在周壽是厚道君子,說了實話。
“所以,百家復興其實就是爲了服務商業的,周兄乃是密州通判,想來應該知道如今密州商業繁榮的背後,最大的桎梏是什麼吧?”
“這個自然是知道的。”周壽點點頭,“就是相關人才長短工的短缺,別的不說,現在密州城,會算賬管帳的人千金難求,商家開的工錢都超過我的俸祿了……”苦笑一下,周壽繼續道:“我當初從汴京帶來的一位幕僚,去年就辭了我,去給你那得意樓當帳房掌櫃了!”
武植不禁莞爾,心說密州得意樓掌櫃倒是挺會挖人啊,官員的人都挖走了,深的他們大老闆的精髓啊!
“哈哈,還請周兄勿怪啊!”武植笑着抱了下拳,繼續道:“百家復興,復興的便是商業發展所需求的所有人材!有了人材的源源不斷支持,商業一定會更加繁榮昌盛,商業利高,不僅百姓愈發富足,國家賦稅更是會水漲船高!所以,周兄你說,百家復興是不是一件大益於國計民生的好事!”
“哈哈哈!是!太是了!”
周壽笑了,笑的很燦爛,似乎大宋真的因爲百家復興運動,而遍地都是油水了一樣。
“那周兄願不願意當百家復興運動的正式發起人呢?”武植趁熱打鐵問道,他心中還是很緊張的,周壽同意並不代表他會答應做這個發起人,畢竟這裡面還是有很大風險的,搞不好就是身敗名裂還給他父親抹黑。
可只有藉着周壽的名望,才能真正的快速在大宋士大夫階層造成轟動,不然,武植自己一個人搞,至少要小打小鬧掙扎數年的。
“正式發起人?嗯……”
周壽沉吟着,他早就知道武植的來意,不過現在雖然完全搞清楚了百家復興運動的核心,可是到底要不要接過這火炬,他還是慎重的思索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