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白衣青年,正是剛剛下了華山的白觀。
他有“混元功”的渾厚內勁作爲底子,“先天功”自然不難小成。此刻目光湛然,雖然神情落寞,但全身上下卻透着一股勃勃生氣。
白觀緩緩屈身坐下,將長劍平放在那張小小桌上,低眉閉目,沉默不語。
他這柄劍名“滄浪”,乃是當年“斷水劍”白垣的兵刃。子承父劍,足見他報仇之心。
他閉目回想,想到當初鮮于通將父親的屍體帶回華山時,自己還是一個不到五歲的童兒。只能抱着父親傷痕累累的身子不住哭泣。自幼喪母的他那時候感覺天地彷彿一瞬間就顛倒了。
父親死了,天也塌了。
他感覺周圍的人眼睛裡有的沒有關懷沒有問候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有的只是冷漠嘲諷,以及誇張諷刺到毫無誠意的所謂哀慟。
鮮于通說,白師兄是被魔教的高手活生生圍毆至死的。
看着父親全身上下佈滿的傷痕,白觀的心靈上從此被打上一個深深的烙印,不滅明教,誓不罷休!
很難想像,一個五歲的童兒是如何在沒有父母的環境下成長的。好在他是“混元功”傳人,“華山九功”中唯有這一脈神功乃是歷代口授,白觀自幼背熟,是唯一的傳人,因此而身份特殊,過得還算不壞。
但他究竟因爲乏人指點,玄功進境一直不快。
直到約莫八年前,從湖北到崑崙的路途中。他獲益良多。所聽所聞的都是從所未聞地高深法訣。甚至被人以高深純陽內力伐毛洗髓。自那之後,自己地“混元功”便恍如一日千里。
他望着父親留下的佩劍,緩緩闔上雙目,心中暗道:“爹爹,孩兒玄功小成。縱然不敵,也當竭盡全力爲您報仇!”
小二將茶水端上,但這茶棚中歇腳的客人甚多,四處吆喝聲不斷,小二急匆匆的把茶水擱置在白觀桌上,又飛一般的拔開腳來。
他走地甚急,指尖不小心掠過白觀桌上的寶劍“滄浪”。但聽得“啪”的一聲。長劍掉落在地。
小二感到自己彷彿撞到何等物事,回頭見將一位年輕公子的寶劍給撞到地上了,慌忙賠笑道:“小的無禮,公子勿怪,勿怪。”
白觀含笑道:“無妨的,你且自忙去吧。”
小二彷彿頗爲過意不去,俯下身子去要將寶劍撿起。但待得他彎下腰來,寶劍卻已然不見蹤影。
他正奇怪間,便聽得白觀淡淡道:“足下是誰。家父遺劍,還請賜還。”
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身着青色長衫,小二聽他聲音,心下暗道:“又是一位年輕地貴公子。”吐吐舌頭,方要同白觀告個罪。卻見那個青衫客緩緩轉身過來。對他道:“你且下去吧。”
小二看了那人臉一眼,只駭地魂飛魄散。驚叫一聲,飛快的轉身就走。
那青衫客一撩長袍,瀟瀟灑灑的往白觀對面一坐,將劍橫放在桌上,笑道:“劍是好劍,但人若是蠢驢木馬,只怕也只徒然辱沒寶劍神鋒。”
白觀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他養氣功夫早已爐火純青,自不會輕易動怒。便聽他淡淡道:“足下說笑了。”
說着緩緩將劍取在手中,輕輕擦拭着劍鞘上的灰塵。
青衫客哈哈一笑道:“不驕不躁,四平八穩,華山派想來早就有良策在胸,能在崑崙大敗明教?”
白觀目光一寒,擡眼凝視着青衫客可怖可畏的臉,一字一句的問道:“你是魔教的人?”
原來武林中人自來便稱明教爲魔教,唯有明教中人才以明教、聖教自稱,白觀聽他一語道破華山派聯絡六大派上崑崙的機密,自是懷疑這人莫不是魔教來的探子?
青衫客一怔,好似想起了什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但他這張臉太過恐怖,壓根就看不出喜怒。
白觀見他沉默不語,只當他默認,目中寒光閃過,長劍鏗然出鞘,掠過一道雪亮劍光,茶棚中人聽得長劍出鞘之聲,頓時鴉雀無聲。
衆人往那邊望去,但見白觀長劍雪亮,架在青衫客脖頸上。
許多人很默契地從懷中掏出銀錢,悄悄從另一邊走開。江湖事多,朝不保夕,沒必要捲入紛爭之中。
但聽白觀冷聲道:“你是不是魔教的人?”
他恨明教入骨,只消青衫客答一句“是”,便是身首異處之局。
但見那青衫客醜臉面色不變,淡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明教教衆在江西起義,有能耐的,去將那十幾萬人殺個乾淨!”
白觀一怔,默然半晌,驀地一字一句道:“我只問你是或不是。”他見這人衣裳雖陋,但氣度不凡,生平僅見,料想魔教都是窮兇極惡之徒,哪有這等人物?一時間又不由起疑。
青衫客哈哈大笑,臉上卻看不出半分歡喜,他長身站起,身上陡然騰起一股凌厲氣勢,恍如奇峰高峻,凌然傲世。
白觀胸口一悶,只覺對方身影陡然間便高大了起來,自己不過是螻蟻一般的人物,殊不足道。
他持劍的手陡然一空,緊接着眼前一黑,天地再亮時,便見一隻手掌平平推來。
白觀然不懼,也是推出一掌,使得乃是華山九功之一“軒轅七式”中地精妙招數。
兩人掌力一撞,真氣相互激盪,白觀地混元內勁與對方真氣一觸,竟是紛紛潰散。
白觀大駭,急催丹田內息,他“先天功”已有小成,內力循着先天功運行軌道,從手心澎湃而出。
青衫客“咦”了一聲,又嘿地冷笑,手上陡然加力,白觀一聲悶哼,只覺一股絕強力道破開自己先天真氣,順着手心一路長驅直入,瞬間封了他半身穴道。他身不由己的倒飛三丈,跌倒在茶棚之外。
這一下形勢陡然逆轉,但也不過一瞬間事而已。衆人只覺不可思議,剛纔那白衣公子還拿劍架在人家脖子上,怎麼陡然間便被這青衫客給擊飛出去?
莫非,這個面容醜陋到恐怖地青衫客,是鬼不是人麼?
想到這裡,許多行人過客都是一寒。
便見這青衫客右手倒掣白觀的“滄浪劍”,緩緩走到他身前,問道:“華山派的人是分批趕往崑崙麼?”
白觀聽他所言,先是一驚,又見他居高臨下的眼神,大感不忿,顧不得養氣不養氣,哼了一聲,卻不答話。
青衫客見他神情,若有所思,笑道:“看來我所猜不錯了。若然不對,我若猜錯,你定然神情淡然。正是被我說中,你才佯裝爲我言語生氣。白觀又是一驚,心道自己所想都被這人說破,他莫非是什麼鬼魅不成?饒是儒家素來不信鬼神之說,但這人武功委實太高太怪,自己心中所想又被他說了個透,是以白觀也忍不住私下如此揣度。
白觀體內真氣左衝右突,始終衝不破對方封住的穴道。他神功初成,原本信心十足,但熟料一招之間便敗北,雖說輸的不明不白,但卻是實實在在的敗了。
其實白觀“先天功”小成,內力雖然不及這青衫客,但也非同小可,不致一招落敗,實在是這青衫客的氣勢聚斂太過突兀,於普通人講,他的氣勢高也好低也好,自然沒甚關係,但白觀卻是武學高手,氣機爭鋒最是敏感,受這股氣勢一激,自然而然的便吃了一驚,這一驚的片刻,便已然夠定下勝負了。
青衫客將長劍一擲,白觀但覺耳邊生風,這柄“滄浪”便已釘在他頭顱右邊三寸,一晃一晃。
這一下勁道拿捏之巧之妙,委實令人咋舌。
青衫客朗朗一笑:“華山第一高手?倒有兩分手段,但也不過如此。”身子一晃,倏忽便在數丈之外,再一晃,便不見蹤影。
他腳下稍動,便掠過數丈,不過一刻鐘,聽到一個嬌脆女生微微淺笑,青衫客緩緩從臉上摘下一面面具,嘴角劃過一道笑意,笑道:“若雨,咱們去崑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