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隱隱,綠水迢迢。方纔還是白雪皚皚的奇峰突起,現下卻如同江南水鄉的山和水秀。張三丰大袖飄飄,立在一旁,林中一片空地上青影閃動,呼喝連連,掌風霍霍,卻是俞岱巖在使一路掌法。
周芷若、張無忌、殷梨亭三人也在一旁觀看。
張無忌挪了挪身子,湊到殷梨亭身旁,低低一笑:“六叔,你那套劍法,使得真好看。”
殷梨亭淡淡微笑道:“你想學?”
張無忌眼睛一亮,笑道:“煩勞六叔傳授啦。”殷梨亭睨他一眼,搖了搖頭,嘆道:“六叔再使不出來了。”
聽得這話,張無忌一怔,問道:“這是爲何?”
一個清脆淡漠的聲音響起:“六叔情之所至,自然而然便使出來了,如今得脫桎梏,卻再無當時心境了。”
殷梨亭撫掌一笑,張無忌卻是奇道:“桎梏?師妹,這話從何說起?”在長輩面前,張無忌頗是放不開來,只稱呼周芷若作師妹,卻不敢直呼其名了。
周芷若輕輕道:“六叔那場劍舞,是爲一個女子舞的,炫麗絕美,想來是那位姑娘自來便喜歡濃麗色調吧。”
張無忌撓了撓頭,他雖聰明,卻並不大明白周芷若言下之意。
卻聽周芷若續道:“六叔的每一劍,都藏着對那位姑娘的深深眷戀以及刻骨銘心的相思之情。然而,這位姑娘,自始至終。卻都未現身過。似乎又帶上了悲傷苦澀之意,六師叔終至使出那最後一劍,好像是要與楊逍同歸於盡……然而,我卻以爲,六叔這劍,乃是斬斷情絲地慧劍!”
張無忌瞠目結舌,望了望殷梨亭,卻不知要說些什麼,半晌才道:“所以……六叔在最後一刻,將那光明左使楊逍給推開了麼?”
周芷若閉口不答。^^雙妙目自盯着殷梨亭看,嘴角若有笑意。
感受到山間特有的清新微風拂體,殷梨亭微微闔目,淡淡笑道:“我原以爲我對她眷戀至深,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忘卻半分。然而,這一場劍舞到後來,卻是發現,我不是不會忘,而是一直不敢。”
說到這裡,他悠悠一嘆。搖頭苦笑道:“那一刻,莫名其妙的順手一劍,竟然是同歸於盡的絕招。待到我聽見她的聲音猛然驚覺時……似乎已然難以挽回。”
殷梨亭呵呵笑道:“我死則死矣,又何必讓……多害一人性命?這一劍也讓我明白。我一直的念念不忘,不過是不敢忘而已。芷若你說的慧劍斬情絲,倒有幾分道理。”
周芷若淡淡一笑,再不說話。
張無忌卻是恍然大悟,擊節道:“怪不得師妹說六叔得脫桎梏。原來這個桎梏,卻是情之枷鎖!”
殷梨亭邁出至關鍵的一步,雖然心中仍有疙瘩,但也不似過去那般時常縈於心頭揮之不去,張無忌這言語換在以前說來,定然犯了他的忌諱,這時聽在這武當六俠的耳朵裡,卻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俞岱巖一套掌法堪堪使完。張三丰看得連連點頭,見俞岱巖立定,他緩緩道:“岱巖,彼時你手腳初愈,我竭盡心力爲你創地這套掌法,你使得很好。也得了箇中三昧。你能自加機變。於雙手關節處裝上鋼鐵所做的夾板,化己之所短爲所擅長。更是尤爲難得。只是……這些盡攻人咽喉、胸口、腎腰等要害的狠辣招數,卻是從何而來?”
俞岱巖聽師尊語氣不善,額上登時冒出一層冷汗來,他勉力想要跪倒,但膝間關節卻難能屈下。=張三丰當年以黑玉斷續膏化腐朽神奇之效,續接俞岱巖斷骨,但這骨骼斷的太久,續接上時,雖能自己行走,手足功夫也恢復三四成,只是再難屈曲如意。
也正是因爲如此,張三丰苦思冥想爲他量身定做一套高妙武學,在光明頂上與殷天正爭鋒時一度佔得上風,實是這大宗師良苦之心。
這時俞岱巖見師傅神色淡漠,慌忙屈膝,萬到一半,卻是始終彎不下去。
他一顆心彷彿墮在谷底:“師傅不加攔阻,是真的怪我了!”
悲涼之心陡然生出,他強自運力,只聽得喀嚓一聲脆響,正是骨骼摩擦產生的聲音。
張無忌和周芷若聽得這古怪聲響,望向張三丰和俞岱巖,不由面面相覷。
殷梨亭本在一旁擦拭斷劍,聽得這聲,也是擡眼望去。這一看也是令他一驚,師傅喚師兄試招,怎致如此?
俞岱巖還要運力,就算是再跪斷這一雙腿,也要求得師尊諒解。俞岱巖自殘廢後,性子愈發執拗,一旦決定,便雷厲風行。這一運力,便聽得“喀嚓”“喀嚓”聲響不絕於耳。
額頭上豆大汗珠不住滴下,顯然痛苦甚深。張三丰終是不忍,大袖一揮,俞岱巖便身不由己的站了起來。
卻聽張三丰斥道:“起來!再跪斷一雙腿,誰來給你醫去!”
聽到師傅訓斥,俞岱巖反而面上一喜,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殷梨亭忙幾步上前,扶住他右臂。
張三丰嘆道:“岱巖,你本性淳樸。怎地創出這等招數?抑且算計精準,一環扣一環,生怕別人不那般使。這幾招狠辣異常,也精妙異常,絕非一朝一夕能就之功。你說,這些年,你尋了多少人來試招?這些殘廢的人,又到哪兒去了?”
俞岱巖冷汗又出,他素知師傅慧眼如炬,聽師傅吩咐試招,早覺不妥,但卻不敢違逆,只一招一式使來,這套功夫他熟極而流,從頭到尾一氣呵成,原本最後幾招頗有猶豫,但想到師恩沉重,如何能欺瞞,便硬着頭皮使了出來。
果不其然,張三丰心中震怒,當年俞蓮舟也曾創十二式“虎爪絕戶手”,招招拿人腰眼,但他畢竟手足便給,能自演其招;而俞岱巖手腳不便,若無人試招,是絕對創不出這等精妙的招數。張三丰宗師慧眼,如何想不通其間緣由?
俞岱巖小心翼翼的說:“弟子這七年行走江湖,廢了揚州三虎,漠北雄鷹以及雲嶺七仙這十一個邪徒,這些人個個都是**擄掠無所不爲地畜生……”
張三丰接口道:“所以你便以之試招,而後創出這狠辣決絕的掌法?”
俞岱巖額間又冒冷汗,戰戰兢兢的道:“弟子…弟子…”
張三丰一聲長嘆:“罷了,罷了。岱巖,你記住,這些招數,也別傳給你徒兒了。便是你自己,除非生死關頭,也切莫動用。”
恍如晴天霹靂,俞岱巖倒退兩步,驚道:“師傅,弟子苦心孤詣……”武者最大的榮耀無非自己所創能被繼承下去,傳承百世。此刻張三丰一語便將俞岱巖這門功夫給判了個“失傳”地罪罰,如何不教俞岱岩心驚肉跳。
張三丰冷冷道:“你殘而後復,使這門功夫自是最合適不過。但與你一般境遇者,天下也沒有第二個,莫非你還要你徒兒也手足殘廢一次麼?”
俞岱巖怔怔想了許久,終是頹然嘆一口氣。
幾人再小憩了一會兒,張無忌暗自咋舌,太師傅平日裡和藹慈祥,今日竟是這般疾言厲色,看來自己要好生持重做人,否則武當山上,第一個放不過自己的,就是太師傅他老人家。
一陣微風颳過,衆人眼前一花,便將一條人影迅捷無倫的奔向前方,一個禿頭閃閃發亮。張三丰看得眉頭微皺,暗道:“瞧這人步伐,顯然武功甚強,但他明顯是個和尚,卻怎地用我玄門高深輕功?”
這邊廂還未想完,又一條身影急速掠過,卻是光明頂上,只出現了不到一刻鐘的劉伯溫。
俞岱巖看得分明,揚聲道:“先生何事匆忙?”
劉伯溫百忙間回頭一看,見是武當衆人,登時換了一副笑眯眯的神色,邊奔邊道:“張真人有禮了。俞三俠、殷六俠有禮。在下尚有要事,哈哈,失陪,失陪。”
身子一動,便掠出數丈之外,向那禿頭和尚追去。
張三丰讚道:“這兩人功夫都是極高。尤其後面那人,奔走間竟而頗似我武當梯雲縱輕功,但意境卻迥而異之,難得,難得!”
說到這裡,他心頭微微一動:“那古墓地青衣弟子,所使內勁,竟彷彿我派純陽無極功”想到此處,張三丰眼前一亮,便要轉回一問究竟,但轉念間又忍不住嘆一口氣:“遠橋、蓮舟的內功也不過如此。這人顯然有二十五年以上的內功修爲,怎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