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絃聲緊促,如珍珠落玉盤,脆響不絕於耳,換一種角度去聽,卻像是萬馬奔騰的得得蹄聲,煞是壯觀。
那變換作“魚鱗之陣”的祁連山驍騎營諸人已與商隊中數十高手廝殺在一處。一方精通戰陣,一方武藝高強。這邊雖是人多,那邊兒卻是勝在武藝,一時戰的是難分難解。不過驍騎營諸人仗着陣法之妙,相互解圍,已漸漸將商隊中人壓在下風。
羅本一劍在手,迥異於羽扇在手之時那份鎮定自若,而是隱帶瘋狂的殺戮意蘊。先前的綿密劍術陡然不見,化作現下的劈砍削刺。
他每每迫開數人,身後兩員大漢便合力拖住他們,招式古拙簡單,破綻十足,但聽得乒乒乓乓幾聲悶響,這兩員大漢半點事也無,仍是一刀劈下,將對方目瞪口呆的頭顱斬下。
青書行走間看得通透,原來這兩員大漢除卻頭臉之間,其他要害都是縫以細密鋼甲,任他刀來劍去,我都無所可懼。
是以除卻守衛頭臉要害,其他地方都任對手攻擊,因而趁對方錯愕之際,一刀斬其頭顱,而致勝克敵。
這些商隊中人都是頭戴氈帽,頭顱甫一落地,氈帽跌落,卻是一顆圓溜溜光禿禿的腦袋。
那名名叫萬軻的祁連山六傑之一的大漢伸手撥開來襲一掌,恰恰覷見這顆光禿禿的頭顱,腦中靈光一現,陡然驚呼:“這是少林的外門神通,金剛般若掌!”
羅本聽得這話,彷彿身受晴天霹靂,他厲聲喝道:“諸位少林高僧也助紂爲虐乎?”話語中悲憤之意,溢於言表。
也正是這錯愕瞬間,萬軻耳邊風響。忙偏頭一閃,但對方出刀委實太快,仍是帶了他小半塊耳朵去了,鮮血飆飛,萬軻低吼一聲。反手一刀,竟將對方攔腰斬成兩截。
羅本背後吃了一劍。傷口長達三寸,他嘶吼一聲,雙目通紅,一劍猛然劈下,沿着莫名的弧線。竟是將劍作刀使。便聽得幾聲慘叫,數支斷臂飛的老高。伴着幾聲慘叫,羅本雙足一點馬鐙,縱身躍起。寶劍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閃亮光芒。直直往華車裡邊刺去。
這一下帶着孤勇之氣猛然刺出,青書眼前一亮,暗道這一刺非大勇氣不能爲之,身旁有七八名高手,都是功夫超卓之輩,這一劍刺出,無論功成與否。他都絕對身陷險境。絕難生還。
對於華車裡邊那位小姐,青書是一點都不擔心。頃刻間詭計百出,如何會讓自己陷入如此險境?瞧這車架甚是龐大,上方頂部高高隆起一塊,看來是早有埋伏,這羅本到底江湖經驗不足,這下怕是要被狠狠暗算一下。
這看似無救的必死之局,最大的變數,卻是在青書這裡。他已決定救下這位喚作羅本的書生。無論是衝他地機智武功,抑或是血性骨氣,還是民族大義,都得救上一救,即便將來志不同道不合,現今長談一晚,宿醉一番,也大是快事。
羅本嘴角掛着獰笑,彷彿全身精氣都凝在手中劍上一般,他臉色慘白慘白,但心中卻甚是安慰:“這女子能無聲無息趁我等不在時滅去兩處分寨,以區區百人殺絕四百之衆,委實可怖可畏,想是蒙人中的要緊人物。舍我羅本一身殺此人物,倒也不虧!”
想到此處,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猛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死到臨頭,還傻笑不止,可笑,可笑。”
羅本但覺勁風撲面而來,一個面色黝黑的葛衫老者陡然從頂蓋躍出,轟的一掌從天而落。
這一掌帶着絲絲寒氣,彷彿空氣都要結成冰了一般,顯然奇毒無比,抑且勢大力沉,若不擡掌抵擋,則必死無疑。
羅本方欲擡起左手抵擋,卻忽覺可笑之極,自己早抱必死之心,何須多此一舉去抵擋對方掌力?當即不閃不避,以硬絕頭骨坦然迎之。
右手握住地長劍,依然帶着一往無前的孤勇氣勢,往華車中地那個秀美身影刺去。青書瞥見馬車底下也躍出一人,不由搖頭苦笑:“她果然佈下層層防守。”
身子一動,從暗處閃出,如穿花蝴蝶般掠過人羣,雙手不斷揮動,便聽得“哐啷哐啷”的沉響,不停有兵器落地之聲。青書以雷霆之勢奪下這二十一人兵器,而後微微一笑,擡掌便向那葛衫老者迎去。
而從車底躍出的那人,手中一柄長劍寒光閃閃,勁風凜烈,斷然往羅本手中寶劍劈去。
先聽得“鏗”的一聲脆響,而後又是“砰”的一聲巨響,青書昂然而立,那葛衫老者大叫一聲,仰天栽倒。
另一邊,一個手執一柄清光流動地寶劍的長鬚苦臉漢子豎劍而立,而羅本踉踉蹌蹌退後數步,長劍斷折,一臉震驚之色。
這倒不是羅本武功不及對方,而是對方以有心算無意,羅本那一劍原本是對着華車中那位主人而出,可說劍尖一點鋒銳,最是凌厲,但劍身中央卻最是無力,這一下被這長鬚漢子攔腰劈斷長劍,對方真力沿着長劍攻向自家臟腑,雖被護體真氣化去泰半威力,但仍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華車中部空間甚大,跳出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和尚,三蹦兩跳,將那葛衫老者抱起,往他口中塞了一顆藥丸,而後迅捷無倫的轉身而回,悄立馬車之旁。
羅本見這和尚奔跑縱躍間毫無體態沉重之感,顯然又是一位內家高手,不由大是驚駭,望向車中女子地目光中,滿是殺意。
這是怎樣地一個女子?自己的一舉一動,似乎都被她給料到,設下層層守禦,即便自己不管頭頂來掌,避過當中一劍,車內卻還隱藏着這樣一位高手,自家強弩之末,勢必難敵對方蓄勢以待。如此以來,這女子也自安然無恙。
似乎是見到青書突然的強勢出現,華車中那位女子顯是頗是震驚,琵琶弦陡然崩斷,鏗然響過之後,她目光流轉,定定望着青書,一字一句的道:“老……前輩,是何方高人?”
青書咳嗽一聲,沙啞着嗓子,一拍羅本肩膀道:“小夥子,讓你的弟兄們先退下。”而後轉頭對那車中女子道:“小女孩,也讓你的人退下吧。”他心念數轉,已明白這車中女子如此震驚,或是因爲光明頂上自家現身,讓她和她手下之人瞧見。
但此時他形貌已然大異,手背皮膚鬆弛、皺紋密佈不說,頭髮也自花白,腰背也微微佝僂,除卻猙獰恐怖的一張臉,可說是與那青絲如雪地古墓傳人,有天壤之別。
車中女子輕輕道:“大夥兒都退下吧。”
羅本聽得青書這話,怔忡一會兒,隨即明白這位前輩適才顯然救下自己性命,又聽得這車中女子所言,望了一眼那架華車,不願在女子面前失了氣勢,冷笑一聲,遂揚聲道:“諸位兄弟,也暫退下。”
兩方廝殺人衆各得首領吩咐,當即罷戰退開,遙遙對峙。
羅本地五個兄弟各帶輕傷,走到他身旁,輕輕叫了一聲:“大哥。”眼神交匯間已將話語說遍,各自神色堅定,手牢牢握緊兵刃,只待羅本一聲令下,便上前廝殺。
那華車中的主人又輕輕問道:“老前輩還未告訴晚輩高姓大名呢。”
青書咳嗽一聲,道:“老朽江湖浪人一個,偶然路過此地,見這兩方廝殺,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欲生靈塗炭,遂出手而攻。兩位……見諒。”
說着裝作老態龍鍾,大大方方地先給羅本施了一禮,算作賠罪,直把個羅本弄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而後又細碎着步子轉身對那女子一揖到底,咳嗽道:“老朽終不欲見生靈死傷,望兩位給老朽個薄面,罷手不鬥了吧?”
羅本臉上騰起一股濃濃血色,恨聲道:“這些蒙古狗自來禽獸不如,又殺我兄弟,滅我兩處分寨,我恨不能生啖其肉,今日不死不休!”
華車中女子一拂琵琶,淡淡道:“你要戰,我便戰。諒今天便是你等來年忌日。”雖是輕聲細語,卻帶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果決氣勢。
青書見這女子淡定模樣,心中暗暗讚歎,依羅本所言,這女子一月之前經過祁連山,顯然便是往西方崑崙奔來。而現今打道而回,十分明顯是畏懼悲酥清風之效,他心中暗道:“想來過一會兒,她就要動用十香軟筋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