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的秋雨洗過的清晨裡,高樹悲風固然是從未斷絕,木葉也自瀟瀟落了一地,秋的泥土裡有着別樣的芬芳,不知是零落成泥的朵朵純白花瓣,還是深埋地下的粒粒種子。這一片看似蕭疏卻暗藏生機的土壤上,青書伸手踢足,長拳短打,如行雲流水,讓人賞心悅目,但其目的卻不過是簡簡單單的舒展筋骨,活絡血脈罷了。
青書使得是一套武當長拳,是武當派的入門功夫,自三歲起便學了,浸淫十八年之久,可說是功力深湛,體悟極精。一拳一腳伸展開來,無不含納“太極”之理,四兩撥千斤之意綿綿不絕,使到一招“七星手”時,周身已然結成一層太極氣圈,罡氣凝而不溢,但有落葉加於其身,則被氣圈一彈,絲毫不能粘他衣襟。
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
這是武學的上乘境界,當今之世,能爲此者不過寥寥數人也。
修爲到了這個境地,則躋身絕頂高手之位。
張三丰隨意束着頭髮,輕輕散步至此,含笑點頭,這孩子以弱冠之齡修到這個地步,豈是天縱之才能形容一二的?
一套簡簡單單的武當長拳使來,卻是不亞於當世任何的絕頂功夫。
只因“太極”無處不在,衍生萬物,能化腐朽爲神奇。何況,張三丰手創的武當長拳,又豈是腐朽之拳?雖說拳招簡簡單單,但卻精微奧妙,寓意深遠。如那趙爵爺使得秘傳“太祖長拳”一般,唯有“入門”的人能領悟到妙處,使出來雖說招式一般,但卻博大精深,與其他“未入門”者相比,相去何止道里計!
宋遠橋提着飯籃。全然沒有往日那般掌門威儀、儒雅風度,只嘴角含笑,疾步上山。
“青書,你孃親手爲你燉的雞湯,快來喝了!”宋遠橋一手揹負,臉上笑意綻開。擠出道道皺紋,運氣揚聲。青書聞聲,當即停下拳腳,拭了拭額頭微微汗漬,走到父親面前。笑道:“爹,我身子來早便好了,娘還花這力氣作甚。只是有些事兒還是想不通而已。”話雖這麼說,仍是端起甕來一飲而盡,抹了抹嘴,笑道:“孃的手藝還是這麼好。”宋遠橋滿臉慈愛的看着兒子,只含笑不語。
青書曾無數次的設想過與父母親相逢的場景,卻沒料到是這種局面。若是宋遠橋打他罵他,甚至是不認他,他都做好了心理準備。然則相見之後。父親卻只是緊緊攥住他的手臂,微微顫抖着,半晌才吐出四個字:“回來就好!”宋遠橋甚至問都沒有問他這些年都在哪兒,都在做些什麼。
然而,青書還是與他一一說了,畢竟都上山了,還瞞這瞞那地,不孝順不說,也顯得矯情了。但宋遠橋聽了卻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應。張三丰倒是一臉沉思,似是在細數平生人物,想想看誰有這般能耐,能令武功大成的徒孫這般盛讚。
青書卻是在暗恨劉伯溫自作主張,將他送上武當山來。然則劉伯溫卻見機得快,在送他上山的那個晚上便溜之大吉,青書一肚子火沒處消,但武當山上風景秀美,和張三丰、宋遠橋處了兩日。又在一日夜裡見到母親,母親抱着他的頭痛哭失聲,說了好一會兒話,他一肚子火也就消了。
張三丰同宋遠橋商量,既然那灰衣人放言說若宋青書在和他比武之前泄露身份,便上武當大開殺戒,雖說張三丰他是鐵定打不過的。但武當派這許多人。死了十個八個,也是不好的。故而除了山上地武當六俠。見了這位闊別已久的師侄之外,其餘人等,卻是毫不知情。
但是,總會有例外的。
聽完青書述說往事,俞蓮舟面沉如水,未曾說話,張松溪卻是忍不住大罵了青書一頓,俞岱巖也是面色不渝,莫聲谷和殷梨亭卻是不好說話,他二人和這師侄感情素來甚篤,對他堅持自己原則,也並沒多大反感,只道若換了自己,也會如此。
青書卻知道諸位師叔都是極爲關心自己,張松溪和他當年常博弈爲樂,無論輸贏,都是笑嘻嘻的,抑且任何大場面都應付自如,無論氣度智謀,都素爲青書所欽服。然則這原本氣度雍容的四師叔卻破口大罵,直斥他爲子不孝。宋遠橋卻是含笑阻住四師弟,搖了搖頭。
其實在宋遠橋心裡,始終覺得有愧於兒子,沒有盡到一個當父親地責任。自他出生起便沒好好管教他,除了教授他武功,督促他讀書之外,許多時候,幾乎都沒時間去同他說說話。反而是與兒子一塊兒練功的殷梨亭、莫聲谷二人,對他多有照顧。
既然一開始沒有當一個好父親,那麼,現在便讓我好好補償他吧。
他斷然決定,將掌門之位傳於二弟俞蓮舟,儀式便在明年的四月初七,張三丰壽誕之日舉行。而現今,俞蓮舟已然行使掌門之權,代替宋遠橋發號施令。
宋遠橋一直是個好掌門,素來爲武當上下人等所愛戴,但現在,他卻決意去做一個好父親。青書聽到俞蓮舟月夜上山,在小木屋中和他徹夜長談,說到這事的時候,忍不住鼻子發酸,眼中一顫,險些就流出淚來。
父子親情,是一個很玄妙的東西,血肉相連,卻又看不到、摸不着。並不分什麼先來後到、前世今生的。
聽得青書說自個兒身子好了,宋遠橋儒衫一動,伸出手來,搭在青書腕脈,半晌方纔吐出口氣,笑道:“也算你小子命大,楊姑娘讀了不下千遍的道家典籍,總算把你給喚醒了。”他端方君子,素來不苟言笑,此刻語出“小子”,委實是破天荒的破天荒了。
青書心下微微感動,往那舍新建的小木屋中望去,楊汐晴正聚精會神讀着一部道藏,神色極爲專注,彷彿有一層朦朦的輝光鍍在她臉上,倍加聖潔。
他知道她爲什麼要讀道藏。是那日晚上張三丰所說地一句話說,或許會有某些句子,甚至是某個字,能讓他猛然頓悟。
所以,她就這樣的讀着道藏,一字一句,儘管或許並不怎麼明白其中的微言大義。雖然她精修九陰真經,但武經畢竟是武經,與道家經典所闡意思全然不同。
他心裡忍不住升起一股強烈的**,想要去捧起屋中女子的臉頰,俯首吻下去。早在古墓便耳鬢廝磨,肌膚相親,如何不讓他心生波瀾?然而他與蘇若雨卻是並未有過任何身體上的接觸。他並不渴望,也沒有動過一次心,要和蘇若雨如何如何。
這兩位女子,都是絕色佳人,婀娜多姿,任一位都能讓世間男子大動食指,大流口水。然而青書卻單單對楊汐晴有過這種念頭。
下流麼?非也……
所以說,男人在某些時候,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其實大部分的男性同胞們,貌似都屬於這個範疇之內。柳氏的某位聖賢自是巋然不動,但青書顯然沒有學他地意圖。
這個某些時候呢,是指在長時間的相處的前提之下的。
難道這就是“緣分”?他心裡如是想道。
宋遠橋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又看了看屋內的黃衫女子,先是忍不住點了點頭,後又搖首輕嘆。兒子長大啦,我也老了……
其實,他早長大了……
青書足下微動,卻又生生止住,暗自斥道:“她天真爛漫,宛然一個涉世不深的孩童,跟她說這些,沒得污了她耳朵。”遂和父親談笑兩句,偷偷下山瞧了瞧母親,說了會話,便又上得後山了。畢竟,後山乃是張三丰閉關之處,人所不常至,能避耳目,況且有天下第一高手在此,料也無人敢來。
這一日天未亮時,張三丰爲青書講解了陰陽化生之道後,微微乏了,便自打坐入定。青書百無聊賴,舒展了一番筋骨,透窗看了看天色,瞧今兒天氣顯然會甚好,便想去看看日出。原要拉着楊汐晴一塊兒去的,但想到佳人似乎應當還在睡夢之中,便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大步登上峰頂,他伸了一個懶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神清氣爽,忍不住縱聲長嘯。一輪金陽破雲而出,普照萬物。
一個嬌脆女聲驀然響起:“你也喜歡看日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