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是生是死,他都認

“君上說的是‘蟹六跪而二螯’這六個字?”

“正是如此。”

“君上以爲如何?”

嬴成𫊸猶豫片刻,即便房屋中只有他與荀子兩人,還是下意識地以手遮口。

小聲道:“是不是寫錯了?”

荀子稍稍錯愕,顯然是沒想到嬴成𫊸有這個答覆。

呆了兩息便放聲大笑,直叫他頭上青灰色皁巾來回抖顫,險些脫落。

嬴成𫊸也跟着笑出聲來。

“便是成𫊸愚蠢說的不對,荀子也不必如此大反應罷?這也太誇張了些。”

“卿非是笑君上愚蠢,實是笑君上返璞歸真,無拘無束。此問卿問過弟子不下數十,無一人如此言說已。”

“我若拜你爲師,我也不會如此言說,學生哪裡敢言老師的不是。”

“非也。齊君曾贊卿最爲老師,卿三任祭酒,天下皆以卿學問最高不會犯錯。但果真如此乎?便是孔子至聖都會犯錯,卿自然也會。”

荀子不知道。

嬴成𫊸前世有一種題型叫閱讀理解,拿出一篇文章,圈幾個句子問表達了什麼。

作者親自作答和標準答案相差甚遠,難以及格,出現閱讀自己的文章無法理解其中含義的現象。

嬴成𫊸被這種強行拔高,捏造深意的題型折騰得腦袋大。這導致他思維迥異於時人,想事情不愛往高深去想。

“此還真就是筆誤所致?荀子你這一個筆誤,可是讓萬世之人猜測不知凡幾。有人云荀子從未見過螃蟹,所寫螃蟹習性長相都是道聽途說。有人云荀子愛以螃蟹就酒,但因囊中羞澀,買到的螃蟹都少了雙足。”

自認儒家的老人笑聲不休,聲音清亮。

“稷下學宮居於東海之濱,卿怎會未見螃蟹真目?卿便是囊中羞澀,腿腳勤快些親去海邊捉些便是。這番言論想是君上不成熟之想,卻假借後世之人,君上如狐般狡詐矣。”

嬴成𫊸笑呵呵地拜別荀子,向外走去。

“荀子若有閒暇,還是更改《勸學》此文罷,免得讓後世之人徒費腦筋。”

荀子送嬴成𫊸出門。

“文章既成,便順其自然好了。君上怎知,卿之《勸學》會流傳萬世。莫非,君上去過其後萬世?”

嬴成𫊸自然點頭。

“成𫊸便是兩千年後的人,學過《勸學》。若按此算,成𫊸也算荀子之學生。”

荀子笑容擴大。

“此非戲言,卿聽甚歡喜。若卿之弟子盡如君上,卿夢面孔子,當能說一句儒家創自你,發自卿也。”

注視着君上離去,荀子關上房門,吹熄了三盞昏黃蠟燭。

脫去外衣,取下皁巾,躺在牀上,卻久久難以入眠。

“吾之言若真能流傳萬世,不爲王禁。稷下學宮,想必不會只有一家了罷。秦王不以子民爲人,秦律殘酷。只行法而不授德,終是一場鏡花水月。勸天下學,有教無類,方能成大國。君上,此事,你能做到,否……”

老人沒有應嬴成𫊸之言改《勸學》,是因爲老人就是故意寫錯的,老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承認筆誤不是嗎?

身居東海之濱的老人,怎麼會不知道螃蟹究竟什麼模樣?

如果真是筆誤錯寫,那老人當即就能改“六”爲“八”,這也不是什麼難事。

老人之所以在《勸學》裡面寫下“蟹六跪而二螯”。是爲了讓讀此篇之人知曉,他這個學問極高的人也會犯錯,他也要學習。

每個看到此處錯誤的人都可以來到其面前,指出其錯誤,讓其知錯,讓其益學。

荀子望讀書之人知曉,學習是一輩子的事,學習沒有止境,永沒有學完知世事之日。

荀子在《勸學》開篇第一句話就點明主旨。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荀子和孟子很對不對付,一個提出性惡論,一個提出性善論。

但在學習這方面,兩人的觀點是一致的。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爲人師。”

這句話表面在說人的問題在於喜歡去做別人老師。

實際上說的是修身大忌是驕傲自滿,而好爲人師就是一種自滿行爲。

因爲總喜歡當別人老師,就意味着覺得自己學問已經夠多。

這種思想,行爲,妨礙着德操,學問的進一步提升。

荀子曰:“學不可以已。”

行出荀子居所的嬴成𫊸走到另一處屋舍,站在外面,看着窗紗外露的通明燈火,止步不前。

“君上站了半天,何不入內一敘?”

屋內主人高聲喚道,卻未打開門扉,像荀子一樣將嬴成𫊸迎入屋內。

嬴成𫊸默然片刻。

“隨便走走,打擾了王公休息,還望見諒。明日離開咸陽,王公早起可要僕役收拾一二,與成𫊸同乘一輛馬車。”

轉身離去,再不猶豫。

屋內也再沒有聲音傳出,但其內燭光一直燈火通明,直到天亮。

咸陽城內,今夜燈火通明的不止鬼谷子一間屋舍。

王綰府上,資歷極高的老丞相穿戴整齊,身上是上朝的朝服。

門外,牛車也早已備好。

年輕時王綰對牛車嗤之以鼻,認爲這就是貪於享樂之人才會坐的物事,求慢圖穩。

老秦人就應該坐馬車一路疾行,勢如破竹。

而到了如今這個年歲,適應不了顛簸的老丞相卻是愛上了當初最看不上眼的牛車,出行若無急事必然舍馬取牛。

老丞相在廳堂內扶着門框,看着馭手一手持着鞭子坐在牛車前樑上,看着大青牛尾巴一甩一甩地。

幾次想要出門,卻終是沒有邁開腳。

“陛下定還沒睡,是在等綰乎?綰入宮面聖,要說何話呢?”

老丞相自言自語,說着除了自己,和那虛無縹緲天地神鬼,再無他人能聽到的言語。

仰着頭看了看天空,月亮不甚明亮,繁星點點照耀。

老丞相想着那個在蜡祭時候,要天來討伐他的狂人,血管中早就冷卻的熱血限時迴歸,讓他不禁想要問問這夜空。

天,你看不見那豎子乎?

他看着那圓圓的月亮,想着那上面存在的月兔,姮娥,乾癟的脣瓣上下觸碰,卻終究是沒有一言半語對天訴說。

數十年前,此刻的他早就在章臺宮內,在那個不被任何人看好的趙國質子旁邊出謀,劃策。

若是他不去,那趙國質子的馬車也早就停在了他那個說不上簡陋,但也絕對不奢華的屋舍面前。

到了今日,就算是如此大事,他面前依然停着的是牛車而不是馬車。

王綰期待府邸外有馬蹄踢踏聲,有駿馬長嘶鳴,但又不希望其所期待的成爲現實。

他就這麼矛盾着站在府邸內,猶豫不決,進退兩難。

“成𫊸公子,你行事應該陰險詭譎,怎能如此像個匹夫。當年既然藏拙不露面,此刻怎就耐不住性子。秦國的天,被你捅了一個窟窿啊……”

老丞相轉身向內行去,他站累了。

屋外的牛車緩緩駛離,青牛邁着悠閒的步伐回到牛棚,馭手疑惑着丟下鞭子回去睡覺。

馮家。

身爲御史大夫的馮去疾枯坐在書房內,桌案上點燃着七根明晃晃的大蜡燭。

他手持着狼毫毛筆,在一塊塊竹簡上奮筆疾書。

【長安君,孟,西,白,百里,公孫,蒙,王綰,陛下……】

這些字是用草書形式寫就,雜亂無序,除了馮去疾自己,沒有人認得出來這些字寫了什麼。

七根大蜡燭不只能散發光亮,還順帶着散發熱量。

這讓馮去疾身上不久就滿是汗水,讓這位官至御史大夫,私下被稱作副丞相的秦國高官氣喘吁吁。

嘩啦~

寫滿了一張竹簡,馮去疾便將這竹簡劃拉到地上,再攤開下一張空白竹簡。

依舊是寫下一些唯有自己能看清的字跡,唯有自己知道寫了什麼的名姓,寫滿繼續劃在地上。

當青石板地上滿是竹簡,身上衣衫已經有些煙漬的御史大夫右手拿着毛筆,雙手支撐在桌案上,大口喘息。

“長安君到底要做何事?陛下又怎會對此視若無睹?城防軍近在咫尺而不救援,是陛下的意思還是蒙家所念……”

一直騎乘在牆上,哪邊風大哪邊倒的御史大夫有太多的疑問,太多的不解。

這場突如起來的滅門,讓這位本來打算明哲保身。只行錦上添花舉,不做雪中送炭事的御史大夫內心升起劇烈的恐慌。

他可以依舊做牆頭草,可以依舊兩不站隊。

而下場或許是相安無事,或許是三大世家。

“太快了,實在太快了,哪裡有如此行事的?此等不管不顧不思大局者,陛下又爲何能容忍下來!嬴成𫊸,嬴成𫊸,嬴成𫊸……”

馮去疾掰斷了手上毛筆,雙目無神呆坐在椅子上。

這一刻,他在彷徨之餘。

慶幸當日婉拒了三大世家的宴請。慶幸兒子馮劫早早就出了咸陽城就封地。慶幸這些時日沒有隨着貴族大勢對嬴成𫊸攻訐,而是學王綰一樣默不作聲兩不相幫。

直覺告訴他,嬴成𫊸滅三大世家滿門性質惡劣至極,明上違背了秦律,暗裡在咸陽城上空懸了一把秦劍。

如此行爲,必死無疑。

但現實中,城防軍的不作爲,始皇帝直到此刻依舊默不作聲,讓他第一次覺得有些看不透咸陽局勢了。

“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可直到現在也沒有任何動作,陛下是要借長安君之手,對貴族世家開刀乎?陛下就不怕秦國亡矣!”

馮去疾面目猙獰,低吼了兩句。

身子一軟,頹然倒在了滿地竹簡上,他抓起一張竹簡蓋在自己臉上。

“陛下和長安君一明一暗,一唱一和,瞞過了天下人。豎子,豎子,吾等纔是豎子纔對。若當初得知秦國一統時勢如此,吾等怎會入秦爲官?事到如今,吾便是想做些事也做不成了。等了一輩子,事到盡頭,卻仍舊只能等。若葬於此處,吾這一生,當真是好生可笑……”

蒙家。

內史蒙毅第一次不聽大父蒙驁之命令,任憑蒙驁再怎麼鳥人鳥人的大罵,頂着被逐出家譜的威脅,依舊是禁閉蒙府大門,不讓任何人出去。

其母趙素鳳目凌厲,再三呵斥,往常最是孝順的蒙毅這次卻忤逆母意,一意孤行,就是蒙府上下任何人不得外出。

年輕的內史雙手空空,在大父蒙驁,阿母趙素面前雙膝下跪。

“若大父,阿母執意出行,請踏毅屍。”

阿父,兄長出徵在外,毅要守住蒙家。

參加那日宴請的衆多世家貴族,今夜整個府上都是燈火明亮,煎熬地等到黎明的到來。

雖然嬴成𫊸殺三大世家是在青天白日,陽光並不能夠給這些習慣藏身在暗中,撈的盆滿鉢滿的世家貴族一絲慰藉。

但他們本來想抓住的救命稻草就不是光明,而是始皇帝。天亮之後,他們就能入宮面見始皇帝,就能痛陳此事,就能直抒胸臆。

他們今日也去面見了,咸陽宮差點被洶涌的世家貴族衝破。

他們沒有見到始皇帝,只見到了皇后阿房。

皇后言說始皇帝不在宮中,而是去往了雍地祭祖訪太后,明早方能回返。

世家貴族們雖然不知道此話是真是假,但也只能當真的聽,他們不敢質疑始皇帝行蹤。

秦朝還不像後世,皇帝不能隨意遊走只能困居在宮中。

在這個朝會還不是每日都召開的時代,坐擁天下最大權力的始皇帝擁有高度自由,想去哪就去哪。

最提心吊膽的要屬百里家了。

剛跟孟家扯上關係,被證明是百里奚後代,擁有悠遠底蘊的百里家此夜家族高層都不在咸陽城中。

他們害怕,害怕自己留在咸陽城內會和三大世家的下場一樣,被滅門。

很有擔當的百里家家主百里城沒有走,他就守在百里家。

他沒有看慣生死,但帶着百里家和孟家攀上關係是他所爲,他說服不了走出咸陽城。

他就坐在院落中靜靜地等待,不管等到的是刺客,還是天亮。

他是老秦人,路是他自己選擇的。

是生是死,他都認。

黑暗漸漸淡化,就像是飽蘸了墨汁的毛筆寫字初極濃,越往後越淡。

當天邊的第一抹亮光照在百里城的臉上,一宿沒睡的百里家主釋懷一笑,慶幸於這抹亮光是陽光,不是利刃反射之光。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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