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滿朝文武聽你號令,許你以墨治國!
場間一時陷入沉默。
強雖然官位做到秦國新鄭郡守,名副其實的一方重臣。但在主君,和兩位有外號的府上門客面前,自覺不配爭辯。
而鬼谷子雖然有資格參與這場討論,但不知爲何,在被嬴成𫊸有意點到之後,還是沒有發表自己看法。
繼儒家荀卿,法家韓非,雜家呂不韋外派爲政後,能和嬴成𫊸討論如何治國的門客,剩不下太多了。
墨家鉅子直視着主君,眼中有着失望,就如同剛認識嬴成𫊸一般。
“君上椅子,還是放在民間乎?”
問出這句話的科學家根本就沒想要嬴成𫊸回答,毫無停頓得自給答案。
“君上椅子,已然放在了貴族!”
不善言辭的墨家鉅子擲地有聲,鬚髮皆張!
“還有農民不得裹腹,君上卻說四菜一湯?天下財富一石,流入大夫,諸侯,天子八斗,商人一斗,百姓一斗。能食四菜一湯的還是百姓乎?君上所言荒謬絕倫!君上要腳踏的實地,是丹墀罷!”
“能食四菜一湯者不是百姓,想食四菜一湯者是百姓也。”
“非也,其爲大夫!百姓無有金錢,吃飽飯已是幸事,何以思日日食四菜一湯!”
“我且問你,能飽腹之百姓思者爲何?就此滿足乎?不欲生活更好乎?”
“不愁食衣者,當思節用,以使不得食,不得衣者有食,有衣。”
“憑什麼?!”
一直好聲好氣,坐在椅子上緩緩敘說的嬴成𫊸怒而斷喝,手掌拍在椅子扶手上,起身而立。
“憑什麼我要將我的食物送給他人食,我要將我的衣物送給他人穿?”
嘩啦~
其屁股剛離座椅,身下用硬木鑄造的椅子立刻四分五裂,倒塌成一地碎塊。
郡守強不假思索,立刻起身。
鬼谷子見強起身,隨之起身。
不追求物語,尋常很有眼力見的墨家鉅子雙腳沒有發力跡象,坐的沉穩。
“因爲如此可使天下大同,可使天下大治!能救世者,唯二字。
“兼愛!
“人不能視妻子捱餓,衣不蔽體,此乃愛也。兼愛與他人,視他人妻子爲己妻,己子,亦應不能視也!愛無親疏遠近,私者一時,公者千古!”
[公且安去,汝妻子吾養之?沒想到你科學家濃眉大眼的,也是個曹賊。]
故作生氣的嬴成𫊸差點脫口而出,強忍着沒有笑出聲來。怕張口破功,所以一直板着臉不說話。
科學家見其嬴成𫊸沉似水,一言不發,本不好看的臉色卻是好看了些,以爲君上被自己說的啞口無言,立刻乘勝追擊。
嬴成𫊸脫離咸陽來到新鄭,其所有門客大多是欣喜的,科學家也是如此。
咸陽是始皇帝的地盤,是法家的領地。不認同法家治國的秦國,不認同當今天下乃大世的墨家鉅子,想要一個萬民平等,皆有食飽腹有衣可穿的盛世。
而現在,是他認爲最好的機會。他要勸說現在處於猶豫狀態的嬴成𫊸,以墨治國。
“國與國之間相互攻伐,家族與家族之間相互掠奪,人與人之間相互殘害。君臣之間不施恩、效忠,父子之間不相互慈愛、孝敬,兄弟之間不相互融洽、協調,這些都是天下之害,想要摒除,唯有兼愛。”
自居秦墨的科學家從來沒有一次性說過這麼多話,略微停頓,醞釀了一下飽滿的情緒,一口氣說道:
“諸侯只知道愛自己的國家,而不愛別人的國家,所以毫無忌憚地發動自己國家的力量,去攻伐別人的國家。
“家族宗主只知道愛自己的家族,而不愛別人的家族,因而毫無忌憚地發動他自己家族的力量,去掠奪別人的家族。
“人只知道愛自己,而不愛別人,因而毫無忌憚地運用全身的力量去殘害別人。
“所以諸侯不兼愛,就必然發生野戰;家族宗主不兼愛,就必然相互掠奪;人不兼愛,就必然相互殘害。
“君與臣不兼愛,就必然不相互施惠、效忠;父與子不兼愛,就必然不相互慈愛、孝敬;兄與弟不兼愛,就必然不相互融洽、協調。
“天下的人都不兼愛,強大的就必然控制弱小的,富足的就必然欺侮貧困的,尊貴的就必然傲視卑賤的,聰明的就必然欺騙愚笨的。
“舉凡天下禍患、掠奪、埋怨、憤恨產生的原因,都是因不兼愛而產生的。
“若諸侯看待別人國家就像看待自己的國家,就不會發生野戰。家主看待別人的家族就像看待自己的家族,就不會發生掠奪。看待別人就像看待自己,就不會生殘害。
“君臣之間相愛,就會相互施惠、效忠;父子之間相愛,就會相互慈愛、孝敬;兄弟之間相愛,就會相互融洽、協調。
“人人兼愛,那麼強大的人幫助弱小的人,富有的人接濟貧窮的人,尊貴的人教育卑賤的人,聰明的人教育愚笨的人。
“如此人人平等,天下大治,無有禍患。天下兼相愛,自當交相利!”
這話若不是墨家鉅子所說,但凡換個人,哪怕是出自鬼谷子,荀子,韓非子,呂不韋這些名家之口,嬴成𫊸都覺得是扯犢子。
當場就回一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自己都不願意做的事憑什麼強加給他人,等你自己能做到的時候再說。
但面對說了太多話而面紅耳赤,固執地坐在椅子上不肯起身的科學家,嬴成𫊸說不出這句話。
因爲科學家真的是在身體力行,親身實踐自己所說的話。吃粗茶淡飯,穿麻衣短打,明明能夠過得比天下九成九的人都要舒適,卻偏要過僅能維持生命的生活。
不飲酒,不入樓臺,不食山珍海味,科學家數十年過得就是這樣的生活。
而大部分墨家門生都和其一般,過得如同後世苦行僧似的。
而和苦行僧不同的是,吃苦,就是苦行僧的目的。大多苦行僧認爲世間的苦是有限的,他們多受一點苦,他人就少受一點苦,他們在這種苦修中可以獲得精神上的富足。
墨家不是這樣,墨家沒有吃苦就是行善的說法。節用是爲了省下多餘錢財濟世救民,而不是單單自己節用就萬事大吉。墨家從沒有獨善其身的理論,墨家只有兼濟天下。
出世,隱居,不問世事,那是道家的理論。墨家所有學問都是入世學問,離了民間,墨家便不復存在。
聽科學家論述這麼多,嬴成𫊸已經過了忍不住笑的時間,沉着臉道:
“單從理論來說,此可行也,然此論僅僅是出自理論。我說你太過高尚,不腳踏實地,便是因爲你脫離實際只會空想。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大公無私,一心爲公。莊子評墨子天下之好,評墨家天下之反,便在此理。
“馬列出身隸臣,方一得勢立刻對同爲奴隸的隸妾下辣手,其手段之狠辣,比出身高貴的貴族更甚。身受,感同,都不能對同樣出身之人心存憐憫,你要如何讓天下人人兼愛?兼愛這兩個字,根本就辦不到!”
強見嬴成𫊸很是生氣,做了郡守知道抵制誘惑有多麼艱難,身爲暗衛務實厭虛的他聽了這麼久,本心認爲嬴成𫊸所言有理的他遂破天荒出聲道:
“自墨子創立墨家至今,從未有任何一國以墨治也。”
鬼谷子微微頷首。
[君上所言,大差不離。墨家鉅子是好人,墨家是一個好的學說。但只要墨家想要改變的是人,就永遠實現不了。能完全貫徹墨家理念者,不爲人,而爲聖。馬列的死,如今看來倒是死的其所,讓君上看清了許多事。]
礙於科學家的顏面,鬼谷子沒有出聲表示贊同,但科學家從鬼谷子的表現也能看出其的思想。
一直認爲鬼谷子是爲禍之源的科學家,並不在乎鬼谷子怎麼想,但他在乎君上如何想。
在場一共四個人,強已經明確贊同君上。科學家擔心鬼谷子的表現,讓君上更加肯定心中判斷,給墨家判死刑,語氣急促道:
“此言差矣,天下之前之所以不兼愛,是因爲沒有天子,諸侯知道兼愛的利處。上者不施行,下者不跟也,君上於韓地施爲先,跟着必景從也,人性可更,好惡可改。
“例如攻城野戰,爲成名而殺身,這都是天下的百姓難以做到的事。但若是諸侯喜歡,那麼士衆就能做到。
“秦國取得天下,秦王從諸侯而成天子,不正是因爲秦王喜歡打仗,喜歡攻城掠地,所以民衆才捨生忘死乎?
“從前晉文公喜歡士人穿時人厭惡的衣服,所以文公的臣下都穿着母羊皮縫的裘,圍着牛皮帶來掛佩劍,頭戴熟絹作的帽子。
“這身不合禮數,不被認可的打扮進可以見君上,出可以往來朝廷,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爲君主喜歡這樣,所以臣下就這樣做。
“從前楚靈王喜歡細腰之人,所以靈王臣下就吃一頓飯來節食,收着氣然後才繫上腰帶,扶着牆然後才站得起來。
“等到一年,朝廷之臣都飢瘦得面有深黑之色。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爲君主喜歡這樣,所以臣下能做到這樣。
“從前越王勾踐喜愛士兵勇猛,訓練他的臣下時,先把他們集合起來,然後放火燒船,考驗他的將士說:‘越國的財寶全在這船裡。’
“越王親自擂鼓讓將士前進,將士聽到鼓聲爭先恐後,打亂了隊伍,蹈火而死的士兵,近臣達一百人有餘,越王才鳴金讓他們退下。
“所以,像少吃飯、穿壞衣、殺身成名,這都是天下百姓難以做到的事。可君主喜歡它,那麼士民就能做到。
“而兼相愛、交相利與之相比,則是完全不同的,是百姓願意做到的事,是好事。因爲凡是愛別人的人,別人也隨即愛他。有利於別人的人,別人也隨即有利於他。憎惡別人的人,別人也隨即憎惡他。損害別人的人,別人隨即損害他。
“實行這種兼愛有什麼困難呢?只是由於居上位的君王不用兼愛行之於政,士人不用兼愛實之於行,民不用兼愛落之於實。”
嬴成𫊸沉吟。
[墨家思想和原來的大侄子思想有些像,都是救世。但和大侄子不同的是,墨家思想不聖母。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墨家是百家中最能提的起刀的。]
[而且這一套邏輯並無差錯,放在後世這也是相當炸裂的。想要讓科學家和我一樣醒悟,說是不行的。我若不是經歷老兵請命,馬列劇變這兩件事,也是固執己見。]
“你說服了我,我無法反駁你。我給你一個機會,也給過去的自己一個機會。宜陽,敢不敢去?”
韓地目前除了新鄭都很不太平。
韓地老舊貴族,本地升任的統治者因爲貪心不足,被第一場農民起義這把大火燒了個一乾二淨。
在這種境遇下,原本主事的呂不韋功成圓滿迴轉咸陽,而始皇帝拒絕派發官員,韓地各城池羣龍無首。
雖有商會精英在此,但他們在民衆生存都成問題的時候還好說。拉攏當地德行威望者,平穩糧價,創辦學堂。
在脫離生死危機後,各大城池有野心的人暗地裡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八個字開始搞事,想要在韓地權力真空期奪得權勢,成爲新的貴族。
這就是人性。
凡是以人爲組成部分的羣體中,總會有人想要出頭,奮起,不甘現狀。爲了吃最好的食物,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女人而爭搶。
宜陽,就是最混亂的地方。
兩個原因。
一,在原本暴家的治理下,宜陽不及新鄭,但也算富庶,在韓地能排進前三。飽暖思淫慾,有誕生野心的土壤。
二,這裡是農民起義打響第一槍的所在地,第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是在這裡喊出來的,有人以此宣揚這就是天命。
“敢!”
科學家霍然起身,一口應下,渾無懼色,滿是欣喜。
墨家從來沒有被用以治國,也沒有被用以治理地方。
在墨家最輝煌時期,首代鉅子墨翟帶領一衆墨者沒有做到的事,在他科學家這一代做到了,這是墨家前進的一大步。
“你能以墨治宜陽,我許你以墨治韓地。你能以墨治韓地,我要皇兄封你爲相邦,滿朝文武聽你號令,許你以墨治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