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有罪。
“伏生,崔廣,唐秉,吳實,周術……共計三十三位博士請辭。”
左丞相李斯跪在地上,頭顱深低。
大秦博士署十年發展,招攬賢才,共有七十六個博士,這一下子就快走了半數。
剩下那四十三個博士再去掉世家子弟填充其中的,真正有才學的過不了一手之數。
而造成這一切的起始,就是李斯提出的焚書政策。
李斯,是博士署有名無實的罪魁禍手。
章臺宮內,始皇帝正坐在久違的桌案後,看着足有一尺高的竹簡有些許不適。
始皇帝好久沒批奏章了,這次若不是三十三位博士請辭,竹簡仍然只會在相邦府就被處理完畢。
斜瞥了李斯一眼,始皇帝指着對面的虎皮軟墊。
“坐。”
李斯顫抖了一下,腦袋又向下低了一些。
“唯。”
起身跪坐在虎皮軟墊上,依舊是低着頭。
“朕給他趕過去的現成官員他不用,非要發佈什麼招賢令。諸子百家,相互攻訐,盡皆湊在一起如何理政?李斯,你說這豎子到底在想甚?”
“……臣不知。”
“是真不知,還是不敢言。”
“……僅能猜到半個答案。”
“說。”
李斯沒有等來始皇帝的責罰,大着膽子擡起頭。
“長安君應是不想起用貴族。”
始皇帝蹙眉思考片刻,緩緩點頭。
“這倒是說得通了,以那豎子的偏激性子,確能做出這殺雞取卵之事。”
哂然一笑。
“呵,只要有人,就會有上下之分。今朝不取貴族爲官,來日爲官者自成貴族,讓那豎子撞牆去罷。”
大袖一甩。
“奏章拿回去,盡皆准奏。”
“陛下,不可啊!”
李斯焦急叫停。
“多讓這三十三個博士辭行,博士署名存實亡啊!博士雖無實職,然有議事之權。其份屬百家,同一件事不同角度去看,結果各不相同,爲大秦查漏補缺,爲陛下答疑解惑。大秦沒了博士……”
“沒了博士,就是你法家的一言堂了,你應該感到歡喜纔是。”
始皇帝中途插話,笑着說道。
李斯一臉驚慌,急忙叩拜,腦袋磕在了桌案上。
他後背沁出冷汗,衣物貼在身上黏糊糊的應很是不舒服,但此刻根本沒注意到。
“臣不敢!”
“玩笑罷了。”
拉起左丞相,始皇帝扒拉了一下請辭奏章,冷笑一聲。
“這些時日朕不再事事親爲,秦國一切照舊。沒了朕,秦國無傷大雅。沒了這羣只知道誇誇其談的書生,秦國便能垮掉了?朕,不相信。”
始皇帝負手而立。
“一家執政則剛愎,兩家執政則競爭,三家上數執政則混亂。故秦國以法家執政,百家查遺補漏。
“不剛愎,無競爭,否混亂。
“朕倒是想看看,這些在朕的手下爲不了政,只能做學問的百家,到了那豎子手下同時爲政,那豎子到底聽誰的!”
十數日後。
韓地,新鄭。
諸子百家盡皆雲集在郡守府前,忐忑不安,心存疑慮地等待。
他們不知道,他們跨越了千山萬水,終於來到的韓地,會不會實現分官與學的承諾,這會不會是一場騙局。
以齊物論,曾任稷下學宮祭酒的齊地名士彭黽,率七十多位門生默默等待。
望長安君不與王翦匹夫等同……老人心念。
後世稱爲商山四皓的崔廣,周術,唐秉,吳實與一衆道家門生默默等待。
“長安君身在咸陽獄,不知此地主事的是何人也,唉。”
“成則成,敗則敗,順其自然,順其自然。”
力排衆議,引領衆多儒家門生來到韓地的伏生翻着《論語》,默默等待,這本《論語》是嬴成𫊸註釋過的那一版。
失去上卿官位的大名姚賈昂首挺胸,顯得自信滿滿。
前些日與姜商不睦,長安君會否記仇……大名隱隱憂愁。
一身華麗異常的火紅服飾,一衆人等皆戴有高冠的楚人自成一派,喧嚷着要讓中原知道何爲正統。
……
郡守府,大門開。
新鄭郡守強,踱步走出。
衆人盡皆以目視之,對強施注目禮。
強站上臨時搭建的高臺,舉着科學家制造的大喇叭,拿着手中的紙高聲念道:
“南陽,伏生任縣令。”
賭對了,生賭對了!淳于兄,生賭對了……伏生眼眶有些溼潤。
“諾!”
他高聲答道,旁邊的一圈儒生喜形於色,再外圈的百家門生羨慕地望着。
強看向聲音應答處,吩咐身邊吏員將南陽縣顯令印鑑給伏生送去,然後繼續高喊:
“上黨,彭黽任縣令。”
“諾!”
彭黽臉龐漲紅,應答聲音微有顫抖,老人很激動。爲終於找到這份尊重而激動,爲終於不用再忍受屈辱而激動。
齊地距離關中,比楚地距離關中還要遠,而且齊國是未經大戰而降,齊地大多沒有受到戰爭摧殘。
按理來說,始皇帝的命令在齊地應該更加難以貫徹,事實也確實如此。
會稽郡最大的本地豪族,是大秦帝國通緝的項氏一族,會稽郡守不管。尉繚入主會稽郡後,一樣不管。
若是尉繚被封到臨淄郡,彭黽絕不會有這麼屈辱的感覺。但封到臨淄的是王翦,大秦第一戰神。
老將不會理政,只會治軍,更會殺人。到了臨淄堅決按照始皇帝旨意執政,不聽就按照三殺令殺掉。
小吏拿着上黨縣縣令印鑑遞到彭黽面前,老人接過,笑的和當年被確認任稷下學宮祭酒也差不了多少。
“陽城,崔廣任縣令。”
“野王,吳實任縣令。”
“負黍,唐秉任縣令。”
“……”
強一點廢話沒有講,三下五除二將韓地城池盡數分了出去。
“唸到姓名者,就此赴任。有言在先,諸君若是治得好,當以升遷。若是治的不好,長安君必請離。韓地取士不看背景,只看能力,能者上,庸者下。
“未念及姓名者,可隨各縣令而去,在其下爲吏。自覺才能可爲一縣之長者,可入內尋吾考試。吾代長安君考教,考過亦可爲一縣之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