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要殺王廿!”
“……”
嬴成𫊸眉頭的川字越發深刻。
他空嚼了兩下,舌頭在空腔中打了個轉,抿了抿嘴。
報信秦軍咬了咬牙,低下頭,躲避開將軍的視線。
他知道這樣做會讓將軍爲難,但,他不能眼看着王廿那個賤娃子死啊!
雖然王廿一直有些賤賤的,但其實在老兵中的人氣相當高。
王廿的年齡太小了。
老兵們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家兒子一樣,不少老兵對他都有一份精神寄託。
“三公子爲何要殺他。”
老兵感覺將軍的聲音有些冰冷,低着頭,看不到將軍面貌的他,只能通過語氣、音調來感知將軍情緒。
他心中不安、恐慌迅速加劇,硬着頭皮,實話實說道:
“他,他強姦了一個匈奴女人……”
姦淫者死!
這是嬴成𫊸假借嬴將閭的名義,發佈在高闕城的律令。
“那邊沒什麼好說的了,軍法不容情。”
“將軍!”
跟隨王齮一同投奔嬴成𫊸的老兵跪在地上,仰着頭一臉急切。
“他只是強姦了一個匈奴女人,這也不是什麼大罪。年輕人血氣方剛,和我們這羣老傢伙不一樣,管不住鳥……”
說着,說着,老兵聲音就小了下去。
嬴成𫊸的臉色,和他剛纔感知到的言語情緒一致,冰冷。
老兵言辭懇切的請求,沒有讓那張冷硬的臉有一絲一毫的軟化。
“將軍!”
不說話的老兵驀然淒厲地喊着,聲音穿透了獸皮製作的穹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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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廿可以死,但不能因爲一條匈奴狗而死!”
外面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這邊的焉、一衆匈奴都神情一緊。
喬殺了這個秦狗?!
聽不懂秦語的他們不知道老兵在喊什麼,有這個想法是通過老兵叫的淒厲而判斷出來。
焉一急,擡腿就跑,要衝進喬的穹廬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
在她身邊,和她同部落的兩個匈奴男人立刻將她死死按住。
“放開我!喬有危險!”
焉奮力掙扎。
“焉!你想要我們部落也和喬的部落一樣下場嘛!”
同伴低吼。
焉的明眸滿是絕望,癱軟在地上,淚珠洶涌流出。
她可以不顧自身性命,卻不能置部落於險境。
高闕城的安逸生活,讓她險些忘了,這些秦狗是會殺人的……
“喬……”
她張大嘴,無聲喊着,又泣又訴。
穹廬內,不顧一切的老兵也在流淚,大聲爲既是戰友又似兒子的王廿鳴不平。
“強姦一個匈奴女人算什麼?各國和胡人打仗哪次不是這麼做的?這算得了什麼大事?將軍當真要爲一條匈奴狗要了王廿的命嘛?!那條匈奴狗都未死啊!”
和胡人開戰,戰後的屠殺和放縱是理所當然的事。蒙恬進攻匈奴時,每次大戰後都主動要麾下兵卒去找樂子。
當然,胡人若是贏了,也會這麼做。
九原、雁門重新打回來時,街道上盡是赤身裸體,傷痕累累的女屍。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中原人不拿胡人當人,胡人不拿中原人當人。
“按軍令行事。”
嬴成𫊸面無表情。
老兵一臉絕望,茫然地看着將軍。
明明近在眼前,但卻覺得遠在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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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變了……將軍變了……
老兵一臉慘淡,起身抱拳。
“唯!”
“饕餮軍沒有‘唯’字。”
這是嬴成𫊸在點將臺上說過的話,不是軍令,老兵似乎忘了。
老兵出穹廬而帶起的風,在帳內溜了一圈,吹在嬴成𫊸無情的臉上。
“王廿……”
“喬!”
更大的風灌了進來,險些將這固定得很是結實的穹廬吹倒。
焉撲在嬴成𫊸身上,將嬴成𫊸抱的緊緊的,生怕這個勇敢的,來自大部落,敢當面罵秦狗的男人下一刻會離自己而去。
後面跟進來的匈奴人見到嬴成𫊸安然無恙,也都長出一口氣,紛紛露出善意的笑容,不再爲美麗的焉對嬴成𫊸傾心而生出敵意。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剛纔那條秦狗說了什麼?”
“喬,你是不是打了那條秦狗?他怎麼叫得那麼慘?”
嬴成𫊸抱着焉,和這些關心他的人說了些話。
過了一刻鐘,熱鬧過去之後,一直站在人羣中默默關注着的部落首領發話。
要喧騰的衆人盡數散去,各做各事,衆人聽命離去。
寒冬將近,現在多撿拾一些獸糞,雪夜就可能少凍死一個人。對於這些小部落而言,做多少準備都不算多。
不想走的焉依依不捨。
“喬,你有過冬的裘衣嘛?我給你做一件!”
正要離去的衆人羨慕嫉妒恨,起鬨着。
“焉,我沒有,你怎麼不給我做一件。”
“喬,你的部落既然沒有了,就加入我們的部落,娶了焉算了。”
“一件裘衣對你來說不算什麼,在我們部落可貴重的很!”
待了十多天,嬴成𫊸自然知曉,一件對他來說又騷又羶又髒,味道極重的裘衣。對於這個小部落的匈奴人而言,卻是守護生命的屏障,貴重極了。
焉要給他做裘衣,需要殺死一隻羊,焉一共只有三隻羊。
“有的。”
嬴成𫊸笑着道。
“好罷。”
焉有些失落地離開了。
沒了雌性,一衆有心競爭的雄性也離開了,穹廬內只剩下部落首領和嬴成𫊸兩個人。
噗通~!
部落首領跪下了,乾脆、利落。他頭抵在地上,兩股戰戰,用不標準的秦語說道:
“將軍息怒。”
他會說秦語,也聽得懂秦語。
他剛纔在隔壁焉的穹廬裡聽得清清楚楚,秦軍叫喬爲將軍,秦軍只有掌握一萬人的才能被叫將軍。
嬴成𫊸把首領扶起來,輕拍兩下,撕去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我叫嬴成𫊸。”
首領頭一暈,腿一軟,險些又跪了下去。
蒙恬帶着黑甲饕餮軍,打的頭曼不敢回頭。如今饕餮軍主將是嬴成𫊸,掌握五萬人。
在匈奴人眼中,嬴成𫊸是和蒙恬、頭曼單于一個層次的大人物。
首領吶吶不能言,害怕得舌頭直打結,這樣的大人物,怎麼會混在他這個小部落……
“我剛來的時候,你們每日提心吊膽,害怕被饕餮軍屠戮,常謀劃如何逃脫。而現在,你們已經開始準備過冬了,這是個好現象。
“我希望兔騰部落能率先加入饕餮部落,真正加入入高闕城。有我在,你們不會受到虧待,這是我對兔騰善意的報答。”
嬴成𫊸掀開穹廬,略有些懷念的呼吸了一口腥羶的空氣,他現在已經聞不太出來了。
在兔騰的這些日子,拋開一切,深度體驗匈奴底層人生活的他雖然物資匱乏,吃喝很差,但精神很好。
若是身份沒有道破,若是王廿沒有出事,他還會多待一段時間……
“首領,喬很歡喜,也會要你們歡喜。
“加入饕餮罷,早晚的事,饕餮不分秦人,匈奴人,我們一視同仁。
“日後秦軍或許依舊會欺負你們,但你不必去教那句話了,直接上報,我會秉公處置。”
嬴成𫊸回頭笑道。
首領有些恍惚,眼前這張有着極具秦人特色臉龐的將軍,和這些天朝夕相處的匈奴人喬似乎合二爲一,分不清了。
饕餮軍主將嬴成𫊸這麼說,首領不會相信。
但是來自大部落,爲了一個匈奴女人而真的要殺死一名秦軍的喬這麼說……
首領點頭。
“好。”
若能在高闕城紮下根來,生活在這片以往被大部落佔據的肥沃土地,對兔騰部落的匈奴人而言,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天大好事。
他們這種朝夕可亡的小部落,不是不想併入大部落,而是大部落不要。
…………
營帳內,燈火通明,被綁縛在地的王廿一臉不甘心。
他不明白,他就是鳥了一個匈奴女人,爲何會死呢?匈奴狗憑什麼和他王廿比?何況那條賤狗又沒死!
他閉目養神,在心中咒罵着賤狗,咒罵着三公子。
忽然一聲脆響,在靜謐的夜格外響亮。
王廿憤怒睜眼,他左臉上捱了重重的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哪個鳥人敢……”
他口吐芬芬到一半,看到冷若冰霜的嬴成𫊸,當即切換語言和表情包,換上一副笑臉,把沒被打的右臉轉到正對嬴成𫊸。
“是將軍啊,這邊再打一下罷。”
嬴成𫊸滿足了他的願望,又是一聲異常響亮的脆響。
王廿火辣辣加倍,左右臉盡上紅色。
他有些發懵,不是被打的,而是大腦宕機。
不是,我就賤一下,將軍你真打啊?
嬴成𫊸解開綁縛着王廿的繩索,提留着王廿向外走。
“帳外有馬,趁夜滾回雁門,要是讓人發現,你這管不住鳥的廢物就去死罷。”
嬴成𫊸的聲音雖然平淡,但王廿卻縮着腦袋不敢做聲。
他雖然最喜歡胡鬧,但最能分得清場合,知道什麼時候能胡鬧什麼時候不能。而眼下,便是最不能胡鬧的時候,最好一個字都別說。
王廿從來沒見過將軍生這麼大的氣。
帳簾自外掀開,換回了秦人黑色裝束的頓弱走進營帳,擋在了嬴成𫊸面前。
“軍法不容情。”
嬴成𫊸止住腳步,儘量表現得隨意一些。
“我已命人照着王廿模樣做了張面具,戴上後跟王廿一模一樣,沒人知道今晚的事。”
“長安君,你令弱很失望。”
頓弱深吸口氣。
“是你與弱說要入大漠化胡,融入匈奴,以匈奴而制匈奴。也是你告訴弱,匈奴,秦人都是人,我華夏應海納百川兼容幷蓄。你最後更是給弱描繪了一個瑰美未來。
“你說三公子會領着饕餮軍真真正正成爲遊牧民族,在大漠上化爲大秦西北移動長城,吞併其他胡人。若干年後,再沒有視中原爲死敵的胡人,只會有和中原同源的胡人。
“他們再入侵中原,也不過是三公子後人與長公子後人爭王位,不會再有像現在這樣,雙方各不拿對方當人,要趕盡殺絕的慘狀。
“這些都是你說的,你制定的計劃說服了弱,值此大計之時,你怎麼能徇私?長安君,慈不掌兵啊!
“收攏小部落以建城,頒佈律令要匈奴安定,這些都做到了。
“眼下,正是確立軍法,以正視聽,要匈奴真正歸心,認可饕餮部落的關鍵時刻。殺此人的重要,等於商君頒佈新法前的徙木立信。
“我們要讓這十萬匈奴知道,饕餮部落的律令不是一句空話,而是真正貫徹,實施的法令條文。
“在這等關鍵時機,莫說此人是真正違背了軍令,理應問斬。就是他僅撕扯開匈奴女人的衣服,還沒有實際動作,罪不至死,我們也應殺他而立威。
“你我一直在等這樣一個人出現,你我早就對此有過預案,爲何現在你卻這般態度呢?
“長安君,你忘記要一統胡人的大業了嘛!”
王廿呼吸急促,心間第一次有了懊悔的情緒。
我怎麼就管不住鳥?!
若是他早就知道這背後的籌謀,絕不會縱鳥行兇。
他轉過頭,看着冒着巨大風險釋放自己,卻什麼都沒和自己說的將軍,笑了。
“將軍,廿可死,軍法不容情。”
話剛說完,他就又捱了一巴掌。
捱過巴掌的臉頰毛細血管破裂,肌膚敏感度提升,導致這次的巴掌比前兩次還要痛得多。
“沒你這廢物說話的份。”
嬴成𫊸看向頓弱,張嘴欲言,復閉嘴,他沒有理。
他知道會有這麼一個人,他也一直在等待這麼一個人。
最能立威,最好立威,最快立威的方式,就是殺人,他早就做好了殺人準備。
他只是沒想到這個人不是一個饕餮軍新兵,會是王廿這個老兵。
對於軍令,老兵應該更能遵守纔對。
這些跟着他打了邯鄲大戰的老兵,怎麼比自從成立以來,就跟着蒙恬在西北放縱的饕餮軍新兵對軍令的敬畏度低呢?
他在設定計劃的時候壓根就沒想到這一塊,沒把這當回事。
沒想過老兵犯軍令的他,直接把抓人這一塊交給了嬴將閭處置,要嬴將閭以此立威。
外面夜風陣陣,嬴成𫊸知道,夜長夢多。
耽擱越久,越容易出變數。
“他是我帶的兵,不能死。”
嬴成𫊸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