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如此重寶失於己手,自然是難以善了的。而且此珠一分爲二,兩君各持一半,一方面是基於安全考慮,另一方面也是互爲掣肘互不信任的產物。不過,浴雪君爲君多年,看上去淡泊出塵不問世事,但實際上也是個不易相予的。
他從太湖君所居的日深山偏殿出來,直奔霽天塔,陰沉着臉,惡人先告狀,先下手爲強。挑了眉,拖着長聲陰惻惻向隉陵君發問“貴子紀沉不知傷勢如何?可否勉爲其難出來相見?至少也得當着你我的面把我那半顆知誤珠的下下落說個明白吧。”
隉陵君被他毫無禮數可言的從牀上拖起來,身上僅着中衣,神智昏沉中得此消息一地如遭雷擊,呆怔當場面色雪白。
這知誤珠對他來說,可實是在太重要了。若是失了它,導致影弓魔器破封而出,那可真真是天崩地裂天下大亂。雲中君那怪物要是重得影弓,實力恢復,必然要與自己清算着仇,不死不休。
蒼白着臉,隉陵君力略顯慌亂的摸摸身上,發現自己那半顆知誤珠仍在懷中安然無恙,心下稍安,神志恢復才皺了眉。紀沉盜了浴雪君的知誤珠?怎麼可能呢?
哼,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人心叵測無所不能,又有什麼不可能的?浴雪君擡袖輕咳一聲,冷冷笑道“公子長才,做的還不止這個呢。他還指了條岔路給我,說什麼將其藏在日深山後半尊佛相之中,倒是浪費了我許多時間。”
望望浴雪君猶如寒雪冰封一般的臉,隉陵君大感頭痛,心思飛轉間吶吶道“犬子現在遭人暗害仍在昏迷,性命幾危如懸一線哪!賢弟,當真確定是他?”
喔?浴雪君收了笑意,斂斂袍袖負手而立,言語間己頗多不耐“隉陵君難道以爲是我玩花賞月時不小心將其遺落了?如此看來,貴公子這傷倒也真是恰到時候。”
話至於此己是意指甚明。隉陵君來回踱步眉心緊皺“難不成是…”
不然還能做何解釋?浴雪君不欲多談,轉身掀簾又回頭淡言,面色己恢復如常,淡而無痕“遺失重寶愚弟罪不可恕,但是,貴公子盜吾明珠於前,欺吾愛子於後,還請隉陵君給愚弟一個交待。而且尋珠之事,望帝君廣開明目多費心神。”
由於浴雪君同志的友情出場積極斡旋,紀沉公子遇刺一事很快水落石出,並且有了聽起來十分戲劇化的官方解釋。
遙白聽完目瞪口呆,腕上傷勢雖然在名醫神藥的調養下頗見起色,業己基本痊癒,卻在聽到這個愚人節消息時軟了一軟。絹花小瓶自手中跌落,衣襟盡溼竟恍然不覺,只吶吶的想:隉陵君是老年癡呆還是另有隱情獨有苦楚?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行刺?他還不如說是紀沉公子的某位美妾因愛生恨手刃情郞,這樣可信度還稍微高些,起碼愛情情仇以滋娛樂。
應他吉言,現下的隉陵君靖帝倒是真的夜以繼日苦思冥想,幾乎要用腦過度到達老年癡呆的彼岸了。
此時我們又要感嘆一下造物主思緒方式的奇妙和命運的峰巒迭起。
隉陵君此人本就疑心甚重,千辛萬苦登臨帝位又因名不正言不順而處處受阻,抑鬱之情溢於言表。而他周圍聚攏而來的又是一班妖魔——內有河東獅吼功力深厚心狠手辣甚可食子的瑞夫人,外有虎視眈眈伺機而動的仇家雲中大人,旁有溫文恭敬頗有帝相的後起之秀太湖君,連與自己勉強站在同一戰線的浴雪君,實際上也是隻披着羊皮的狡獸,伸出長長尾針暴起傷人之時,仍是風淡雲輕的超然模樣。
現下形勢複雜數案併發,隉陵君前思後想反覆推敲更覺人心叵測深不見底。環望四周疑心更重,在簡單問題複雜化和複雜問題簡單化的無限循環進程中,幾欲瘋魔。
不過平心而論,帝君高位總是孤獨異常。無友無敵,誰也不可不信,誰也不可盡信,這個尺度委實太難把握。玩政治,總是要付出點代價的。
自己的夫君心神恍惚寢食不安,瑞夫人不解其中緣由,亦不知浴雪君遺失半顆知誤珠的不幸事件,依舊踱來冷言冷語,姿態高高在上“還等什麼?只知道唉聲嘆氣,不如抽刀殺了遙白那小子爲我兒報仇!”
隉陵君定步旋身,暴怒,擡手點指顫顫而語“賤人!你兒做的好事,你倒是知也不知?”經過隉陵君同志的縝密推斷,若紀沉盜寶確有其實,那自己這老虎夫人十有八九便是幕後主謀。而且她消想影弓,亦是由來己久了。
被罵的莫名其妙,瑞夫人即驚又怒。想她家庭地位一向超然,以女王派頭高高在上,整日作威作福,哪受得自己夫君如此態度。
瑞夫人一掌拍碎了紅木几案,端的是虎虎生威氣勢過人,昂頭揚聲全不避諱“隉陵蒼!你醫不好那個賤種的眼睛,拿我撒什麼氣?!你現在想起來父慈子孝了?當年你殺人家母親的時候,可是毫不猶豫!還談什麼情真意切天荒地老,簡直恬不知恥!本夫人再不濟也遠勝於你,起碼不做那些陰險卑劣兩面三刀的無恥小人。要那些陰謀詭計有何用?還不如直接用刀來的爽快…“
得此悍婦,隉陵君果真福澤深厚。
最難能可貴的是,頂這串急風暴雨聲如洪鐘的漫罵,隉陵君仍然能面不改色的抓住重點,詰問道“你真的沒有於背後設計?“
叉着腰,瑞夫人斜眼而視以示不屑,理直氣壯昂首直言,豪爽以極“不就是那賤種一雙眼睛嗎?都是容夫人的嗖主意!要由着我,一刀過去幹淨利索一勞永逸,免得麻煩。不過現在也好,我看你還能不能將一個瞎子扶上帝君寶座!“
那麼…不是她。隉陵君望着自己的妻子,目色沉沉如凝鐵水。瑞夫人那一身金紅溢彩流光在他眼裡卻投不下一絲色澤,宛如黑洞一般。罷了,滋事體大,還需從長記憶慎之又慎。
殿內再無人言,空氣彷彿在寂寂無聲之中凝固。
屏風之後,小公子伊尹面無表情端坐在牀邊,緩緩收起籠於紀沉公子上方的結界。直垂而下的冰白銀髮宛如上好錦緞,只是其色過於清冷,使本就俊逸的面龐更顯冷硬傲然,彷彿石雕一般全無人氣。
瞧瞧,遙白,這便是我的父母親人。
這比純黑更暗比污泥更骯髒的世間,真讓人噁心,難以忍受。那麼,你又是如何在這一池濃墨之中遺世而獨立,香清卻不染的呢?
微微側頭雙目緊閉,伊尹伸手沿着紀沉胸前的猙獰傷口緩緩摸索,由腰間移至胸口,停住,玉色長指泛着微微透明的色澤。紀沉,既然遙白業己脫險,那你的性命還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