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地說道:“此次燕王殿下橫掃雲南,回京以後皇上大喜,不僅犒賞三軍,還加封燕王殿下爲尊品鎮南王,賞黃金千兩……”
下頭一片叫好鼓掌的聲音。心如也禁不住高興起來,連連拍掌,可回頭間看見林青薇眉頭微皺,她也就沒有心情鼓掌下去了,而是問:“姐姐,黃金千兩那麼多錢,又是那麼厲害的鎮南王,你不高興嗎?”
林青薇手指撫着茶杯,輕聲道:“大夏剛剛經歷了一場戰亂,想必國庫空虛,皇上竟還能犒賞燕王黃金千兩,更加官進爵,爲什麼?”
爲的是試探蕭晏。如果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緊接着說書先生驚堂木一頓,接着話鋒一轉道:“只是燕王殿下不爲名不爲利,他說保家衛國乃他根本職責,隨後竟拒絕了皇上的加封和賞賜!”
這時臺下的人一半爲燕王的氣節大讚,一半又扼腕嘆息。
林青薇眉頭忽而鬆了一鬆。
日子一天天溜走,入秋以後,漸漸由秋高氣爽到深秋微涼。
人們感受着豐收的喜悅,併爲來年做着準備。戰後許長一段時間,約摸物價都是混亂的。但沒有什麼比安定更重要的了,只要能捱過這個年頭,來年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川中城裡添進了一批難民,在城內安家,因而城中的人口有了很大的增長,街上來來往往倒顯得有些擁擠,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蕭晏和小齊騎着馬進了川中城。進城以後,因街道實在擁擠,只好牽着馬步行。
好像這川中城和先前離開的時候沒有多大的變化,卻又有了很大的變化。
蕭晏一身紫衣,神情清冷,細長的鳳眸裡深暗有致地映着來來往往的街景。他躋身於人(蟹)流中,還是引來不少路人的眼光。
茶樓裡的說書先生繼續說着燕王的故事,只是約摸茶客們都聽了許多遍了,又或者大家都忙着去秋收了,實在沒有閒心坐下來喝茶聽書。
小齊默默地跟在蕭晏身邊,心裡是心急如焚的,可是面上他又不能表現得過甚,需得遏制。
就是不知道現在心如過得怎麼樣。她和林姑娘在回春堂裡可忙碌?她們看見王爺和自己回來了,會不會很開心?
蕭晏和小齊從京中來,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路。主僕倆從來沒有這麼的歸心似箭過。
小齊不知道蕭晏心中怎麼想,反正他是越接近川中,心情便越是緊張。一顆心在胸腔裡不安分地跳動着,彷彿下一刻就會從胸腔裡跳了出來。
以前,心中沒有牽掛的時候,心如止水,從來不知心心念念爲何物。
他恨不能長了翅膀,一下就飛到回春堂。可心裡越是這樣想,小齊的步伐隨着蕭晏一起,卻越發的沉穩緩慢。
他想,王爺也一定恨不能立刻就見到林姑娘吧。
終於輾轉到了西街,蕭晏站在那街口出停頓片刻。見西街亦是熙熙攘攘好不熱鬧。街道兩邊的門市店鋪也都紛紛開張迎客,只是不少店鋪已經不是原來的模樣了,約摸是換了新的掌櫃。
快要到回春堂時,蕭晏擡眼看去,見那藥鋪仍在,門匾上也還掛着“回春堂”三個字,是他以前的手跡。自回春堂裡進進出出的病人們斷斷續續。
兩匹馬停在了回春堂的門外。蕭晏和小齊擡步走了進來,藥鋪裡的夥計見狀連忙迎上前,道:“兩位客官是看診還是抓藥呢?”
蕭晏一看是個生面孔,再擡眼掃了掃回春堂內的光景,裝潢什麼的都沒有變,但就是讓人感覺到陌生。因爲店裡的夥計以及看診的大夫,全部都是生面孔。
頓時小齊心裡就是一沉,上前道:“林大夫呢?”
“林大夫?”夥計是新來的,對此一無所知,“哪個林大夫?我們這裡就只有一個張大夫啊。”
蕭晏面色有些寂寥,道:“那你們掌櫃的呢?”
夥計撓撓頭道:“掌櫃的呀,掌櫃的去進藥材了,不在本城呢,約摸要去兩三天才能回吧。”
蕭晏轉身就帶着小齊出了回春堂。兩人一刻不停地去到從前熟悉的那座宅子前。卻見院門緊閉,不見裡面光景,光是那緊閉的大門上落下的一把銅鎖,都已經生了一層繡,可見已經有很久,都沒人打開過了。
蕭晏提氣踩着院牆便飛身入內。前院,廳堂,到後院廂房,一切都還是那麼熟悉,可是處處卻透着一股毫無人氣的冰冷氣息。
院子裡的梧桐樹,落了滿地的梧桐花。片片肥碩的葉子掩蓋在上面,無人打掃。
蕭晏垂着雙手,身影高大清冷,在林青薇的房門前默默地站了許久。小齊卻將每一個房間都打開看過了,裡面空無一人。儘管他們一看見院門上的鎖就應該料到會有這種結果,只是不甘心而已。
後來蕭晏擡手,推開了林青薇曾住過的房門。陽光順着格子窗漏了進來,照亮了一角妝臺。那妝臺上,是雪白的耀眼的跳躍着的塵埃。除此以外,牀榻上,衣櫥裡,全部都空空如也。
蕭晏站在窗邊,銅鏡模模糊糊地映照着他的身影。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往妝臺一角的塵埃上抹去。
明明是雪白的顏色,到了指端卻是一抹灰白。
林青薇走了,她不在這裡了。
那她們到哪裡去了呢?她是否會想到,他會馬不停蹄地回來找她?如果會,她又是否給他指了一條路,或是指引了一個方向?
蕭晏從房間裡出來,站在廊下。清風一陣陣吹,吹得院子裡的梧桐葉沙沙沙地響,繼而又飄落下來幾片葉子。
忽而蕭晏回頭,看見林青薇的房內燈盞燭臺什麼的都還在,他再仰頭看了看屋檐下,那裡原本該掛着三兩盞他親手做的廊燈,可眼下卻一盞都不剩。
是不是她覺得重要的東西都收走了?
蕭晏眯了眯眼,那廊燈,她會覺得重要嗎?她可曾發現,廊燈的白色紗布上,有他一幅幅親手點上去的畫?
畫中的女子翩翩然,盡是他所日思夜想、想到骨子裡的女人。
眼下這女人,卻一聲不吭地就這麼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