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薇盡了最大的努力,老大爺的身上遍佈銀針,到後來她的指尖都有些發抖。眼裡酸澀得看不大清眼前的光景,可能是燈不夠亮的緣故。
老大叔的脈象還是慢慢地弱了下去。
他握住老嬸嬸的手,最後嘆息一聲:“留下你,該怎麼辦纔好。”
老嬸嬸吃完了最後一口桂花糖,喃喃地說:“我不走,你也不要走。”
老大叔彷彿沒聽見她固執又倔強的話,還是去了。他閉上眼睛,睡得安寧,白髮蒼蒼,壽終正寢。
老嬸嬸反反覆覆地摩挲着他的手,雙眼變得渾濁,依然在追憶着往事,忘記了難過。
兒孫們都哭了起來,聲音卻不敢太大,害怕吵到了老嬸嬸。
林青薇收銀針的手輕輕顫抖着,被凍得通紅。老嬸嬸便又抓着她的手,笑着說:“他年輕的時候可俊了哩,又很精神。他就堅持不休地追在我後頭,很寵我。”
“他買來的桂花糖,可好吃了哩。”
林青薇動了動眼睫毛,溫熱的淚落在了老嬸嬸枯瘦的手背上。再後來,兒孫們收拾着後事的時候,老嬸嬸便孤獨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老大叔一直喃喃唸叨着。
唸叨着唸叨着,她那渾濁的眼裡好似溢滿了滄桑的悲慟,可眨眼間又化作滿滿的柔情蜜意。後來她抱着桂花糖的糖紙,安安靜靜地睡着了以後,到第二天都沒有再醒來。
時至半夜,外頭大雨發作,這年邁夫妻的房子裡,卻是又雜又亂。
悲痛的哭聲從屋中傳來,彷彿與這場天地大雨相融合,充斥着淒冷寒涼的況味。林青薇和蕭晏本不屬於這樣的場合,可是看起來卻也一樣的低迷。
她走到門口,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和簾簾滾落的雨。雙眼通紅着久久不散。
老叔老嬸的家人們無暇顧及他倆,蕭晏便站在林青薇身邊,將手裡的傘遞給她。她木然地接過,然後蕭晏在她面前蹲了下來,道:“上來,路不好走,我揹你回去。”
半晌,林青薇才移了移眼珠子,垂眼看着蕭晏寬闊的脊背。還不等她主動趴上去,蕭晏便伸手撈過她的身子,扣在了自己的後背上,把她穩穩的背起來,走進了寒雨裡。
一把油紙傘,不足以遮住兩個人。迎面而來的雨氣,打溼了林青薇的頭髮。她尚且如此,可當在她前面的男人,正面都應該已經是溼透了。
腳下的路是漆黑而看不見的。林青薇趴在蕭晏的背上,卻聽得見那風雨中,他的雙腳踩在泥濘裡發出的婉轉的聲音。
她彷彿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和蕭晏一起置身於黑暗之中。四周全是混混沌沌,背後的光越來越弱,他們被困在黑暗裡,找不到出路。
不知怎麼的,林青薇突然難過得想要哭。
就聽蕭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青薇,你很難過麼?”
林青薇側臉貼着他的肩膀,沒有回答。
蕭晏說:“生與死,就發生在稍不注意的時候。即使他們在一起恩愛了許多年,到最後也免不了一個人眼睜睜地看着另一個人離開。”
“愛着一個人的時候,直到自己快要死去了,最放心不下的卻是有關對方的許多瑣事。愛着一個人的時候,不管是風華正茂,還是垂垂老矣,都依然覺得對方是最好的。”
腳下雖然滿是泥濘,可是他卻揹着林青薇一步步走得穩實。
蕭晏突然停了腳步,半個身子都站在雨裡。他對着茫茫黑夜道:“你希望我們到最後,有許多話沒來得及說,有許多事沒來得及做,便要像他們那樣,各自分別永不再團聚了嗎?一生幾十年,其實也很短暫是不是,可能我們甚至活不到那個歲數。這世上,最無情的莫過於生死離別。可能明天,可能下個月,明年,或許我們都已不在了呢?”
林青薇似睡着了一般,沒有吭聲。但蕭晏知道她沒有睡着。他擡步繼續往前走,感覺得到她的手指擰着自己肩膀上的衣服,感覺得到除了冰冷的溼潤以外,還有她眼角的點點溫熱。
後來一陣風捲來,林青薇猝不及防,手裡的油紙傘被吹翻。她的手腕已經僵冷得沒有知覺,蕭晏側身,看着那油紙傘好似被吹到了下邊的水田裡。蕭晏本是要去撿,林青薇卻道:“不要了,不要去撿了。”
蕭晏只有加快的步伐往家裡趕。
“要是我能夠早一點發現,我會這麼愛你,想你,我一定捨不得讓你難過,捨不得讓你受委屈。我不會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不會帶着別的女人故意到你面前爲了讓你認清現實,也是讓我自己認清現實;更不會隱瞞我的過去,欺騙你,利用你。”
“我是個自私的人,自私地貪戀着你的美好,自私地想要做一個忠義兩全的人。那時我只一味地認爲,我要了一個原本就不屬於我的女人,這樣的事不會被任何人所接受,你和我都會承受着世人的詬病和罵名。我知道就算我把有關水採卿的事向你坦誠,就算我沒有用利用你的方式讓你幫我救水採卿,你也一定會救。我以爲,沒有什麼重過君子一諾,所以我從不對你許下諾言,甚至連想讓你做我的女人,想把你娶回家都不敢承諾。”
林青薇迷濛着雙眼,臉上全是水,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她的淚水。
“我總是讓你認清現實,不要再盲目,那個時候你還需得喚我一聲皇叔。”蕭晏憶起往昔的時候,發現在宮裡林青薇張口便喚他皇叔的那段日子,其實是最美好的。“實際上後來我才發現,認不清現實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在宮變的那個晚上,當你說讓蕭弈殺了你的時候,我感覺,他手上的劍好似刺入了我的心臟,將我寸寸凌遲。我想那時我就應該跟你說清楚,那是最後一次我施恩於水採卿,從那以後我再也放任你受到任何傷害。如果我說清楚了,你那時會不會好好保護自己,你會不會好好和我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