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晏剛要跟上的時候,林青薇冷不防這樣說。說出的話語輕柔,卻清冷如冬日的風,吹垮了瀟瀟落葉。
蕭晏腳下頓了頓,還是幾步跟了上去。
李大姐和那村民面面相覷,他倆是應該現在就離開呢還是跟着去看一看呢?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他們也不好摻和。可真要是出了什麼事,能勸還是勸一勸的好。
畢竟,這回林青薇是真的被惹怒了。
李大姐掇了掇村民的手肘,道:“咱們也去看看吧?”
一進內院,顯得十分清淨。院子裡樹下的鞦韆,正輕輕晃動着,滿院都是乾淨明暖的陽光。
林青薇稍稍一擡頭,便見她臥房的門大開着,裡面的光景擺設若隱若現。她柔嫩的手握了握拳頭,活絡了一下手指骨。剛往前走了兩步,到院子正中間的時候,冷不防屋子裡有了動靜。
只見一襲紅綢輕飄飄地出現在門腳。隨後一雙秀氣的穿着紅色緞面金繡雲紋鞋的腳出現在門口。
那雙鞋,是林青薇大婚當日該穿的鞋。
自打那雙腳不合時宜地出現在門口時,幾人的視線便順着腳緩緩往上移。那豔烈的裙角,層層疊疊如荼蘼的百花海棠綻放,又如黃昏日暮天邊淬鍊得通紅純淨、燒透了半邊天的雲霞。織錦如紅,錦繡精緻無雙,那金色鳳飛雲紋在大紅的底色下栩栩如生,彷彿下一刻就要振翅飛去。
裙襬十分柔軟寬長,腰間配流蘇琳琅,那精美的穗子可蔓延至膝蓋間,襯得身形極爲窈窕纖長。手掌來寬的紅色腰帶,服帖地束在腰間,那腰帶上的纏枝繡紋華麗而精緻,不愧是出自川中第一繡娘之手。
裙裳的線條非常流暢優美,衣襟的弧度繞過頸項,自然而然地微曲,不僅襯得頸項修長白皙,更襯得身段婀娜多姿。那廣袖垂而順,輕輕地挽在兩隻如羊脂如瓊玉的皓腕上。
林青薇從腳看到頭,看清了站在她房門前的女子。
李大姐和村民乍一看之下,都被這門前的女子美得失了神,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讚歎,都忘了這身嫁衣本應該穿在誰的身上,只覺得女子美若天仙、無人能及。
她青絲鋪瀉在嫁衣上,臉上帶着醉人的微笑,臉頰略施粉黛白裡透紅,的確是傾國傾城之貌。
水採卿。
眼下她進了林青薇的家門,身上穿的是林青薇的嫁衣,正明豔無方地站在蕭晏的眼前。神情中帶着嫁孃的羞怯,癡癡地笑望着蕭晏。
在這樣緋豔奪目的色彩下,站在院子裡的林青薇彷彿失去了顏色。她身上的衣裙沾着幾許泥巴,身上還夾雜着剛從田野間帶回來的溼潤卻朝氣蓬勃的氣息。
可這種安於平凡平淡的味道,在看見水採卿之後,所有都變成了冷戾。
手上握着的拳頭,在這一刻兀自鬆開了來,好似與世無爭一般。院子裡的風吹得陽光也婆娑,洋洋灑灑地撩起了水採卿的衣角。
一時間院子裡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後來,林青薇的聲音冷極,卻是沉沉慢慢地問她:“你在幹什麼?”
水採卿不理會她,卻是一步步從門口走出來,走下臺階,來到院子裡,身後的裙襬拖了許長,她站在蕭晏的對面。含羞帶怯地笑問他:“晏,我這樣穿好看嗎?”蕭晏如墨的雙瞳緊緊盯着她,清冷的鳳眸裡難以抑制地溢出絲絲縷縷的肅殺之氣,只是盯着她沒有說話。水採卿彷彿沒有看見他的眼神,擡起雙手,在他面前展開身形,隨風輕舞般轉了一圈,又問,“這嫁衣真美,就像是量身爲我定做的一樣。晏,我穿這樣嫁給你可好?”
林青薇再問了一次:“我問你在幹什麼?”
這時水採卿才緩緩轉過身來,把目光轉移到了林青薇的身上。她的眼神裡帶着得意和欣喜,看林青薇的神色間甚至不屑、高傲和鄙夷。
水採卿陰陽怪氣道:“聽說你一早便下地裡去幹活了,以你的身份樣貌,去地裡幹那些粗活再合適不過,畢竟你眼下的模樣比任何人都更像一個山野村婦。但晏和你不一樣,他尊貴清高,他怎麼能和你一起下地呢?跟你在一起,豈不是辱沒了他的身份?你若真是愛他,又怎麼捨得讓他和你一起受苦呢,又怎麼捨得把他變成和你一樣粗鄙的人呢?”她擡高了下邊,睥睨着林青薇,“你若真是愛他,就應該放手他,讓他回到京中去,做他應該做的大事,而不是在這裡和你荒唐度日。”
林青薇忽而半勾起嘴角,脣邊溢出一抹佞笑,雖是笑着的,但那笑容裡的意味令人毛骨悚然。她又側身看着水採卿,陽光只照到了她半個身子,淬亮了她半隻眼睛,使得她的另一邊身子都在陽光找不到的陰涼的地方。她的皮膚白得透明耀眼,那隻陽光下的眼瞳清透如琥珀,流轉着燦爛的光輝;可另一隻眼卻森然如夜,濃黑得看不透情緒。
水採卿吸了吸氣,強自鎮定。
林青薇問:“你說完了麼。”
水採卿復又柔媚笑道:“你的這身嫁衣做得不錯,我穿起來剛剛好。這一點我還是應該感激你,爲她人做嫁衣。”她又在林青薇面前轉了一圈,“你也覺得我穿起來比你穿起來更好看是不是?”
然而話音兒將將一落,水採卿也將將轉完了這一圈,她所有欣喜和驕傲的心情都隨着突如其來的一道掌摑聲戛然而止。
水採卿都沒來得及站穩,冷不防臉上就傳來火辣辣的痛,耳中嗡嗡地響。這力道扇得她暈頭轉向、鬢髮散亂,隨着往另一邊偏頭的動作,頭髮裡的金釵玉珠散落一地。
那些是專爲林青薇的這身嫁衣所配備的髮飾。
水採卿捂着臉,不可置信地後退了兩步,瞪眼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竟敢打我!”
哪想林青薇卻迎步而上,周身戾氣猶如鬼嘯,反手又往她另一邊臉上狠狠扇了一記,將她耳墜上的紅玉珠都扇掉了。
水採卿大叫了一聲。
林青薇站在她面前,語氣極爲輕佻,道:“我打都打了,你纔來問我,這不廢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