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緊急任務
第二天一早,趙錢包就去鐵匠爐找張鐵匠去了。鐵匠爐是隊裡打造生產農具的地方,歸機耕隊管理,負責人就是副隊長喬七。
機耕隊是一片很開闊的南向坡地,在下坡池塘北面和池塘只相隔一條小道,機耕隊西面是大道,東邊臨着半坐山,山上的石頭已經被開採過。南面的半坐山頭已經被開採沒了,好像被掰開了一半的巨大饅頭,向東南的一面坦露着岩石、沙土,有青灰色的,有土黃色的,在太陽光的照耀下,灼人眼目,險峻猙獰。山腳下是一堆堆已經粉碎好的石塊,準備鋪路的時候用。
機耕隊建有兩棟廠房,一棟車庫。所有的拖拉機、農機具都在那裡。平時只有張鐵匠和司機三肥子還有一個打更的老付頭在那裡幹活。張鐵匠總說人手不夠,忙不過來,隊裡先後給他派了幾個幫手都因爲他嫌人家笨給攆走了。
張鐵匠有一副好手藝,生產隊用的鐵鍬鋤頭、斧子鎬頭、拖車鉸鏈都是他在烘爐上一點點打造出來的,烘爐裡火燒的旺旺的,映紅了張鐵匠的臉。
每年入冬的時候張鐵匠還會給馬蹄子掛鐵掌,使馬拉起車來在冰面上跑也不會打滑摔倒,掛了鐵掌的馬蹄子踩在冰上,噠、噠、噠的留下一串串美麗的花紋。
張鐵匠對待公家的東西就像對待自己家裡的一樣,每次有人來機耕隊幹活他都讓趙錢包看着,像防小偷似的,生怕別人浪費一點點東西。
他經常和趙錢包說“公家的東西來的也不容易,一塊鐵板、一根鋼筋和一根焊條都不能浪費了。”說起來也奇怪,也許是趙錢包對張鐵匠有天生的敬畏吧,自從他來到鐵匠爐,跟張鐵匠幹活以來,認真學習技術,一改過去拖拉懶散的毛病,變得又勤奮又利索。張鐵匠也沒再提換人的事。
副業隊的劉電工經常來機耕隊修理工具,張鐵匠總是一反常態,對他笑臉相迎,也許因爲兩個人幹起活來都是行家裡手吧,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讓張鐵匠服氣的人很少,劉電工算是一個。兩個人都是技術骨幹,工作上也經常接觸,所以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好朋友。
劉電工愛好打獵,一有空閒時間便進山。有時候能打到野雞、野兔等野味,就把張鐵匠叫到家裡,兩個人開懷暢飲一番。
張鐵匠從來沒有忌諱過劉電工是右派,他心裡清楚,自己活了一輩子了,不會看錯人,劉電工是個好人,會有平反的那一天。兩個人邊喝邊聊,常常是不醉不休。
喬七副隊長經常在機耕隊修車,機耕隊有一臺東方紅鏈軌拖拉機,一臺壓路機和兩輛膠輪拖拉機,他要保證在農忙時這些機車都不能出故障,即使出了毛病也要馬上修理好,不能因爲修車耽誤生產。
喬七愛乾淨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在愛蓮面前,更是乾淨整潔、瀟灑帥氣,可是一修起車來,在拖拉機上躥上跳下,有時還要鑽到車身底下,弄得滿身都是塵土和油泥,他卻一點也不在乎。
三肥子等幾個拖拉機手都很佩服這個年輕的隊長,在他身上能看到一種永遠不服輸、不向困難低頭的精神。
農忙的時候,天還黑着,喬七隊長就早早地來到機耕隊。他要把拖拉機都提前啓動一會兒,讓開拖拉機的人一來就能及時把車開到地裡。
啓動東方紅拖拉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用一根起動繩,繩子長大約一米左右,用繩子的一頭一圈一圈的纏緊到啓動機外側轉輪上,大約纏兩到三圈,然**住繩子另一頭使勁突然拉動,使起動機旋轉點火,有時候這一動作要反覆很多次。
由於機車比較老、舊,起動過程一般要耗時很久,不但對耐心、信心是一個嚴峻的考驗,更考驗人的體力和技術,而且還要忍受發動機剛剛運轉時發出的巨大轟鳴聲和排氣筒冒出的滾滾黑煙。每次看到東方紅拖拉機順利啓動,機器發出轟、轟、轟的正常聲音,喬七都會露出會心的笑容,再擦去滿臉的汗水。
“五二零”機耕隊裡還有一個修車能手戶光輝,是戶沁平的爸爸,外號“戶先進”。可能是經常開拖拉機的原因,戶光輝說話嗓門很高,生怕別人聽不見。他走起路來更是風風火火,看他走路就好像是要去救火一樣。
有一次大隊部開會,參加會的人們看見李書記來了,都停下腳步,出於禮貌都讓李書記先進門,這時候正好戶光輝趕到了,他連看都沒看李書記一眼,直接衝進了門裡,差一點把書記撞到。旁邊的趙錢包喊,“戶光輝,你怎麼比書記先進呢!差點撞到書記!”
聽到趙錢包的喊聲,大家都呵呵地笑了起來,李書記也沒在意,對戶光輝說,“小戶啊,你先進,你先進。”
戶光輝不好意思起來,紅着臉說,“李書記,不好意思了,剛纔不是故意的,那我就先進去了。”
大家看到戶光輝窘迫的樣子笑的聲音更響了,從此戶光輝就得了“戶先進”這麼一個外號。
喬七和戶先進都在機耕隊,他們兩個人現在正犯愁呢。
前幾天“五二零”的幹部們經過研究,決定利用“五二零”得天獨厚的氣候條件和優越的地理位置搞木耳種植,這一項目一提出就得到了總場領導的肯定和支持。總場領導讓場科研所給予技術支持和前期木耳菌的培育,總場無償提供早期菌株。
書記和隊長還考察了周邊山裡其他幾個種植木耳的林場,帶回了一些這方面的書籍和技術資料。大隊部決定將此項任務交給副業隊,增派人手,儘快落實,早日投產。
木耳場就選在下坡池塘東邊,是一大片開闊的筏子地,雖然地勢還算平坦,但有個別的地方草筏子也很高,需要用拖拉機和壓路機進行平整,還要環木耳場鋪一條砂石路。
徐南隊長告訴說,明天總場來個技術員指導木耳場前期建設,人家就指導一天時間,完事兒後,剩下的活按照技術員的要求自己幹就行了。
喬七和戶先進還有張鐵匠正圍着拖拉機轉圈呢,幾個人都是愁眉不展,一臉無奈。原來東方紅拖拉機的鏈軌連接軸有一根快要磨斷了,機耕隊庫房裡備用的也沒有了。明天還要用拖拉機平地,這可怎麼辦?
戶先進說“老七,先對付用幾天吧,不一定能斷,再過兩天管理員李華剛就要下山去領糧,到時候去總場機耕隊多領幾個吧。”
喬七說,“行是行,可萬一幹着幹着活,突然斷了怎麼辦?要是把車扔地裡了,修車是小事,耽誤了工期可是大事啊!到時候李書記、徐隊長還不得把咱倆罵個半死。”
張鐵匠說,“咱們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自己做一個。”
喬七說,“這個連接軸不但對鋼材的韌性要求很高,而且一定要強度足夠硬才行,這樣的鋼筋咱們這兒怕是沒有啊。”
張鐵匠喊趙錢包,“小趙,去庫房裡看看,有沒有這麼粗的鋼筋。”
不一會,趙錢包拎着一根鋼筋回來了,可是比需要的略微細一些。
喬七說,“老張,你們先研究着,我現在就去找隊長,一會兒就下山到總場機耕隊取個新的回來,不能耽誤明天干活。”說完他急忙向大隊部跑去。
徐南隊長同意喬七下山,可是沒有車送他,所有的車都忙着呢。去總場上山、下山一個來回開車要七、八個小時,沒有車怎麼行呢?
喬七對徐南隊長說,“隊長,我準備騎自行車去,到那兒可能天就黑了,人家下班了。你先給總場機耕隊打個電話,讓他們把鏈軌軸給咱們準備好,放到大門口值班室老賀頭那兒,就說我今天晚上去取,老賀頭認識我,這樣今天取了東西,我連夜就能趕回來,不會耽誤明天干活。”
徐隊長說,“再派一個人跟你一塊兒去吧,走夜路也好有個照應。”
喬七說,“就怕自行車不好借,還是算了吧,我一個人能行。”
徐隊長說,“那好吧,只能這樣了,來回路上要小心,快去快回。”
喬七急忙回到宿舍,沒有回自己的屋,他徑直去了女生宿舍找愛蓮,愛蓮不在。問楊明慧說,剛纔她姐姐李愛波來找她,可能跟他姐姐回家了。
喬七走到愛蓮牀鋪跟前,一掀枕頭,愛蓮的自行車鑰匙竟然在,真是出乎意料,把喬七樂的蹦起多高,嚇了楊明慧一跳。
那個年代有一輛自己的自行車好比現在有一臺小轎車一樣,平時愛蓮總是把自行車擦得一塵不染,很少捨得騎。鎖車的鑰匙也總是隨身攜帶。
今天姐姐來找自己,說爸爸在西河釣到了一條大魚,媽媽把魚燉好了,招呼姐倆回家吃飯,愛蓮換衣服時順手就把車鑰匙放到了宿舍枕頭底下,姐姐催的緊,她一時着急,換完衣服就走了,鑰匙忘記帶了。
喬七興奮地抓起鑰匙就走,邊走邊對楊明慧喊,“告訴愛蓮,車子我騎走了!”
只聽見楊明慧喊道,“知道了,你小心點騎,別把車子弄壞了!”
喬七回應道,“沒事,放心吧!”
喬七登上自行車往山下飛馳而去。那是一輛永久牌28型自行車,一字形車把,烏黑光亮的車漆,銀光閃閃的鋼圈和輻條,油光錚亮的飛輪和鏈子,大小適中的腳踏板,騎起來又輕快又穩當。
下山的路左拐右拐,坑坑窪窪,全部都是急彎險路,喬七的心裡像油煎一樣,他把自行車蹬的飛快,耳邊的風呼呼作響……
整整騎了五個多小時,終於來到總場機耕隊,天已經黑了,老賀頭在門衛室值班,喬七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兩條腿都麻了,差一點摔倒在地上。
喬七一邊和老賀頭打招呼,一邊要水喝,老賀頭端來一大缸子涼開水,喬七一口氣就喝乾了。
喬七把拖拉機零件裝到自行車後座上,捆綁結實了剛要往回趕。老賀頭叫住了他,“天黑了,夜路不好走,把這個帶着吧!”一邊說一邊塞到喬七手裡一個手電筒。
喬七回到“五二零”已經是半夜了,他騎車剛剛繞過南山進入大道,距離機耕隊還很遠就看到機耕隊車庫裡的燈還亮着。他直奔機耕隊,徐南隊長和戶先進、張鐵匠、愛蓮等幾個人都在等着他。看到他平安歸來,大家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再看喬七,褲子已經刮破了,臉上的汗漬一條條的,頭髮都打成一綹一綹的了,額頭上不知什麼時候磕了一個包,手電筒的玻璃罩也摔碎了,不過裡面的燈泡還亮着。自行車更是慘不忍睹,車把已經歪了,鋼圈、輻條上沾滿泥巴,前輪瓦蓋子也癟進去一大塊。這一路上他不知道摔了多少跟頭,吃了多少苦。
愛蓮心疼地看着喬七,喬七看了一眼狼狽的自行車,又看了看愛蓮,咧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愛蓮又急、又氣、又心疼,她不是心疼自行車,她是心疼自己的愛人啊。
第二天一早,總場派的技術員就到了。拖拉機、壓路機發出一聲聲轟鳴。喬七威武地開着拖拉機進到地裡,一個大型的木耳場轟轟烈烈的開工建設了。
不久以後,山區進入了雨季,莊稼在豐沛的雨水澆灌和充分的陽光照耀下瘋狂的生長,如果站在莊稼地裡靜靜地聆聽,可以聽見一棵棵玉米秧吸足了水分、養分,不斷生長拔節的咔咔聲。
“五二零”所有的農田地都鏟完了。媽媽和大幫裡的婦女全部被抽到副業隊,都去了木耳場工作。
種植黑木耳,耳樹的選擇很關鍵,雖然很多樹木都可以作爲耳樹,但柞木是最好的選擇。“五二零”東山有大量的柞樹,直徑大約都在十釐米左右,樹齡合適,非常適合做木耳段。
徐南隊長、喬七副隊長天天領着三肥子、戶先進,還有十幾個年輕人,開着拖拉機去東山伐木頭,往木耳場運木頭。
劉電工在木耳場架起了電線杆,扯上了電線,安裝了一臺電鋸,一臺鑽機,他領着一幫人把伐回來的木頭劇截成一米左右的木耳段,再在上面鑽滿一排排的菌穴眼。
媽媽、愛蓮和很多婦女主要工作是進行人工接種木耳菌,把木耳菌塞到木耳段的菌穴裡,然後蓋上一個小木頭蓋,蓋緊壓實,直到所有的菌穴全部塞上木耳菌,一根木耳段就做好了,然後一根根地架起來,每兩根一組擺成人字形,經過淋水澆溼,不久以後從菌穴中就會長出黑黑的木耳。
我還去幫着幹了幾天活,用一個特質的像錘子一樣的工具砸在椴木或楊木等其它軟木上,砸一下就蹦出一個厚度在一釐米大小,圓圓的蓋子。砸蓋子的響聲,啪、啪的,很清脆,在我看來很悅耳,很動聽,掄起小錘子,我一天能砸好幾百個木蓋子。
愛蓮阿姨的自行車已經修好了,每次我去木耳場幫忙幹活都是她騎自行車馱着我。坐在愛蓮阿姨的車上我心裡美滋滋的。當看到喬七時,我就在自行車上衝他做鬼臉。
人們打穴、接種、蓋蓋,勞動的場面相當的熱鬧,乾的熱火朝天。
經過一個多月的忙碌,佔地一萬餘平方米的木耳場已經形成了規模,站在池塘邊大道上,隔着寬闊的水面向東望去,木耳場的形狀是一個巨大的“田”字,一排排的木耳段擺架的整齊劃一,就像等待檢閱的部隊一樣。
木耳場再往東面,順着環山小道,繞過被開採過的半個山頭就是蜂場和馬號。馬號裡不僅養馬,還有牛、羊、豬、狗。
戶先進等幾戶人家就住在馬號旁邊,他們割草、拌料,爲場裡餵養着着這些寶貴的牲畜。春播秋種全靠這裡的牛馬出力呢。
馬號裡養的最多的就是羊,放羊的羊倌是曹澤,因爲他平時總是呆頭呆腦的,所以“五二零”的人都叫他曹傻子。
曹傻子每天放羊回來經過木耳場都會停下來看一會兒,看着熱鬧的勞動場面,吼一曲不倫不類的小調,很好聽。
曹傻子其實並不傻,他從小就失去了父母,是個孤兒,他記不得自己什麼時候來到的“五二零”,也不知道在這裡度過了多少個春夏秋冬。只知道樹上的黃葉落了,又長出嫩綠的新芽,池塘的水凍冰了,又化開,就是一年過去了。他養的小羊慢慢的長大,羊羣裡的羊也越來越多。
如果不是自己放羊來回路過木耳場,第一眼看楊明慧,曹傻子的日子可能就一直這麼波瀾不驚,很平靜的過下去。可是他爲什麼喜歡上的楊明慧,自己也說不清楚,楊明慧更是不知道,也許這是冥冥之中命運的安排吧。可他的愛戀卻給楊明慧帶來了深深的痛苦。
木耳場建好後,只留下戶先進等四個人進行日常管理,其他的人又重新回到了原來的崗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