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真是一個情感細膩的小傢伙。
更看得出來,他是一個極謹慎的小傢伙——他的日記篇幅不長,內容不多,而且很多地方,採用了一些‘春秋筆法’,記載的事情含糊其辭,估計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明白其中的深意。
日記開篇第一頁,塔塔就說,‘來到異鄉,已然兩年有餘,遠離了阿彌忒的光芒,頗感不適’!
接下來的幾頁,他在日記中,表達了自己對故鄉、對親人的思念,表達了對阿彌忒神殿的尊崇,以及對於自己如今擔負‘神聖使命’,來到異國他鄉的激動和擔憂。
他記載了他在艾美聯邦短暫‘停靠’,和‘指揮官接頭’時的見聞。隨後記載了他漂洋過海,來到大玉朝平海城租界的經歷。他的日記中,很清晰的表明了——艾美聯邦,也只是他口中的‘異鄉’!
接下來的幾頁,塔塔主要記載了他在平海城的生活。
他和他的隊友們,擁有艾美聯邦內部匪夷所思的特權,所到之處,他們宛如國王,可以盡情的享用他們想要的一切。
他用極其驚駭的語氣做了以記錄,
“不可思議,那麼清潔,絲毫沒有污染的清水,居然拿來沐浴?”
“不過,考慮到租界的南面,就有這麼一條日夜奔流,沒有絲毫污染的大江,用清水沐浴這種事情,似乎也能夠接受了。”
“簡直瘋狂,那麼新鮮沒有蘊藏毒素,乾淨而清潔的肉食,僅僅因爲隔夜了,不夠新鮮了,就隨意傾倒,或者拿去喂狗?”
“阿彌忒在上,牛奶,牛奶,健康的,沒有變異的奶牛身上,剛擠出來的,新鮮的,帶着生命氣息的牛奶,可以不限量的隨意飲用。我甚至聽說,一些總領館官員的情人們,甚至用牛奶沐浴,泡澡!願阿彌忒降罪於他們!”
“好吧,奧格指揮官對我說,大玉朝地域廣袤,物產極大豐富。單單平海城總領館,就有三十幾戶大玉朝本土的大地主專門爲我們提供各種牲畜產品。他們的牧場中,有數以萬計的牛、羊、豬、馬。全都是健康的,鮮活的,無害的牲畜。”
“我今天做了一件極其罪惡的事情,我居然揉碎了一塊新鮮的麪包,拿去餵魚。願阿彌忒饒恕我的罪。”
“總領館值夜的那幾條狗,已經和我成了好朋友。我這些天,每天都在用炸雞腿餵它們,一桶一桶的炸雞腿。它們很愛我,我能清晰的感受到這一點。”
“在奧格指揮官的建議下,甚至是強行命令下,我學會了喝酒。阿彌忒在上,喝酒,真是世間一等一的奢侈。靡費糧食來釀酒,這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但是,酒的味道不錯。”
“又喝醉了,當然,這是奧格指揮官的錯,他總是能找到一些陳年的,據說窖藏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好酒。”
“仁慈的阿彌忒,饒恕我的罪。我喝醉了,而東雲女人,很嬌嫩。但是我不應該做這樣的事情,婚姻、配偶,都是神聖的,我沒有在神殿進行婚配儀式,我居然就和三個完全陌生的東雲女人,發生了配偶之間才能做的事情。”
“我又喝醉了。還是奧格指揮官的錯。嗯,東雲女人,太可愛了。”
“我再次喝醉了。當然,仁慈的阿彌忒,這都是奧格指揮官的錯,他似乎很喜歡讓我們這些新來的陪着他喝酒。聖羅斯女人的腿很長,似乎也別有奇趣。”
“今天我沒有喝醉,我討厭法璐仕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今天的我,還是沒有喝醉,女人似乎已經沒什麼意思了,麻將真是一種奇妙的發明,我輸掉了這個月的薪水。不過,沒關係,在平海城,我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
“又輸了。”
“又輸了。”
“我和隊友去了租界裡,大玉朝土著開設的賭場。讚美仁慈的阿彌忒,他們的所有賭具,在我們面前,都是透明的。我們贏了很多,很多。賭場主請我們喝了酒,給我們找了幾個極其美妙的女人。”
“還是那個賭場,贏了,又贏了,簡單得索然無味。但是賭場主總能找到最精彩的女人。我幫他從大玉朝的官府中,撈出了他犯了謀殺罪的侄兒。真奇怪,我並沒有動用阿彌忒賜予的力量,我只是站在那裡,他們的官員就跪了下去?”
“今天沒有玩牌。賭場主的朋友,給我們送了幾匹極品‘瘦馬’。真是古怪的稱呼,好生生的姑娘,被稱之爲‘瘦馬’,但是,真潤。好吧,賭場主朋友的兒子,當街擄掠民女,鬧出了人命。不是什麼大事,這些愚昧、沒開化的土著,死幾個人,不算什麼大事。”
“艾美聯邦的身份,真好用啊。我們只要往大玉朝的地方官面前一站,所有案子,哪怕是人命案,都會按照我們的意願去處理。甚至,我們什麼都不需要說,就會有大量的金錢塞進我們的口袋。金錢,真是好東西。”
刑天鯉看這些日記內容的時候,不由得直搖頭。
一個淳樸、正直、懷有理想、充滿信仰的年輕人,在奧格那個混蛋的調教下,短短一年多時間,墮落成了什麼樣子?這本日記,完全可以看做塔塔的墮落自白!
而日記的最後兩頁,則是記載了塔塔跟隨刑天鯉,離開平海城,途徑東雲飛雲港,來到黑婆羅洲的感受。
“仁慈的阿彌忒在上,我總算離開了那個讓我又愛又恨的平海城。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應該算是正經事吧?爲了阿彌忒的榮光,能夠照耀這顆天生原罪的星球!”
刑天鯉呼出了一口氣。
那個詞,是‘星球’的蘊意沒錯。在神州大地上的百姓,還以爲大地就是‘天圓地方’的一塊平地的時候,塔塔已經在日記中,明確了‘星球’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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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讚美阿彌忒,李鯉大人不愧是接受了阿彌忒洗禮的幸運兒,他一次就幹掉了四十萬聖羅斯精銳。哪怕以最嚴苛的評定方式,這些聖羅斯士兵,都能被評定爲二級戰兵。一次幹掉四十萬二級戰兵,哪怕他們的裝備是如此的落後,四十萬人。”
“功勳,可貴的神殿功勳。我參與了這次行動,我當然能分享這次的功勳評定。那麼,我能得到多少神殿功勳呢?一萬點?兩萬點?甚至更多?仁慈的阿彌忒啊,如果能攢夠一次接受‘神恩洗禮’的功勳,那就太完美了。”
二級戰兵。
神殿功勳。
神恩洗禮。
短短的幾句話,透露出的蘊意無比的豐富。
刑天鯉輕輕搖晃着筆記本,笑呵呵的看着塔塔:“這是哪裡的文字?我居然一個都不認識。不,不,有些字符似乎有點熟悉,比如說,這個‘天’字,還有這個‘人’字,就和古篆字有點相似嘛!”
塔塔眉頭一挑,他的眸子裡,一抹矜持、自傲之色一閃而過:“李鯉閣下,這是神文,是……是‘神靈’……是‘神靈’使用的語言,起碼,在神殿的經典中,是這般說的。”
他看着刑天鯉,很認真的說道:“按理,大玉朝對於‘神文’不應該陌生,我們都是‘神靈’的造物,甚至,‘神靈’對這一方土地,更有偏愛。但是讓我們很詫異的是,大玉朝,居然已經遺忘了這種蘊藏了天地至理的文字。”
塔塔忍不住嘴角勾起,露出了極燦爛的笑容。
“您接受了阿彌忒的洗禮,您就是我們真正的自己人。如果您想要學的話,我很樂意將‘神文’傳授給您。”塔塔笑吟吟的,很誠摯的對刑天鯉如此說道。
“呃,下次吧。”刑天鯉急忙擺手:“呃,最近事務繁重,我可沒空多學一門語言。嗯,塔塔,你和你的夥伴們,要努力啊,我在這裡辛辛苦苦,絞盡腦汁的幹掉這麼多人,你們也應該有功勞的吧?”
刑天鯉這話,頓時撓到了塔塔心頭最癢癢的地方,他笑得極其燦爛。
“是的,謝謝您,李鯉閣下,你所做的這些事情,我們理所當然都會得到一筆龐大的神殿功勳。我也無法計算清楚,到底我們會擁有多少功勳,畢竟,一次消滅四十萬聖羅斯精銳士兵,我哪怕是喝得爛醉的時候,也不敢有這麼瘋狂的幻想。”
“我希望,能夠得到一次‘神恩洗禮’的機會。這樣的話,我的自然壽命就能增加一百年以上,我或許,有機會成長爲神殿祭司那樣偉大的存在。”
刑天鯉將筆記本還給了塔塔。
天空有流雲劃過,明媚的月光照得流雲近乎透明。微風起處,遠處的海面波光粼粼,有調皮的海豚類的大傢伙,三更半夜了也不睡覺,很歡快的在海面上高高躍起,朝着港口方向發出歡快愉悅的鳴叫聲。
真是一個靜謐安詳的美好夜晚,刑天鯉和塔塔愜意的閒聊着。
他甚至掏出了一罈子陳年的老酒,和塔塔在燈塔上用大碗對飲。塔塔的酒量嘛,就是這麼回事,他對於接受過‘阿彌忒洗禮’的刑天鯉毫無防範之心,很快就有了七八分酒意的他,說出了很多關於‘故鄉’,關於‘阿彌忒神殿’,關於上一次‘雙神戰爭’的事情。
刑天鯉聽得悚然動容!
他駭然看向了天空——根據塔塔的話,他猛地想起了第一次在奧格的辦公桌上,見到的那個巨大的藍色水晶球擺件——那個藍色的水晶球,被一根極細的杆子從中心穿過,在那細細杆子的兩端,有兩顆小小的水晶球圍繞正中碩大的水晶球旋轉。
那個擺件,正中的碩大水晶球,就是刑天鯉每日所見的太陽,也就是塔塔口中的‘至高主神、天空之主、生命主宰、心神一族的永恆庇護者阿努斯’!
而那兩顆圍繞着阿努斯公轉,軌跡、速度,全都一模一樣,常理上永世不得相見的小球,一顆就是如今刑天鯉腳下的大地,另外一顆,就是塔塔他們的‘故鄉’!
在塔塔口中,那顆星球被稱之爲‘大地母神穆特’!
奧格和奧修,是第一批特遣隊員,他們乘坐傾國之力打造的‘星舟’,離開故鄉,經過漫長的旅途,終於抵達了這裡。他們紮根艾美聯邦,侵染了艾美聯邦,掌控了艾美聯邦。
隨後,是第二批增援的特遣隊員。
而塔塔和他的夥伴們,分別來自阿努斯神殿和阿彌忒神殿,各有三千人,他們是第三批,也是最後一批增援力量——經歷了上一次‘雙神戰爭’,‘穆特’的資源,已經不足以建立新的‘星舟’,無法再派遣更多的增援了。
“穆特,已經被戰爭摧殘,近乎毀滅。我們年少時,過得很苦。”塔塔絮絮叨叨的唸叨着:“骯髒,被核能污染的水源;變異,充滿毒素的食物;污濁,隨時侵蝕身體的空氣……自然生育率,下降到不足戰前的十分之一。”
“我們必須掌控這個世界,這麼美好的世界。”
“我們要掠奪這裡的資源,我們要將這些資源送回穆特,我們要建造更多、更大的星舟,讓我們所有的子民全部遷徙來這裡。”
“我們,要向曾經拋棄我們的神靈們證明——我們,比這塊大地上的幸運兒們,更加優秀。”
刑天鯉一臉古怪的看着塔塔。
‘曾經拋棄過他們的神靈’?
聯想到塔塔書寫日記所使用的‘神文’,實際上就是殘破不堪的‘太古巫文’,刑天鯉頓時有了更多的聯想。
“那麼,聊聊阿努斯和阿彌忒吧,雙神戰爭,就是在這兩座神殿的信徒之間爆發的戰爭?可是,是爲什麼?”
刑天鯉笑着,一把拎着塔塔的衣服領子,大海碗‘咣咣咣’就是三碗酒灌了下去,直灌得塔塔直翻白眼,嘴角都冒出了白沫子。
海風吹過等他,塔塔的話語,已經開始夾七夾八、顛三倒四。
刑天鯉也大口喝着酒,只是,他越喝眸子越是冷清,清亮的眸子,就好似天空的兩點寒星,直勾勾的盯着塔塔,好似要將他的血肉,他的神魂,全都燒出個窟窿。
白硨磲港外,叢林中。
刑天仁契約的老龜和大蟒,正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相互散發出不善的含義。
這大蟒,是條兇物。
而這有了千年火候的老龜,卻也不是一善茬。
剛剛大蟒正盤在一株巨木上休憩,老龜卻跑去距離不遠的地方,硬生生從一條河溝旁的土洞裡,拽出了一條河大蟒同一族類,只是體型小了許多,只有一丈多長的蟒蛇,好似啃蘿蔔條一樣,三兩口就嚼吧乾淨吞了下去。
這老龜當着大蟒的面啃了它的同族,吃得滿口飆血,還在不斷的‘吧唧’嘴。
大蟒感受到了老龜的挑釁,它碩大的腦袋緩緩從巨木上垂下,碎金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老龜,長長的蛇信子吞吐不定,大量毒涎不斷從嘴角滴答下來。
老龜丟下手上一截還在蠕動的蛇尾巴,擡頭看着大蟒,露出了極其人性化的笑容。
祂甚至擡起前足,朝着大蟒比劃了一個‘放馬過來’的姿勢,祂是在挑釁,祂就是在故意的挑釁——這頭老龜的智慧,可比刑天鯉想象中的還要高出許多。
這千年老龜,心知肚明自己遇到了千年一遇的機緣。
龜類,氣候足夠長的龜類,都有一點卜算天機、趨吉避禍的天賦本領,何況是這頭千年前就存活於世,在末法時代還能苟全性命六百年的老傢伙?
祂對於‘機緣’的感應,無比的敏銳。
祂深深的知曉,跟着刑天仁,主要是跟着刑天仁身後的刑天鯉,是天大的造化,無上的機緣,只要抱緊了這條大腿,哪怕是在這末法時代,都有一絲‘超脫’的可能。
偏偏,刑天仁身邊,還有這麼一條一看就血脈不凡,體積如斯龐大的大蟒!
這就……
一山難容二虎,一個好主子身邊,怎能有兩個‘忠僕’?
趁着刑天仁在白硨磲港內主持事務,將老龜和大蟒放置在叢林中,任憑祂們狩獵休憩的機會,老龜準備給這條大蟒一點顏色看看。
以後,老龜就是這一萬多號刑天氏兄弟中,所有兇禽猛獸的‘帶頭大哥’!
所有的好處,祂先嚐。
祂看不上的,纔有其他兇獸的份兒!
老龜眨巴着小眼睛,周身一層淡淡的,陰寒的白色霧氣緩緩外泄——畢竟是千年老龜,哪怕在這末法時代,祂依舊保留了幾分神異。
大蟒緩緩下垂的身軀驟然一僵,碎金色的眸子一陣閃爍。
老龜身邊的寒意,讓這條自幼就在熱帶叢林中長大的大蟒頗爲不適,它清晰的感知到,如果自己進入老龜身邊白氣籠罩的範圍,怕是會有極其可怕的事情發生。
大蟒的喉部突然隆起。
這條大傢伙準備耍無賴了,它準備隔着老遠的距離,居高臨下的,給老龜噴上一口毒液。若是毒死了,那就一了百了,若是沒毒死的話,大蟒準備招呼附近的同類,聯手給這頭老傢伙一點慘重的教訓!
刑天氏兄弟們契約奴役的兇物中,大蟒可是有上千條之多,而老龜嘛,可是僅此一頭。大蟒打得好如意算盤,千多條同類聯手圍毆這頭老龜,就算是鐵疙瘩,也能敲碎了罷?
就在兩條大傢伙蠢蠢欲動的時候,遠處突然有一絲異味飄來。
兩條大傢伙的身體同時一僵,老龜擡起頭來,呼出一口涼氣,輕輕的擺了擺前腿,示意暫且休戰,大家聯手應付外敵——而且,很可能是祂們從未遇到過的,奇異的敵人!
數裡外,叢林中。
一隊渾身上下,只有襠部用獸角和果殼包裹住,皮膚漆黑,嘴脣很厚,頭髮捲毛,身高和東雲人差不多,但是遍體精瘦,渾身肌肉線條極其鮮明的叢林土著,正拎着長矛、吹箭和短弓,無聲的在叢林中快步行走。
在這一隊數百人的土著身後,三頭遍體漆黑,渾身毛髮宛如塗抹了油脂的緞子一般油光水亮,體長超過三丈,極其神駿的黑豹,正輕盈的邁着小碎步。
三名身穿銀紗短裙,外着純銀甲冑,袒露出手臂和白生生長腿的綠髮少女,揹着長弓,佩着彎刀,警惕的目光掃視着四周,騎在黑豹背上,隨着土著的隊伍向前行進。
地勢複雜,遍地都是爛泥和厚厚的落葉,倒下了無數樹幹、藤蔓,更有無數毒蟲滋生的叢林中,這一支奇異的隊伍行進的速度很快。奇異的力量包圍着他們,所過之處,無論是野獸還是飛鳥,又或者那些亂爬的毒蟲,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們就好像一滴水,融入了綠色的大海中,默契、和諧、流暢、自然。
但是老龜和大蟒,卻隔着好幾裡的距離,就憑藉強大的靈性,發現了他們的快速逼近。
大蟒的尾巴突然一動,輕輕的敲在了樹幹上。
‘嘭’的一聲響。
附近幾個值夜的刑天氏兄弟,當即奔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