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過後,王懷慶依然在呼呼大睡,昨日實在喝的太多,後半夜酒勁上頭,折騰到黎明時方纔又睡了過去。
這時,客房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袁肅、王磷同帶着幾名士兵就這樣堂而皇之的闖入房門,不過直至一行人來到王懷慶的牀前,後者依然睡的正酣,呼聲如雷,儼然不知道牀頭出現了許多不速之客。
袁肅不慌不忙的走上前,先低聲喚了王懷慶兩聲,然而對方依然無動於衷。無奈之下,他只好伸手在其肩頭搖晃了幾下,呼嚕聲戛然而止,王懷慶迷迷糊糊的睜開了雙眼。
“哦,袁公子啊,這……都什麼時辰了?”王懷慶聲音嘶啞低沉的問道。
“快到十一點了。”袁肅和顏悅色的說道。
王懷慶慢吞吞的坐起身來,緩了緩神之後,發現自己牀前還站着其他人,頓時一個激靈的恢復精神。他先怔了一陣,一時弄不清楚袁肅究竟是什麼意思,但見對方臉色溫和,於是心裡還幻想着應該不會出事。
“袁公子,你們這是……”
“王大人毋慌,我等只是來找王大人商議一件要緊事。”袁肅不疾不徐的說道,他的臉色依然帶着幾分親善的微笑,神態就如同昨晚酒宴上一樣。
“若是要緊事,不妨請周副官和李管帶進來一同商議。”王懷慶連忙說道,袁肅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此時此刻越是讓自己心驚肉跳。
“李管帶如今在北郊,一時半會來不了,周副官昨日酒醉未醒,我已派人就近照顧去了。其實對王大人來說也算不上什麼要緊事,就看王大人是如何看待這件事了。”袁肅一語雙關的說道,他正是在提醒王懷慶,巡防營的人都已經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那袁公子,你究竟要找老夫談什麼事?”王懷慶漸漸意識到情況不對勁,說話的時候後背脊竟有一衆發涼的感覺。
“我希望王大人聽我一言,今日回到昌黎收拾一下家當,去天津或關外什麼地方頤養天年得了。如今國家未穩,國內依舊動盪不安,誰也保不準明日會發生什麼壞事。王大人一把年紀了,這幾年坐鎮通永鎮也積攢了不少家資,若是突然有什麼三長兩短,那這麼多年的辛苦勞神豈不是成了泡影?”袁肅雙手負在身後,腰桿挺得筆直,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說道。
“什……什麼,袁公子,你莫要開這樣的玩笑。”王懷慶驚了一驚,本要作勢起身下牀,可是牀榻前的袁肅一動不動,自己一時又不知所措起來。
“王大人,這樣嚴肅的事,我豈會與你開玩笑?”袁肅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弱,不過語氣仍舊沒有太大的變化,就彷佛壓根兒沒打算強逼王懷慶,只是與其好生磋商罷了。
“袁公子,我奉你叔父大總統之命就任通永按察使,我知你不願意讓出灤州,只是命令難違,你又何必如此捉弄我?大不了這樣,今後灤州之事仍由你代理,我絕不插手即是。”王懷慶慫着臉連聲說道,一時間也不敢再託大自稱“老夫”。在他看來,眼下必然要先穩住袁肅纔是,等自己安然脫身之後再來好好細算這筆賬。
“呵呵,王大人,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很明白,王大人你以爲脫身之後把這件事上報到北京,讓我叔父責怨下來,到時候不僅依然可以把灤州拿在手裡,還能徹底解決我這個眼中釘,對嗎?”袁肅似是而非的笑着說道。
“哪裡的話,哪裡的話……”
“我既然能站這裡跟你說話,自然是料到你的打算。王大人何必還要裝模作樣。”
“你,你到底要怎麼樣。大不了……大不了就當我沒來過,灤州的事我不管了,我就在昌黎上任按察使。”王懷慶慌張的問道。
“王大人,我且問你,是灤州對我重要,還是你對我重要。”袁肅平靜的說道。
“啊?這……”王懷慶思緒飛快的轉着,卻不清楚袁肅到底是什麼意思。
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心中才漸漸浮起一個驚恐的念頭,袁肅剛纔已經表明知道自己的打算,既然袁肅現在要對付自己,那又該如何向上面交代?或者說如何處理這件事?難道對方真的不怕大總統責怪下來?
灤州重要,還是他重要,這顯然是一個暗示,看樣子袁肅是打算拿自己當人質,然後向欺上瞞下來解決這件事。
“王大人,你倒是說說看。”袁肅氣定神閒的催問了一句。
“自然……是我重要。”王懷慶有氣無力的說道。
“錯。”袁肅笑道。
“那,難道是灤州重要?”王懷慶一臉詫異。
“沒有你,對我很重要。”袁肅擲地有聲的拋出了答案。
“啊?!袁公子,袁大人,您,您可千萬不要亂來啊。”王懷慶仿若晴天霹靂,萬萬沒想到袁肅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陰狠。他恍然過來,只要自己消失了,袁肅不僅僅可以掌握灤州,還能將通永鎮的地盤全部接收,轉眼間一個幾百人的小軍頭就變成了數千人的大將軍了。
以袁肅是大總統侄子的身份,在省府有張鎮芳的撐腰,在地方又有豪紳軍官的擁護。更何況他很清楚自己在通永鎮的名聲,平日貪的太多,不僅得罪了地方官僚士紳,又讓麾下部署怨聲載道。大總統就算生氣也會權衡利弊,最終的結果只能是安撫而不是責怪。
他現在懊惱不已,昨日進城之後早就應該想到事情斷然不會如此順利,這可是袁肅精心設計的欲擒故縱之計。
然而現在後悔爲時已晚,他不清楚自己帶進城來的人馬現在是什麼情況,就眼下來看顯然都被袁肅辦踏實了,自己只能自保爲先。
“王大人,你不必太過憂慮,如果我真要動你,你也不會舒舒服服睡到現在。該說的前面都已經說過了,我給王大人你一個很好的建議,收拾一下家當,帶着姨太太們去過享清福的日子。”袁肅慢條斯理的又說道。
“啊?是,是,那就按袁公子的意思來辦就是。”王懷慶聽完袁肅的話,連忙點頭應道,同時在心裡反而更加疑惑。袁肅讓他回昌黎縣收拾家當,這不等於放虎歸山嗎?只要自己能安然回到昌黎縣,縣裡還有四個營的人馬,到時候集結這些部隊,再把情況向北京彙報,結果還是袁肅要倒黴。
不過,這次他學聰明瞭一些,袁肅敢放自己回去,那這件事勢必早已做好準備。至於是什麼準備雖然他一時半會猜不透,可好歹走一步算一步,若真是袁肅算錯了一籌,對自己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好,王大人你趕緊打點一下,我們稍後便送王大人返回昌黎縣。”袁肅諱莫如深的笑着說道。說完之後,他轉身帶着衆人退出了房間。
等到袁肅等人全部離開之後,王懷慶仍然在牀上愣了半晌,剛纔發生的一幕實在太突然,繃緊的神經忽然鬆弛下來,整個人又恢復瞭如夢似幻般的狀態。直到袁肅吩咐兩名侍從進屋幫助王懷慶穿戴洗漱,他才慢慢的回過神來。
袁肅帶着他的手下就在諮議局會館的前廳上等候,王磷同和諮議局幾位議員也都在這裡,大家的臉色都很嚴肅,甚至還透着幾分緊張。今日早晨的時候,王磷同在袁肅的授意之下先召集諮議局的幾位議員,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一番精簡的說了一下,讓諮議局衆人心裡有個數,隨後也好跟着配合辦事。
諮議局的議員正是灤州士紳階級的領頭人物,事實上他們之前對袁肅以軍權影響灤州政權是有所不滿的,但好在袁肅並沒有做出什麼過分的事,而且平日裡對大家也還算客氣禮貌。現如今突然來了一個王懷慶,而且所有人都聽說過此人貪婪成性的名聲,若是讓其主政灤州,到時候肯定會鬧出更大的矛盾。
因此,從政治利益的角度上來說,諮議局是不希望王懷慶來灤州,換一句話說他們現在就必須全力支持袁肅。正所謂兩害相較取其輕,比起王懷慶而言,袁肅就是一個正人君子。
不過,他們同樣很擔心這件事無法處理的妥善,倒不是怕上面會責怪下來,就算大總統雷霆震怒倒黴的也只是袁肅,與諮議局並無任何瓜葛。他們擔心的是袁肅無法徹底擺平王懷慶,以至於王懷慶鹹魚翻身後會更加打擊報復。
袁肅沒有在乎諮議局議員們的心態,因爲他足以斷定,這些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只能老老實實的站在自己這邊。
沒過多久,陳文年騎馬來到諮議局會館,向袁肅彙報了兩個巡防營的情況:兩個營的武器全部收繳了起來,所有軍官被帶到標部大院監禁,北城郊那邊只剩下士兵。這個鐘點大部分士兵還在呼呼大睡,另外一部分士兵也無所事事,只是跟平常一樣閒聊、閒逛,等着吃中午飯而已,完全沒有人察覺到什麼異樣。
治安團第一營的兩隊人由孫連仲指揮,從昨晚到現在一直駐守爲北城郊外附近,時時刻刻盯着巡防營士兵的情況。
目前灤州城內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監管準備都做到萬全,決計不容有失。
“很好,稍後我去昌黎縣,灤州這邊就有勞公臺兄坐鎮了。”袁肅點着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