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八月三十一日的傍晚,身爲賑災會辦的趙方毓這纔來到行營面見了袁肅。
前前後後耽誤了三天時間,而在這三天時間裡,趙方毓幾乎就住在鎮守使署衙裡。雖然袁肅派人多方打探和盯梢,甚至還花錢收買了鎮守使署衙的僕從,希望能夠知道趙方毓到底與吳承祿在交往些什麼,可是最終依然沒有任何收穫。
在聽說趙方毓登門拜訪時,袁肅甚至還有些許的意外,對方總算還知道來這裡一趟。
不過考慮到對方從下火車開始就不給面子,袁肅也沒打算給其好臉色看,僅僅就安排在行營的外廳見面。走進外廳側門時,他看到趙方毓正坐在靠牆邊的座椅上,拗着腿正兀自抽着香菸,即便看到自己出來了,也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樣子,先慢慢彈了彈菸灰,隨後才站起身來迎着這邊的方向。
“趙大人你真是大忙人,隔了這麼久你我才見上一面,真是不容易啊。”袁肅不掩揶揄之意的冷聲說道。
“哪裡哪裡,本地官員接連宴請,總得一一應付,若不然可就辜負衆人的一番好意了。”趙方毓滿不在乎的說道。他年紀只有二十歲出頭,卻已經有一種官場上特有的老氣橫秋,說起話來就好像頂頭上司一般。
“接連宴請?城外餓殍遍野,難民們等着盼着官府救濟,災情未了,你這身爲賑災會辦的中央特派官員居然還有心思吃宴席。”袁肅愈發覺得對方的模樣叫人討厭,索性一點情面都不留,劈頭蓋臉的直接呵斥道。
這一呵立刻讓趙方毓罩不住臉,之前的揶揄、諷刺好歹是暗着來,大不了裝作不知深意的樣子可以糊弄過去,可是現在袁肅公然有教訓呵斥,擺明就是要撕破這層窗戶紙爭鋒相對。
“袁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呀。你既然知道我是中央特派的官員,在這裡你我平級,用不着你來指手畫腳。”趙方毓冷冷一哼,挺着胸膛毫不退讓的說道。
他在心裡痛罵不止:大爺我本想給你臉,你這孫子既然不要臉,那就休怪大爺我不客氣。
“平級?我乃東直隸護軍使、正參領陸軍上校,你是何身份,膽敢與我論平級?”袁肅冷冷一笑,加重語氣說道。
跟在袁肅身後的陳文年、杜預以及其他幾名警衛員,都對趙方毓露出鄙夷之色。
“好你個袁肅,此次我受內閣總理委託,除了會辦賑災之外,就是要治你飛揚跋扈、裡外勾結之罪。哼,你現在居然登鼻子上臉,還敢對我吆三喝四。我手裡可是有大總統親自頒發的特令,看你這副自以爲是的德行,所述之罪必然有實無疑。我明日便上報京城,拿你進京去問話。”趙方毓正是年輕氣盛的年齡,自然受不了袁肅這樣的嘲諷,當即便把自己的家地裡掏了出來。
這一番話說出來,袁肅與陳文年等人臉色頓時生變,然而這種變化僅僅只是一閃而過。
早在趙方毓來之前,袁肅與陳文年、趙山河等人已經商討過這個問題,結合之前吳立可所透露的消息,最有可能的就是吳承祿已經與趙方毓走到一塊,而且目的就是要對付他們這邊。趙方毓既然是中央特派而來,也就是說這件事十之八九是鬧到中央去了。
雖然袁肅這邊並不清楚吳承祿究竟在暗地裡使了什麼手段,卻也萬萬沒料到這件事會驚動到大總統袁世凱。現在趙方毓口口聲聲稱有大總統的特令,還火是奉命前來查辦他的罪行,這可是一記非常嚴重的打擊。
不過袁肅既然早有意料,那也必然早有準備,只不過是將之前的準備稍微加重一些力道罷了。當即,他冷冷的一哼,擺出一副全然不放在眼裡的架勢,仍舊厲聲的喝道:“你還來追究我的罪過!今日你不來就罷了,既然來了,我倒要跟你好好算一算賬。我且問你,此次中央下撥的賑濟款總計七萬元,如今除去已經入庫的這批物資之外,其餘款項何在?”
趙方毓愣了愣,隨即憤怒的說道:“姓袁,你別跟我轉移話題。國府獲悉你以賑災總司令的身份,私底下與北戴河洋人暗中勾結,不僅哄擡物價,還企圖在沒有外交部批證的情況下擅自與洋人簽訂外交協議,這已經構成了叛國重罪,你還有心思來問我賑災物資……”
袁肅蔑然的打斷了趙方毓的話,笑道:“真是笑話,叛國重罪,你做賊心虛現在反過來污衊我?可笑,當真可笑,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還是當大總統是傻子?”
陳文年、杜預以及其他警衛員在接到袁肅的暗示之後,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來,全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就彷佛趙方毓的話當真只是一番無稽之談。
當然,袁肅內心深處卻暗暗繃緊了起來,他現在總算知道吳承祿暗地裡耍的是什麼花招。
不過轉念又覺得很奇怪,他早在七十九標獨立階段,確實因爲與洋人往來的事情招致大總統袁世凱的憤怒。可這件事只有內部人員才知道,吳承祿向來不問外事,又是如何想到利用這一點來大做文章?
莫非僅僅是巧合,吳承祿是歪打正着拿這件事來詆譭自己?
可如果是巧合的話,吳承祿又爲什麼會這麼快做好準備,以他的德行根本不可能如此一針見血的來先下手爲強。“一針見血”和“先下手爲強”,或許吳承祿可以想到其中一招,但兩招同時都湊效,單純的巧合未免說不過去。
趙方毓見對方一衆人完全不把自己的話當一回事,不禁有些慌張起來。
在他動身離開京城之前,內閣總理辦公室和大總統秘書室都派人做過一些叮囑,未免擔心袁肅擁兵自重,可以先與鎮守使吳承祿聯合計議,一旦定罪便由吳承祿發兵逮捕。
而在之前的幾天時間裡,他正是與吳承祿在密謀此事,原本的計劃是慢慢蒐集證據,然後在災民開始疏散之後,再找一個機會向袁肅攤牌。
今天到訪只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他壓根就沒打算立刻與袁肅撕破臉。哪裡知道這袁肅還真是膽子大的很,纔剛一見面連寒暄都沒有,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痛斥,擺足了土霸王的架勢。正因爲如此,他一時心中急切外加面子上過不去,這才把大總統特令的事情抖了出去。
本想這大總統特令能夠嚇住袁肅,讓對方收斂一下脾氣,即便因此打草驚蛇導致日後調查取證困難也無妨,反正這個案子又不是說非要整死袁肅。好歹袁肅是大總統侄子,有人造謠生事也未可知,查不出所以然又或者袁肅老老實實巴結一番,這個案子也就這麼過去了。
可是搬出了大總統特令之後,非但沒能嚇住袁肅,反而還讓對方根本不當作一回事。頓時所有陣腳都亂了起來,不僅手足無措,更是還有一種危機感。
“袁肅,你好大的膽子!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我今晚就發電文回北京,倒要看看你如何做交代。”趙方毓氣不打一處來,強撐着氣場大聲說道。
“就算你有大總統特令,你指責我勾結洋人,可拿的出證據來?我不妨實話告訴你,我與洋人確實有過來往,也確實正在磋商合作,但我所合作的目的正是爲了解決災情。你儘管向上面彙報,看看京城是信你的話還是信我的話!”袁肅斬金截鐵的說道。
“你,你等着,我們走着瞧。”趙方毓狠狠的說道,說完轉身就要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袁肅大聲的喊道。
這一聲猶如平地驚雷,禁不住的嚇了趙方毓一大跳。
“你,你還像怎的?”
“哼,你無憑無據污衊我,這件事我先不跟你算。你今日既然進了我賑災總司令行營的大門,那咱們就要好好的把公事一五一十說清楚。中央下撥七萬元的賑災款,剩下的錢在哪裡?”袁肅鏗鏘有力的說道,字字都如同針鋒一般犀利。
“什麼錢?七萬塊全部已經購換成賑災物資,這些物資不已經由你的人押送到官倉了嗎,你還想要什麼!”趙方毓故作強硬的說道。
“七萬塊錢,你只送來兩千五百石的糧食,你這糧食顆顆都是真金白銀打造的嗎?”袁肅近乎咆哮的質問道。
“你,你知道什麼,正因爲災荒的原因,京津一帶糧食早已成倍的漲價。這次送來的兩千五百石糧食,都是有收據有條文有記錄,連內閣總理辦公室都已經過目了,你,你憑什麼還來懷疑這檔子事。”趙方毓氣急敗壞的說道,袁肅嗓門越大,他心裡越是發虛,而正因爲心裡越是發虛,才越需要強打底氣。
“成倍漲價?一石陳米市價六塊錢,上等好米八塊錢。即便因爲災荒而漲價,難不成還漲到三十快錢不成!你當我不知道?我此次從灤州前來,正是託人在天津辦了一批賑災糧食,最高的價格也莫過於十六塊錢,就連這個價格都是加了不少水分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