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子,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時候大家都身不由己,所以也毋須有過多的牽掛。唉,實不相瞞,這大半年來整日閒賦在此,倒是有了許多充裕的時間來思考一些問題。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爲政治只是一種手段,而我們就應該利用這種手段來推行個人理想中的政策。然而……唉……”說到這裡,宋教仁意味深遠的嘆了一口氣,眼神迷迷糊糊的看向不遠處的花園院牆。
袁肅等了一會兒,隨後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宋先生,莫非您是頓悟了一些其他的道理嗎?還請宋先生明示在下。”
“呵呵,我所頓悟終歸還是一人之見。不過我願意告訴你,但是我不希望你因此而失去自己的主見。其實我們都錯了,並非是政治是一種手段,而是所有手段都是在服務政治。只有政治才操作手段,而絕非是政治本身是一種手段。”宋教仁緩緩的說道。
袁肅沉思了許久,腦筋怎麼都無從轉過轉個彎,他對一些政治哲學或者人生感悟並不是那麼敏感,而且像宋教仁剛纔所說的那句話,很明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比重要更多一些,一旦用語言來描述,就會顯得很矛盾也很難理解。
“袁公子,你毋須過分糾結於我剛纔所說的話。在政治角逐場上,連我都僅僅只是一個初探門徑的人,要想真正弄清楚政治的涵義,我們都還需要更加努力纔是。”看着袁肅苦悶不解的樣子,宋教仁微微笑了笑,隨即開釋的說道。
“讓宋先生見笑了,在下一介武夫,實在不懂這些深奧的道理。唉,但是不管怎麼說,在下一直認爲倘若叔父能與宋先生攜手合作,中央政府勢必能迅速立威一統,繼而促成南北和平統一。我中華振興之大業指日可待。然而,竟然發生這樣讓人扼腕嘆息之事,當真是讓親者痛仇者快。我中華何日才能復興,何日才能與列強並列?”袁肅慷慨激昂的說道。
“其實,這件事也不能全怪大總統。誠實的說,之前在總統府的那段時間裡,我與大總統相談甚歡,對於很多政治上的改革和推進甚至不謀而合。在動身北上之前,我也深刻的認識到以中華之現狀,盲目的推行民主政治是不理智的,很多時候民主反而成爲被利用的口實。而根本很少明白什麼纔是民主。”宋教仁深沉的說道。
“這一點在下也是有所耳聞,之前您寫給上海的信函,林仁卿是告訴過我的。”袁肅一邊點着頭,一邊附和着說道。
“早先在上海時,都是與你說過的,民主建設是需要一個過程,中間很多環節是不可能直接跨躍過去的。大總統是很贊同這一點,而我的主張是先在中央普及政黨政治的思路,以政黨團結在大總統左右,爲大總統提供足夠的憲法支持。等中國真正意義上完成統一之後,再由政黨政治的基礎開始實現責任內閣制的體裁,隨後由上而下的開始推廣法制和民主建設。”宋教仁把自己的思路簡單的說了一遍。
“這很好啊,眼下就應該如此纔是。”袁肅贊同的說道。
“只可惜並不是所有人都認爲這是好事,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這是民主國家進程所必須經歷的階段。唉!”宋教仁意味深遠的說完,沉重的嘆了一口氣。
“那宋先生,您接下來可有什麼打算?”停頓了片刻之後,袁肅轉而問道。
“如今我還能怎麼辦?說實在的,在這裡已經這麼久了,對外界的很多事情已然脫節,當真是感到很無奈也很疲憊。不過,就算現在讓我走出去,只怕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到以前的狀態。因爲我自知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也做不了合格政客的那些事情。”宋教仁緩緩的籲出一口氣,語氣沒有任何情緒的說道。
袁肅陷入了一陣沉默,他聽得出來宋教仁似乎是打算永久就這樣置身事外,這倒是與自己所瞭解的宋教仁有很大的差別,既然是堅定不移的革命主義者,早先爲了推翻滿清政府而遭受過那麼多次的失敗,偏偏在這次失敗之後選擇了放棄。當真是讓人始料未及。
不過他同樣也可以理解宋教仁的心情,並不能說經歷過許多失敗所以纔不會畏懼失敗,正所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之前的失敗並不是沒有造成影響,這種影響是一絲一毫的積累起來,最終到了臨界點便會徹底崩盤。
他同時也很贊同宋教仁自稱自己是“不合格的政客”,可以說宋教仁跟孫中山一樣,他們兩個人都不是政客。宋教仁的主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不符合中國當時的政治環境和社會需求,民主和共和原本就是對立的兩個概念,要麼是民主、要麼是共和。至於政黨政治這個概念確實可行,但也不代表能對中國當時政治有所推進作用。
恰恰是什麼責任內閣制,愈發使得中國的中央政府陷入一種四不像的怪圈當中。反過來說,使得積蓄已久的資產階級革命一下子陷入了左右爲難的境地,正因爲如此才最終導致國民黨內部出現孫與黃宋派的分裂。
歸根結底,在探索中國政治改革的道路上,這些先賢要麼是瞭解的不夠透徹,要麼是忽視了中國當代環境,要麼完全是抱着渾水摸魚的心態。
“唉,在下何嘗不是扼腕自嘆,好不容易盼來了民國,還不容易有了機會完成中華復興大業,好不容易可以擺脫民族內部的重重矛盾,可偏偏總有那些頑固之人無從豁達。實不相瞞,在下一直認爲當務之急最重要的事情是中央集權,以強大的中央政府來統一國家南北,以中央政府之統令,規劃並且推進國家發展。可是盼望如此之久,卻始終難以見到真章。放眼環宇,各省擁兵自重者比比皆是,南方勢力依舊不肯死心。到底內鬥到什麼時候才能彼此放下成見呢?”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袁肅感慨萬千的說道。
“袁公子,我對你有這樣能爲國家大局着想的心思感到很是欣慰。我怏怏中華若能多出一些像袁公子這樣的少年英傑,也不至於會困苦到今時今日了。”宋教仁說道。
“我本是一介武夫,不懂什麼大道理,只是對國家未來頗有憂愁,所以纔會發出這樣的感慨。我沒有什麼好x性子,只求務必能儘快完成國家一統、上下統令的建設。本以爲宋先生北上會是一次絕佳的好機會,卻沒想到失之交臂。怎能不叫人着急?正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錯過這次大好機會,什麼時候才能再有機會?”袁肅語氣漸漸激烈起來,他是故意顯出這番衝動的樣子。
“會有的,一定會有的,這一點我至今都堅信不移。這是人類歷史發展的必然進程,也是一個國家興衰所必須面臨的決斷。”宋教仁頗有倚老賣老的口吻說道。
“即便如此,爲何明明能更快實現,偏偏還要等待下一次的機會?這中間所浪費的時間會讓我們中國與列強拉開更多的距離。不是我意氣用事,爲了能促成中央集權,我寧可不擇手段。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有些事必須下定決心狠狠的做上一把,方纔能徹底免除後患,奠定我中華百世之基業。”袁肅咬着牙說道,說話時的神態就彷佛上陣殺敵一般。
宋教仁只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他以爲袁肅是在指利用一些手段剷除那些隱藏在中央政府中的頑固勢力,比如暗殺或者兵變什麼的。對於這些手段他早年都是有所經歷,從華興會到同盟會,革命志士組織暗殺、煽動兵變已經多不勝數。
同時,他也只當袁肅是一時衝動纔會說出這樣的話,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開勸。更何況以他今時今日的處境,自己又能怎麼去開勸對方呢?
對於袁肅而言,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要讓宋教仁記得一個“不擇手段”,等到袁世凱推行帝制時,自己會果斷的擁戴袁世凱登基稱帝,到時候也就有理由來向宋教仁做出解釋,從而爭取宋教仁的諒解。
之後,二人又閒聊了一些其他情況,袁肅告知宋教仁目前國內國外最新的時事新聞,包括歐洲局勢越來越緊張,也暗示了中國x政府內部對親同盟和親協約的勢力,正在一點點凝聚成型。對此宋教仁的態度是中國不要摻和歐洲帝國x主義的利益分割,一方面是中國沒能力摻和,另外一方面是即便摻和進去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反而應該趁着西方國家把注意力集中在歐洲之際,儘快完成國家統一,並大力發展。
袁肅表示同意,他也說自己會盡可能去說服叔父。
到了下午兩點鐘過後,袁肅沒有再繼續叨擾宋教仁,又說了一些比較激動的言論,隨即起身告辭離去。宋教仁到現在還認爲袁肅是一個很新派的北洋軍官,就算對方不認同南方革命勢力的一些主張,但起碼也是一個能爲國家爲民族考慮的正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