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團長這邊也派人上前協助問話,不過五十八團的人明顯沒有什麼好耐性,只要問話的俘虜稍微有些含糊其辭,便立刻一陣拳打腳踢。十七師雖然大部分士兵沒有什麼好素質,但這些與民軍鏖戰一年多的官軍部隊,在過去一年時間裡積攢的怨氣不言而喻。也許以前是沒有成功俘獲過多少敵軍,所以纔沒有聽說有什麼“屠殺泄憤”之類的新聞,然而今天總算有了一些“收穫”,積怨已久的情緒自然要爆發一下。
袁肅沒有進行阻擾,讓五十八團的人打了一頓總比槍斃要好的多,更何況現在天色不早,他也要儘快弄清楚這路民軍的情況,必要的刑訊還是可以接受的。
幾分鐘過後,就在幾個被揪出來的民兵遭到毒打,在地上嚎叫求饒的時候,俘虜人羣裡忽然有人站起身來,中氣十足的大喊道:“住手!”
這一聲大喊很是氣勢,彷彿是平地裡的一聲雷,全場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聚焦到了喊話人的身上。
袁肅循聲看過去,只見對方約摸三十多歲,皮膚黝黑,穿着一身破舊的新軍軍裝,因爲這一身軍裝實在太久,又沾滿了許多污漬,若不是仔細的去看,還真看不出來這是一件新軍軍裝。此人步履蹣跚的從人羣裡走出來,他所經過的地方,原本擠成一團的民軍哪怕再擁擠,也都盡力的閃開一條道來。單單看到這一幕,也能猜出對方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幾個士兵連忙上前,端起槍來對準了此人,並擋住了對方前進的道路。
袁肅將雙手背扶在身後,打量了好一陣之後才緩緩開口說道:“你是何人?”
對方氣定神閒,臉上的表情十分堅毅,頗有一種大將面臨千軍萬馬的氣勢,他說道:“我是周寶林,扶漢討袁軍第三支隊總司令。你們不必再難爲我的手下,有什麼儘管衝我來問就是,我比他們知道的都多。”
聽到周寶林的名字,官軍這邊起了一陣議論聲,尤其是五十八團的人。
之前在開封附近、河南東部地區最活躍的一支民軍,讓北洋十七師和十四師雙雙陷入被動困境的敵人,白朗本部人馬麾下第三號人物,現如今居然戰敗被俘。這可是讓十七師和十四師夢寐以求多日的大喜事,這可是整個河南鎮壓作戰至今捕獲的最有價值的敵人。
不過對於袁肅而言,他心中雖然同樣很欣喜,卻不像其他那樣是認爲立了大功。他倒是很想知道周寶林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在河南東部居然有如此這般的傳奇名聲,能夠領導一支農民武裝力量與政府軍鏖戰這麼久,先是在商丘打塹壕戰,今又發動連續的奇襲。
或許懂一點謀略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誰家都有可能聽過三國演義、隋唐演義之類的評書,又或者是其他的民間傳說,從中學習了一些“虛虛實實”的思路。但懂得這些思路不代表能很好的投入實際運用,這就是紙上談兵和身經百戰最大的區別。
最讓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周寶林是帶着一幫農民來執行謀略作戰,就算有足夠的策劃思路,也一定要有足夠的執行力來配合。偏偏周寶林還做到了,雖然做的不是很好,但客觀的說也絕對要比那些所謂的政府軍強得多,可見此人的領導指揮能力有多深厚。
“你是周寶林?”不等袁肅開口,一旁的林團長首先激動的追問道。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信陽人,你們在信陽那裡還有我的畫像,有什麼好辯駁的。大丈夫敢作敢當,既然走上這條路,就已經料到會有今時今日。我周某人不懼死,要殺要刮悉聽尊便,只是古云殺降不詳,我的這些手下無非是爲了有一口飯吃,近聞北方來了一支中央軍會在商丘救濟百姓,所以我只希望你們能寬恕我的這些兄弟們。”周寶林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不僅站立的姿態顯得很平靜,說話的語態也是不驚不詐。
“哼,事到如今你還想跟我們討價還價。”林團長冷笑着說道。
“不管你們是真心實意要解決河南民亂,又或者只是裝腔作勢,如果你們真要把我們所有人都殺了,我敢肯定,今後絕不會再有民軍向你們投降。這裡的亂子勢必會鬧得更久,鬧得更大。總之,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我現在多說無益,我也不會求你們怎樣。”周寶林語氣耿直強硬的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俘虜人羣裡有幾個周寶林的心腹親信立刻也跟着叫囂起來。
“就是,誰求你們了,要殺要刮就痛快一點。”
“掉頭不過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周司令,兄弟們與你共赴黃泉。”
雖然有這幾個親信心腹的支持,多少給在場一些俘虜帶了一陣熱血,可更多的人還是沉默不語,甚至還有幾分焦急,萬一官軍惱羞成怒之下真的把他們殺了,那可該如何是好?他們揭竿而起不是爲了死,恰恰是爲了活。真正到了死亡的關頭,沒有人能說不害怕的。
“你還真是一條漢子。”袁肅帶着一絲模棱兩可的笑容開口說道。
“袁都督,此番擒拿賊首,當真是功德無量。在下以爲理應立刻押往開封,交由張都督來發落。”林團長連忙向袁肅進言道。
“不急,今日先好好看管這些俘虜,等天亮之後再做定奪。”袁肅頗有深意的說道,事實上他心中早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
“如此也好。”林團長倒是沒有多疑,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袁肅專門吩咐警衛連親自看押周寶林,當天晚上又與第一團團部的軍官們做了一些商量,表示明天黎明時第一團開拔返回寧陵縣,同時還要把俘虜都一併帶走。但是考慮到五十八團在這邊,所以辦起事來還是要多加註意一些。
文欽和杜預認爲還不如跟五十八團直接攤開來說,就說袁都督要把人帶走去拷問,縱然五十八團想要爭這份功勞,可也不敢跟袁都督對着幹纔是。袁肅覺得是有道理,但是就怕這姓林的腦子倔強,萬一鬧僵了反而對大家都不利。
經過一番思索之後,袁肅最終還是去找林團長商議此事,他並沒有直接切入正題,而是先將寧陵縣官倉失竊的事情牽扯了出來,讓林團長給一個交代。五十八團路過寧陵縣時確實從官倉裡取了一些物資,不過之前他們並不知道這是開封方面給袁肅用來商丘善後的東西,只聽說五十九團、六十團都拿過,所以也跟着一起拿了。
沒想到現在袁肅追究起這件事,而且還表現的很是生氣,林團長頓時有些尷尬起來,支支吾吾好一陣,連忙說了一些好話,又承諾會把所拿走的物資原封不動退還,甚至還願意多賠償一些。袁肅見對方如此態度,料定還是可以說話,於是表示可以不追究此事,但是這些俘虜要由自己來安排,全部帶回寧陵縣。
林團長很是吃驚,雖然他聽說過袁肅在商丘曾經釋放了不少俘虜的民軍,但是此一時非彼一時,現在抓到的可是白朗本部人馬的第三號人物,該不會連這個人都放了吧?他連忙問道:“袁都督,您打算……怎麼處置這些人?”
袁肅沒有打算隱瞞什麼,直接說道:“我打算招降這支民軍隊伍。”
林團長眨了眨眼睛,驚歎的說道:“招降?袁都督,這……這未免也……”
袁肅鎮定自若的笑道:“有何不可?從一開始我就已經很明確的表達自己的態度,此番要想徹底解決河南民亂的問題,只能治根。之前在商丘我釋放俘虜是這個道理,今日我要着想周寶林這路人馬同樣是這個道理。試想一下,殺死一個周寶林只能解決一時的麻煩,可倘若我們能招降周寶林,消息傳出之後,那些還在繼續頑抗的民軍們會怎麼想?”
林團長深思了一陣,心中已然明白了袁肅的意思,他緩緩的點了點頭,只是語氣依然顯得很爲難的說道:“但是,卑職認爲,這件事……還是得由張都督來做主纔是……畢竟這周寶林……,唉,直接說了吧,這周寶林之前一直是我們十七師的首要敵人,如今好不容易讓其落網,若是不做點什麼,只怕難以服衆。當然,咱們五十八團人微言輕無所謂,可張都督那邊肯定是咽不下這口氣,到時候只怕……”
袁肅微微的點了點頭,依然很鎮定的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一點你大可放心,張都督是我伯父,該怎麼交代那是我的事情。林大人你大可放心,今日圍剿周寶林的功勞,袁某絕不會忘記,屆時一定會在我伯父那邊爲林大人提點幾句。”
他故意強調“伯父”這個詞,就是要讓對方知道自己與張鎮芳的關係。
林團長聽到這裡,自然也沒辦法再多說其他,再者他對袁肅的印象還是挺正派的,料定既然答應幫自己請功那一定不會出爾反爾,當即便應承下來:“如此,那就依袁都督之言。到時候還承蒙袁都督多加關照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