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袁肅一邊思考着楊度的話,一邊應付着點了點頭。在國家政治歷史的學問上,他確實不如楊度認識的那麼深刻,自己也相信楊度不是一個貪圖榮華富貴的人,也絕非純粹是當權者的幫兇工具,做爲一個政體學者,對方堅定不移的提出帝制顯然是有其理由所在。
誠實的說,從一九一一年到一九四九年這個中國近代歷史進程中,國體在全國乃至全民族都不是一個重要的東西,無非是被一些當權者借來利用的口實罷了。只不過袁世凱稱帝的時機不恰當,不僅操之過急,而且前期的鋪墊也沒有做到位,所以纔會最終落到失敗的地步。連北洋內部都沒有擺平就倉促稱帝,怎能不陷入內憂外患的境地?
對於袁肅而言,他到現在也不在乎國體到底更改成什麼樣子纔好,之前便已經有了很清楚的界定,只要能對自己發展有利,無論君憲還是共和都可以。甚至連自己一直唸叨的“中央集權”也只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
“聽先生這麼說,似乎先生已經是頗有見解了?”
“見解不敢當,只不過這些年我與幾位同僚一直在鑽研這方面。我中國思索變強之道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可爲什麼最終還是陷入眼前的困境?這難道不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地方嗎?”楊度很是認真的說道。
“有道理。”袁肅緩緩點頭應道。
“在我看來,正是因爲我中國立場不堅定,以爲哪個國家強大就應該師法哪個國家,到頭來這邊還沒學到皮毛,又跑去學另外一邊,結果只能弄得是四不像,反而貽笑大方。”楊度循環漸進的說道。
“那依先生的意思,我們中國究竟應該效仿哪個國家纔是?”袁肅順着楊度的話問道。
“並非在於我們效仿哪個國家的強國之道,問題恰恰是在於堅持。每個國家經過變法圖強,最終能走到今時今日擺脫國破家亡的命運,併成爲受環宇尊敬的文明國度,無一不在於‘堅持’二字。我中華枉走這幾十年的道路,走一步停一步,停一步又改一個方向再走,最終發現方向不對,又停下來再改方向,結果是什麼呢?結果就是原地踏步。”楊度仿若是大學教授一般,用說教的口吻郎朗而談。
“細細想來,還真如先生所言這般。唉,國家振興最可惜的不再失敗,而是在明知道走冤枉路卻還是義無反顧的繼續走冤枉路,這又是何必呢?”袁肅感慨萬千的說道。單單從“演說”技術的角度上,他還是很佩服楊度,不僅把很深奧的政治歷史說的很通俗,而且還能做出生動的比喻。
當然,他心裡面其實還是很清楚,就算楊度說的再生動、比喻的再好,這些話都不是可觀的話,只能說是“楊度本人認爲是對的話”。
“可不是?如若當初能堅持君主立憲一直走下去,我中華如今早已經變法成功,不說能與英法相比,但也絕對不至於連東瀛小國都打不過。”楊度語氣很有情緒的說道。
“如此說來,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北洋政府現在能夠堅持一條道路義無反顧的走下去,是嗎?”袁肅試問道。
“沒錯。不過卻不是現在施行的共和制。”楊度斬釘截鐵的說道。
“哦?那先生認爲,眼下我中國應當堅持哪一條道路?”袁肅故意問道。
“正如我之前所說的,本應堅持走君主立憲這條路。我知道小袁公子一定覺得很差異,不過這件事可以這麼來理解,自甲午戰爭之後到戊戌變法,再到後來的預備立憲,這期間已經有十多年的時間在爲君主立憲制做準備,相比較共和制,也無非是孫文走訪西方國家之後,帶回來的一些新學說。可歸根結底,共和制在中國根基太淺,遠遠沒有君主立憲制那樣有所積累。”楊度很是耐心的對袁肅解釋道。
袁肅不得不感到詫異,真沒想到楊度居然還能找到這麼“歪”的理由。
他心裡很清楚這個說法極爲不可靠,如果君主立憲制當真有那麼久的積累,那戊戌變法那會兒早應該成功了纔是。即便當時不成功,也不至於到了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爆發後,清廷才倉促的決定頒佈憲法。所謂的“積累”,最多也只是民間一些君憲人士的積累,這倒的的確確是有幾分根基所在。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沒有點破這一層,反而還裝作受教的樣子,恍然的說道:“聽先生這麼一說,倒也真是有一些道理。不過如今共和已成大勢,別說大總統不會同意,就算大總統同意,只怕許多進步人士也會極力反對。我雖是一介武夫,但對國內情況多少是有一些瞭解,如今的民過大致上是四部分人,這四部分人當中只怕有兩部分一定會持反對意見。”
楊度不動聲色的問道:“小袁公子所言的四部分,不知是哪四部分。”
袁肅表情深沉,不疾不徐的說道:“其一是前清遺老,畢竟封建思想遺毒深重,無論是滿族人還是漢族人,對前清念念不忘者比比皆是,畢竟前清是在我叔父勸逼之下結束,所以這類人定然是有極大的反感情緒;其二就是以南方革命黨爲首的一批知識分子、商紳,他們對共和、民主的信仰根深蒂固,眼下已經對北洋政府諸多不滿,更別說一旦北洋政府恢復君憲之後,勢必會引起更激烈的反應。”
楊度一邊聽着袁肅的話,一邊思索着,他沒有急着開口說話,但是心中卻漸漸有了一些另外的想法。
略微停頓了片刻,袁肅隨後又說道:“以上此二者大部分都是受過深厚教育,只不過各有不同罷了,也就是說這些人羣是我們中國目前有素質基礎的人羣。可偏偏這些人羣是絕對會持反對意見。至於另外兩部分人,其三是目前擁護北洋政府的一些統治階層,其中又能細分成擁戴法統和忠心北洋兩部分,前者只是遵守憲法制度,只有後者纔是死心塌地捍衛我北洋政權;其四則是占人數最多的廣大普通老百姓,這一部分人數雖然最多,可是卻多是一些沒有文化、信仰和理想的窮苦勞動者,他們是勞動力的代表,卻極其缺乏創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