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回到無憂谷的時候,剛好鬼老怪和半夏都出山採藥了。屋裡只剩下花喜,再次回到這裡,我並沒有預想中的欣喜與開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慌亂和不安。當我喚出花喜名字那一刻,我是心亂如麻的。
是的,雖然知道他們一直把我當成親人。可我,卻總覺得自己是一個不太合格的家人。第一,我並沒有爲他們付出什麼,第二,我還差點害死他們。第三,現在的我已經和當初不同,我有了孩子,來到這裡,是否會成爲他們的拖累呢?我不敢想,更怕面對花喜。
當花喜回頭的那一刻,她還是無法掩飾着水眸裡的驚喜與不可思議。當下,她不顧一切的衝到我的身邊:“餘恨姐姐,是你嗎?是你嗎?”她一把抓住我的手,一邊激動道:“你真的回來了嗎?”
“嗯,回來了!”我站直身子,費力地吞了一口唾沫,一路趕來,使我有些疲憊,我強自鎮定地道:“花喜,我回來了,這些日子,你過來好嗎?”驀地,花喜原本欣喜期盼的目光,陡然有些陰沉,再擡頭看我時,神情是如此的複雜。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卻只能對她展開一個難看的笑容:“花喜,怎麼了?”
良久,她才苦澀一笑,有些落寞不甘道:“我們都很好,沒什麼事,就是師兄有些擔心你罷了。”“那他和鬼爺爺出去採藥了嗎?”我穩定了一下情緒,故意試探。不知道現在的花喜,對我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向來沒有女人緣的我,走到哪裡都會招女子嫉妒陷害。但我真不希望,花喜會與我爲敵。
“他和師傅去山上採藥了,至從回到無憂谷以後,師兄就變得沉默寡言,除了去山上採藥,他就獨自發呆。”是嗎?半夏怎麼還是那麼傻呢?若是知道現在的我,已是這樣,他會怎麼樣呢?我心頭一陣狂跳,但轉念想想,我在害怕什麼?孩子有了又如何,我既然決定一輩子單身,那何必再去多想?將來,有了孩子,我亦不會再孤獨寂寞了啊。
見我不語,花喜神情充滿了哀傷,隨即不再看我,只是喃喃自語道:“我幾個月來,師兄過得很苦。雖然很少提起餘恨姐姐,但我知道,對於你留在這裡的一景一物,他甚是留戀……”我聽罷,怔了怔,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心頭一酸道:“花喜,你會恨我嗎?”
“恨?恨什麼?這又不是你的錯。只是我自己笨,爲什麼我做什麼,也趕不上你,做什麼,也討不到師兄喜歡。師兄總是說,這輩子不會離開我,要照顧我。可他的心裡,只是一種對親人的責任和職責,那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餘恨姐,我不需要這樣的照顧……”說罷,花喜竟失控的瘋狂地笑起來,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我想成爲半夏師兄的女人,我要做他喜歡的女人,我要同他生孩子,我要與他白頭到老,我不要做什麼妹妹……”花喜此刻有些癲狂的話,讓我再也聽不下去,轉頭我朝門外走去。眼前這一幕,讓我的大腦有些暈眩,也讓我渾身感到無力。我知道,花喜可能一直都不甘心,有些事情,她雖沒有親口說出來,但是,我可以瞭解她此時此刻的難過心情,當她付出的一片癡心,卻讓半夏轉移在了我的身上,當她深愛了許多年的師兄,卻因我的出現而完全改變,這樣的心情,我懂!當下,看到她雙手緊握成拳,指甲陷進了掌心。我只覺得,我愧對於她。
就在我覺得,我不該再立於此,應當馬上離開減輕花喜的痛苦,剛踏出腳。不料,門外卻出現了半夏和鬼老怪的身影。
他和鬼老怪背上皆揹着一筐草藥,就站在離我五步之遠的柵欄畔,然,癡癡的看着我。
幾個月不見的少年,依舊白衣而立,挺拔俊美。尤其是那雙眼睛,好比濃化不開的墨汁,深情,而充滿剋制的狂喜。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全部溢滿出來。
“師兄,師傅,餘恨姐姐回來了。”花喜略帶幽怨的聲音,驀地打破了這份靜謐。
鬼老怪顯得蒼老了許多,當下放下竹簍道:“餘恨丫頭,還真是你啊?”
我點點頭,正欲說什麼,這時半夏卻衝了過來,俊毅的臉上,滿是激動的紅暈道:“餘恨,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說罷,他脣腳往上一揚,驀地勾勒出一抹絕美的笑。
那笑在陽笑的照耀下,簡直勝過繁花。
不由自主的,我也跟着笑了。因爲這樣美麗的笑,很難不讓人心情好。
“半夏,我回來了。”我淡淡的說着,心頭的不安,再次劃爲了寧靜。
果然,這裡的一切的一切,都讓我那麼安心,舒適,憍靜。也包括,半夏的絕美笑容。
“這一切是真的嗎?師傅,你告訴我,這是真的嗎?”半夏由先前的寧靜,變得張狂起來。當下,他飛奔的抓住他師傅的手,幽暗的黑眸不可思議的瞪大。
鬼老怪一臉慈祥的點頭,然後親和的說道:“孩子,是真的。”
這時,我和半夏一起朗然的笑了。回頭,卻見花喜也在笑。只不過,笑容背後是那樣的黯然與難過。
其實,這個孩子是想我回來卻又怕我回來的。她的心情,正如她此刻的笑容,是那般的矛盾與掙扎。
當下,我苦澀一笑,覺得,爲了不讓花喜多想,我覺得有必要說些什麼了。
不料,花喜卻主動要離開,當下語氣生澀道:“許久不見,師兄你就和餘恨姐姐多聊一會兒啊,我去燒飯,大家累了吧。”
我見花喜要走,一把將她抓住:“花喜,等等——”
我話沒說完,我就被對方猛的一把推開。也不知是這些天過於憔悴,身子太弱還是花喜用力過猛。我一時間,直接倒退幾步,若非鬼老怪在後面扶着,恐怕直接就要栽倒在地上。
花喜回過神時,憤怒的臉上立馬呈現出不安與愧疚之色道:“餘恨姐姐,你沒事吧?你怎麼樣了?”
“餘恨,你沒傷着吧。”半夏走過來,慌忙扶起我。然後俊毅的臉上,有些錯愕與慍怒的轉向花喜道:“師妹,你在幹什麼啊?”
“我……我……師兄,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當時餘恨姐姐會拉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一用力就……”說到這裡,花喜眼眶陡然紅了,當下,只能把委屈和求救的眸光落在她師傅身上。
我忙從鬼老怪懷裡掙脫出來,臉上帶着不安的微說道:“我沒事,你們別怪花喜,是這幾天,身子一直不舒服。別說她推我一把,我估計連風吹都會倒呢。”
“師兄,你聽吧,這不怪我啊。餘恨姐姐都這樣說了,你那麼兇幹嘛?”花喜有些哽咽的難受道。
半夏卻冷睨了她一眼,然後看着我,見我咬緊了脣,臉色難看至極,有些擔憂地道:“餘恨……你真的沒事吧?”“沒事,真的,只是身子弱了些,體息些日子就好!”我吸了口氣,輕聲道。半夏看着我的神情,然沉默半晌,點點頭。
事情,正欲結束之際,鬼老怪卻蹙眉上前一步。隨即,不由分說的拉過我的手,然在衆人吃驚的眸光下,他竟替我把脈。
在所有人注視的眼神下,他的神情有些變幻莫測。片刻後,他竟愕然的說道:“餘恨丫頭,你身子這麼孱弱,是不是因爲有身孕的緣故啊?”
此話一出,大家原本沉默的眸光,陡然異光大綻。
尤其是半夏,那震驚與不可思議的俊毅,讓他好看的模樣,瞬間變得有些陰暗下來。
“師傅,你是不是把錯脈了,餘恨她……她怎麼可能……”
話說到這裡,半夏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便生硬的將後半句給吞了回去。
鬼老怪卻一臉高深莫測道:“雖然老夫並不常把喜脈,但這個,又豈會錯得了?”
“餘恨姐姐你……”花喜冒出頭來,神情看不出是驚是喜,停頓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道:“你真有身孕了?”
我看着大家憂忡,不安,震驚,與奇異的眼神。只是微微一笑,便輕輕點頭道:“不錯,我有孩子了。”
“孩子……”大家同時接話,一起沉默。但眼神卻各有不同。花喜的是震驚與欣喜,還加一點好奇。
鬼老怪淡然,安祥,一副順其自然。
半夏卻呆怔,看着我的眼神古怪,久久不語,脣角只流露出一抹自諷之色。
我不知道,這個時候我該說些什麼。因爲,我也不知道,怎麼讓他們來接受這個事實。
於是,只能笨拙的說道:“你們,會不會嫌棄這個孩子?”
他們三人,互視一眼。半夏落寞的盯着地面,鬼老怪輕輕搖頭,花喜則一臉歡喜道:“當然不會,小寶寶是那麼可愛,我們怎麼會嫌棄。只嫌這山谷裡太過清靜了呢,想不到姐姐你懷孕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我知道爲何花喜這樣開心,因爲我有身孕的事實,已經將我與半夏的距離從眼前拉離到了天邊。
她高興,只因少了一個搶奪半夏的勁敵,卻多了一個知心的姐姐。
“丫頭,這裡是你的家,喜歡就回來吧。孩子既然是你的,那我們也只是當成一家人。”鬼老怪的話也我很舒服安心。但眼下,我卻只能把目光移落在半夏的身上。
是的,也許在這所有人當中,我最在意的,還是他的看法吧。
他還是沒有說話,臉色變幻得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和衆人都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的情緒,我知道我這樣做,是有點傷人。可是,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了。當下,我也只能默默的告訴自己,對於半夏,是我對不起他,然給他心靈上造成的瘡傷,也只能讓時間來漸漸抹平。
就在我越發自責之際,然,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半夏突然上前一步,那清冷的目光變得哀傷無比。但是,他的眼角卻一直含笑。我知道,那是自我安慰,亦或是迷惑衆人的笑。
因爲那笑並不真實,它很虛假,幾乎虛假得讓人有種想哭的衝動。
他說:“我和師傅的想法一樣,孩子是你的,我們會一同照看,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但我想知道,這孩子的父親在哪裡呢?爲什麼,要丟下你一個人來這裡?”
我聽罷,微微一愕,心想,他的問題,怎麼和當初的慕容紫君一模一樣?
難道都因爲他們,有着一顆真誠而灼熱的心嗎?
“孩子的父親要事要做,我不想拖累他。”
“拖累?你知不知道,你的氣色很差,若沒人能好好照顧,恐怕……”說到這裡,半夏有些憤怒的瞪着我。
我知道,他是關心我。本來,我想裝傻不說,或等孩子生下來再告訴他們。可眼下,我也裝不下去了。
索性道:“我只想獨立養這個孩子,恐怕他以生是見不到他的父親了。”
此話一出,場面又是一陣默然。我緊咬紅脣,眼中閃過一抹淒涼。並非我故意要裝可憐,我只是不想讓他們再提起這些事。來到無憂谷,我就是爲了忘記煩憂,好好過接下來的生活。
不待半夏再多問什麼,花喜忙站出身道:“師兄,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吧。你看餘恨姐姐趕了這麼久的路,風塵僕僕的回到這裡。我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該質問這個,而是讓她好好休息。”
花喜的話落,鬼老怪也出聲贊同道:“花喜,你總算懂事了一回。餘恨丫頭的身子的確很弱,應該好好休息。這前幾個月,若不好好照理,很容易滑胎的。”
這一次,半夏沒有再多什麼。只是靜靜的看着我一眼,眼神充滿了苦澀與悲傷。隨後,眸光漸漸滑向我的小腹,他深深的一瞥,眼中的苦澀立即轉變成了一種無奈。
我突然想到那次夜裡的分離,他的眼神也是這般悽苦難過。可今日,我們的重逢,卻造就了那次分離的痛。
這一切,是我做錯了嗎?半夏……是我傷了他的心嗎?
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面對半夏,然,他卻收拾好悲傷的情緒,默然的轉過身。
我們都以爲他生氣要離開,不料,臨了他卻淡聲而疏離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煎藥。”
說罷,他闊步走了。
我癡怔的盯着他的身影,許久無言。這時花喜上前,有些沉嘆道:“餘恨姐姐,師兄很傷心。”
“是我的錯。”我鼻子一酸,難過道。
“我扶你回去休息吧。你的房間,還是曾經那裡,一模一樣,沒變。師兄一直不讓我動裡面的東西,因爲他說,你早晚會回來。”
花喜的話,再次讓我內心涌動,一滴酸澀的淚,陡然滑落。
這一輩子,我負的人太多。也不知是老天故意捉弄,還是緣分未定,我的人生難道就這樣悲慘嗎?
回到房間裡,我一直髮呆。花喜見我心情不好,忙了一會兒就下去了。
轉眼,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不一會,一股藥味襲來,這藥和我以前聞的藥不同。
以前那種苦澀古怪的味道,讓我一聞就想吐。而這次裡面有一種氣異的香味,讓人聞了舒心,安靜。
我納悶的尋着藥味望去,卻見花喜端着藥走了進來。我看到是她,不由往門外再探了探,發現空無一人,有些失望的衝她笑了笑。
她似乎發現我的心事,也回以微笑:“餘恨姐姐,你在看師兄嗎?”
我不語,轉身。
“他沒來,但是,這藥是他熬的,這裡面有他特殊的配方,是對你和孩子都有利的。”
一句話,讓我的目光落向藥上。
這亦是半夏的一片苦心。
“餘恨姐姐,你別太擔心了。雖然我知道半夏師兄因爲你有身孕的緣故,很是難過。但是,他很快就會想開的。”
“但願如此。”我一邊說,一這盯着那藥入神。
花喜繼續道:“你看,今天你回來,就屬他最不開心。可是聽了師傅說你很容易滑胎,他就毫不停歇的給你熬藥。”
我苦苦一笑道:“只可惜了,我連給他道謝的機會都沒有。”
“以後要朝夕相處,有的是機會呢。”
“是嗎?”我喃喃道,總覺得,從半夏方纔那一刻的眼神裡,我總覺得丟失了點什麼。到底是什麼,我也不知道。總覺得丟的那部份,很重要,很讓人不安。
花喜卻笑笑:“餘恨姐姐,來吧,先喝藥。你可以好好養好自己,別讓我們擔心。我還想看看我未來的小侄子,長啥樣呢。”
我接過藥,緩緩飲了一口,味道有些苦澀,但卻並不難喝。
“花喜,謝謝你們還肯接納我。”
“餘恨姐姐,其實是我要謝謝你。”
我愕然的看着她道:“你謝我幹什麼?”
花喜抿着脣,想了想,便坦然道:“我很高興,你放棄了師兄。”
我默然的垂下眸道:“我以爲你會恨我,討厭我。”
“也許有那麼一瞬間……也就是方纔,我真以爲……”說到這裡,花喜有些自責道:“我真以爲你這次回來,會搶走師兄,在得知要失去師兄那一剎那,我真的好難過,真的。”
“花喜……”我看她想哭的樣子,欲要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餘恨姐姐,你不知道,剛剛師兄在看到你回來的那一刻,那種眼神,是我從小到大也不曾見過。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驚喜,那是一種久違的高興。”
“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