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環山,一面樹木繁盛,上千礦工和石匠世代居住於此,這就是科拉王國的邊陲小鎮石巖鎮。
鎮上民風淳樸,常駐的大多都是熟面孔,然而鎮民們卻不會感到缺乏新意,因爲就算在這樣交通不便的小鎮,來往的外人也不在少數。
每年秋季魔獸進入狩獵期後,受僱來守衛鎮子的大型傭兵團;保護來往商隊和運輸隊的傭兵小隊;護送旅者的獨行佣兵;還有那些爲了尋找財富而出入人煙稀少之地的探險家,見慣了來來往往的生面孔,鎮民們早已經習慣了。
所以,今天沒有人會注意到,幾個普通人一輩子也見不到的黃金階獨行佣兵來了又走了,也不會有人相信,昨晚和自己摟着肩膀借酒高歌,還非要趁醉把什麼亂七八糟的暗月聖水賣給別人,實在沒人買就乾脆打開瓶蓋喝掉的奇怪牧師,就是這羣獨行佣兵的首領。
“咣噹,咣噹”,盾牌和鎧甲碰撞,發出有節奏的聲響,枯燥單調,引人入睡。
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在沒腳的枯葉地面上投下斑斕的陰影,灌木茂密的密林深處,不斷有窸窸窣窣的響聲傳出,卻始終看不到生物的蹤跡。
“咕嘟咕嘟”,有人大口大口把麥酒灌進嘴裡,初秋的密林裡,始終還是那麼悶熱,把自己套進金屬罐頭一樣的鎧甲裡,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混蛋,混蛋,我恨夏天,不對,我恨秋天,我恨森林,我恨樹葉,我恨蟲子,啊!該死的蟲子。”
“哦,吾主奧夫瑞根保佑,卑鄙的太陽神蘇爾,你如果再不降溫,我就去信仰銀月女士狄安娜。”
矮小壯碩的矮人走在林間,汗水從鎧甲的縫隙裡化作霧氣蒸騰而出,肩扛着巨大的戰斧,數不清的抱怨從他被亂蓬蓬的鬍子遮蓋的嘴裡噴出,簡直像不停歇的噴泉一樣。
沒有人理他,從頭到尾都沒人搭話。
渾身套在法袍裡看不出身材,只有兩隻耳朵露出的青發精靈法師,和身材火爆,恨不得把全身都露出來的紅髮亡靈法師,一左一右像影子一樣跟在矮人身後,兩人就像完全沒聽到雷鳴般的抱怨聲一樣,注意力始終集中在各自一側的樹林裡。
一身黑色聖袍,腰上掛着銀質釘錘的修爾綴在兩個女法師後面,他雖然腳下不停,但始終低頭看着手裡的粗製地圖,還不斷在上面添上幾筆,任由汗水順着頭髮流進眼睛裡,連擦都不擦一下。
帶着眼鏡文雅清秀的害羞女劍士揹着雙手大劍跟在最後,臉上的表情依然是怯怯的,習慣性把自己藏在修爾背後,眼睛一直看着修爾的後背,不過,她的耳朵卻始終微微抖動着,只要有一草一木移動,發出的聲音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該死,該死,該死的老闆,居然敢不把麥酒都賣給我,我要拆了他們酒館,啊啊啊,我的酒不夠喝啊。”
“哦,畜生啊,就連樹葉也欺負我,爲什麼要鑽進我的靴子裡,告訴我爲什麼!”
行進中的隊伍依然一片死寂,當然,這是在自動忽略了矮人的抱怨之後,大家早已習慣了把這個白癡當空氣,每個人都知道這條真理:理他就輸了。
“前方,七點五。”連眼皮都沒有挑一下,但修爾突然用很輕的聲音發出了簡短的提示,沒有發令目標,沒有具體行動,只是一個最簡單的方位而已。
下一刻,安靜的森林裡突然響起了空氣被撕裂的聲音,一把小巧的飛斧化作一道看不清形象的影子,旋轉着沒入隊伍右前方的一叢灌木林,如果有旁觀者的話,恐怕只來得及看到影子沒入灌木這最後一瞬,連它從哪裡飛出都很難看清。
與飛斧幾乎同步飛出的,是矮人壯碩的身影,手中的戰斧發出呼嘯的風聲,連人帶斧一起衝進灌木叢,斧子到的甚至比風聲更早。隨着輕微的肌肉撕裂聲,一股濃郁的血腥氣開始向四周彌散,卻連一聲瀕死的慘叫都來不及傳出。
“不是智慧生物吧。”修爾還是沒有轉移視線,筆尖一直按在地圖上,隨着步伐的移動而移動,頭也不擡的問道。
沒有人會責備修爾的冷漠,在危機四伏的野外,面對一羣警戒中的戰鬥職業者,還埋伏在暗處,惡意甚至已經觸發了聖職者的感知敵意,就算真的是人,那也死上一百次都不冤。
“不是。”隨着咣噹咣噹的腳步,矮人擦着戰斧上的血跡走出了灌木叢,摸着鬍子甕聲答道,“一隻叢林猞猁而已,中型的,要處理嗎?”
“它是瞎還是傻?”修爾明顯猶豫了一瞬,一張猞猁皮至少能賣一個大銀幣,七個人分,每人還能分到一個多小銀幣呢,不過……唉,還是大局爲重吧,“不處理,繼續。”
“哦哦哦,混蛋的猞猁,害的我又出汗了,畜牲,你是在和我過不去嗎?老子要宰了你。”
很顯然,矮人應該是誤會了什麼,修爾說的繼續,似乎並不是指讓他繼續抱怨。不過也許他只是借題發揮而已,並沒有真的誤會,因爲他又重新回到了隊伍的最前方,恢復了最開始的隊列,一隻敵意生物的出現,甚至沒有讓其他人的腳步停頓一秒,也沒能讓隊伍的速度有任何變化。
“咣噹咣噹”,鎧甲繼續響,隊伍繼續行進,抱怨同時也在繼續。
然而奇怪的是,矮人從礦物抱怨到植物,從昆蟲抱怨到神靈,從天氣抱怨到位面,卻從沒抱怨過一句路太遠或者爲什麼還沒到之類的問題,不僅是他,明明沒有人知道目的地在哪,也沒有人知道還要走多遠,卻連體質最嬌弱的兩名法師,自始至終都沒有對走了這麼久發表過任何意見。
“該死的血,該死的蒼蠅,那是我的斧子,不是你們的餐廳,混蛋,混蛋。”
“還有這要死一萬次……”
“停。”只用了一個字,就讓矮人震耳的聲音消失了,五個人幾乎同時停下腳步,一步都沒有多走。
“呼。”修爾閉上眼睛,似乎在感應着什麼,沉默了一陣,突然把手指塞進嘴裡,發出幾聲鳥鳴,“啾啾啾,啾啾。”
“咻”,“呦呦”。
兩種不同的叫聲,一前一後傳回。
“啾啾,啾。”修爾再度以鳥叫聲迴應。
十幾秒之後,隊伍左前方的樹冠間,矮小單薄的半身人如同影子一樣從陰暗中浮現。只在原地停留了一瞬,半身人轉眼就原地消失,再次出現時,已經站在了隊伍裡。
和半身人同步的,是右後方的樹林裡,隨着四蹄踢踏,半人半鹿的黑髮林精手裡把玩着一支投槍,身上帶着植物清新的氣息,悄無聲息的自林間走出。
很顯然,之前兩人一個在隊伍前方遊走警戒,一個在後方潛伏跟隨,一旦有問題就會發出預警,以保隊伍的安全萬無一失。
隨着兩名斥候現身,隊伍也同時發生了變化。
修爾、矮人和女劍士都側向跨出幾步,形成一個三角形,把兩名法師還有剛剛返回的兩位斥候護在內圈,各自的武器已經舉在手裡,隨時可以進入戰鬥狀態。
大家的意圖很明顯了,外圍斥候撤回,警戒強度會隨之降低,內部隊伍自然要加大警戒強度,以彌補撤回斥候的空缺。
“後方安全,確保無隱患。”林精的聲音總讓人聯想到鹿鳴,悠長清亮,格外悅耳。
“前方安全,暫時確保無隱患。”半身人嗓音尖尖的,和他的眼神一樣,總是飄忽不定。
“很好,警戒強度下調到正常。”修爾嘴裡說着,卻在不易察覺的角度,做了個拇指彎曲向下的手勢。接到命令,大家都表現出放鬆警惕準備開始向內圈匯聚的意圖,然而,誰也沒有真做出動作,還是站在原地。
“安全。”在沉默了至少十秒之後,美麗的林精從周圍收回了注意力,確認周圍沒有因爲己方取消警戒而突然發出的聲音,修爾的感知敵意神術上,也沒有因此而爆發的敵意,於是兩人同時做出了最後的確認。
“呼。”顯然,所有人都呼了口氣,稍稍放鬆了一點。
“就是這裡了?”精靈法師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冷漠的就像塊石頭,但是從語言裡透出的期待感,還是怎麼也藏不住的。
“就是這附近。”修爾蹲下攤開地圖,地圖上已經被用線條畫出一個封閉的不規則區域,“門在這個範圍內,剩下就要看薩薩的了。”
“啪”,上半身是人形的林精,淺綠色的手指第一個點在地圖上修爾畫出範圍的邊緣,緊跟着,精靈法師、矮人、半身人也都把手指放在範圍邊緣的不同位置上,最後火辣的亡靈法師用塗着鮮紅塗料的長長指甲,在邊緣上點了四個位置,所有人選擇的位置彙總起來,剛好把這片範圍從各個方向包圍在內,無論從哪裡靠近,都無法逃過其中一人的視線。
“很好。”修爾一拍手,低聲道,“行動,安全優先,別真死了。”
每個人都發出不屑的嗤聲,用朝下的拇指表達自己的鄙視。
“嘁,一羣笨蛋。”修爾撇撇嘴,反手在又躲在自己背後的女劍士大腿上重重一拍,“薩薩,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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