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三位大公爵之首,執掌帝國權柄四十多年,勢力遍佈帝國政壇,一言一行都會影響帝國政局的走向,甚至一個眼神就能改變無數人的命運,連帝國皇帝見到他都要起身問候,尊稱一聲教父。
這樣一位老人,會是什麼形象?
莉莎和安吉拉在來的路上,一邊吵架,一邊已經好奇的猜測過很多次了,從眼花耳聾一碰就倒的垂危老人,到肌肉虯勁身材壯碩的肌肉猛男,基本上兩個小女孩能想到的形象,她倆都已經猜遍了。
然而,兩人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過,這位名聲早就不止侷限在人類,已經傳遍各個種族的老牌貴族,居然是個穿着打了補丁的粗布衣服,像個平民一樣放牧的老人,而且睡覺的時候還會流口水!
這讓兩個小傢伙嘴巴都快要合不攏了。
修爾也沒見過銀狐公爵,薩芙也沒詳細介紹過,但對老公爵的形象,他一點也不意外。
越是位高權重的人壓力就越大,總要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嗜好,以此排解壓力,否則早就不堪重負而崩潰了。統領上萬士兵的家族統帥,掌控勢力全局的家族長老,這樣的人,他在故鄉接觸的太多了,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排解壓力的嗜好。
正常的,有人喜歡徹夜看書,有人喜歡在牆上寫字,有人喜歡彈奏樂器,至於不正常的,更是什麼都有。招來一羣女人一整晚捉迷藏的,一定要坐在廁所裡才能睡着的,找幾個囚犯對賭賭命的,面對這些怪癖,正常人也只能感嘆自己想象力貧乏了。相比之下,銀狐公爵只是喜歡放羊而已,一點也不奇怪。
“啊,啊,是誰。”鬍鬚稀疏,白髮蒼蒼,老公爵已經八十多歲了,臉上的每根皺紋都寫滿了歲月的滄桑。從昏睡中驚醒,老人抹了抹鬍子上的口水,左顧右盼的找了半天,才從睡意中掙脫出來,咕噥着說道,“是小老鼠啊,嚇了我一跳。”
嗯,這個名字很貼切,可以記下來。
“爺爺。”薩芙很不滿的抗議道,“你早就答應過不再這麼叫我了。”
“哦,對了,我忘記了。”老公爵敲了敲自己的頭,“你今天怎麼過來了?”
“我答應過你呀,你忘記了嗎,我說要帶朋友來看你。”
“哦哦,又忘了,對對對,你說過的。”老人和善的目光從兩個女孩子身上掃過,最終落在修爾的臉上,“你的朋友?”
在薩芙看不見的角度,老人的眼神一瞬間發生了變化。
不再平凡,不再迷糊,不再和善,突然變得像利刃一樣尖銳,充滿了壓迫力,到底是掌權多年的大人物,甚至連話都不用說一句,只憑眼神裡凝聚的氣勢,就讓人忍不住想要退後,忍不住低頭表示臣服。
可惜,他面對的是修爾。
在故鄉早就見慣了大場面,來到帕瓦帝加之後又整日與神靈對話,對於氣勢這種東西早就已經免疫了,因此,老公爵的氣勢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他就像完全沒看出對方眼神的變化一樣,帶着淡然的微笑,向老人點了點頭:“願清澈之水常伴你的身旁,神的孩子,讚美聖靈,聖哉。”
“讚美主。”老公爵眼睛裡的氣勢漸漸褪去,目光一點點變得柔和,很快,又恢復了原本那個糊里糊塗的平凡老人,“這就是你每次都要念叨很久的修爾嗎?小老鼠,原來他不是羊啊。”
這樣纔對嘛,修爾暗暗的點了點頭,氣勢逼人鋒芒畢露?那是最膚淺的行爲,只有那些剛剛從底層爬上來掌控大權的政治暴發戶纔會這麼做,那些經驗豐富心思深沉的真正老牌貴族,往往都會像老公爵一樣,平凡普通,精華內斂,就像個隨處可見的坐在路邊曬太陽的慈祥老人一樣,只有在最需要的時候,纔會適度的展露出相應的氣勢。
如果面前這位銀狐公爵始終像剛纔那樣氣勢逼人,那修爾真要懷疑老公爵的水平了,不過現在的表現看起來,嗯,還算是名副其實。
“咩”,也許是以爲在叫自己,薩芙懷裡的小羊擡起頭,在她的臉上舔了舔,發出討好的叫聲。
嗯?這樣也行?
“我也叫修爾,我也會‘咩’,是不是我也可以……”
“幼稚鬼,我不認識你。”薩芙白了一眼正詭異的舔着嘴脣的修爾,揹着銀狐對他皺了皺鼻子,“嚴肅一點,在爺爺面前不許這樣。”
“我覺得我挺嚴肅的啊,這可是個很神聖的問題。”發現薩芙有放下小羊過來再幫自己捶捶背的趨勢,修爾乾咳一聲,臉上的曖昧瞬間消失,恢復了以往的聖潔無邪,“尊敬的公爵閣下,暗月的使徒向您獻上誠摯的祝福,奉主之名,願您永葆健康。”
“謝謝你的祝福了,呵,是個有趣的人。”老人並不介意兩個年輕人之間的小動作,捻着鬍鬚微笑道,“小薩芙每次回來看我的時候,至少有一半時間在談論你,修爾又幹什麼壞事了呀,修爾又怎麼欺負她了呀,修爾如何不講理呀,我對你這兩年的一舉一動,比對她的還清楚呢。”
“嘖嘖,那另一半時間呢?”對兩個女孩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去和那些綿羊交流一會感情,修爾乾脆坐到老公爵身旁,接過薩芙手裡的小羊,順便偷偷掐了幾下,引得無辜的修爾咩咩直叫。
“另一半時間當然是在給我講你們冒險中的趣事了,修爾怎麼料事在先呀,修爾怎麼計劃周密呀,修爾怎麼敢想敢做啊,修爾怎麼魄力十足呀。”老公爵和修爾並肩而坐,笑眯眯的像是在日常聊天,“你明白的,總是這些。”
“爺爺!”薩芙臉漲得通紅,大聲抗議道,“不要說的好像我只說他的事一樣。”
“怎麼可能,肯定還說起過別的,比如……那位林精女士?”對莫瑞婭,老公爵可不敢用長輩的口氣評論,林精們的年齡永遠是個謎,但有一點肯定的,只要能放心的從森林裡走出來的,那年紀肯定比他還大呢,態度不對是會鬧笑話的,“莫瑞婭又和修爾一塊欺負人了呀,莫瑞婭又故意當着修爾變身不穿衣服呀,莫瑞亞的毛掉了我一身,還要修爾幫我一根一根的擇呀,唔,繞了一圈,好像又繞回去了。”
“爺爺你也欺負人。”被當着修爾的面戳穿這些話,薩芙怎麼可能撐得住,頭頂都快冒出蒸汽來了,滿臉通紅的搶過長毛的修爾,送了兩個男人一人一個白眼,跺着腳跑去找莉莎了,雖然有安吉拉這個陌生人,但相比之下,還是那邊更安全一點。
“呵,是個聰明的孩子吧。”注視着薩芙的背影,老人輕聲道,“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懂得給咱們留出空間來。”
“嗯,而且還能遠遠的偷聽。”
“砰”,跑向遠處的薩芙不知是被雜草還是被自己絆了一下,差點把懷裡的小羊摔在地上。
“嘶,好痛。”都叫修爾,修爾就像被摔得其實是自己一樣,糾結的說道,“那隻羊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啊。”
遠處的薩芙回過頭吐了吐舌頭,跑的更遠了。
“我的這些後輩裡,這孩子是最聰明的。”老公爵寵溺的望着薩芙,“聰明,懂事,而且真心關心我。”
“因爲你對她最好啊。”修爾意有所指的說道,“是爲了補償對女兒的愧疚嗎?”
“你確定當着她說這些合適?”
“她又不是笨蛋。”修爾嗤笑道,“無非是說穿和沒說穿的區別而已。”
“也對,小薩芙這麼聰明,估計早就明白我的心理了。”老公爵嘆了口氣,“我確實很喜歡這孩子,當然,其中也有移情和補償的因素。”
“我曾經一度懷疑過,她母親,也就是你女兒,不會是你想辦法害死的吧。”
“你確定當着她說這些合適?”老公爵居然沒有生氣,只是問出了同樣一句話。
“不合適啊,所以我張開了隔絕領域,隔音的。”
“你們這些聖職者還真方便。”老公爵出神的愣了一陣,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許久後才說道,“並不是。”
“嗯,我已經知道了。”修爾點頭道,“見到你我就知道了,你還沒那麼喪心病狂,做不出來這最後一步。”
“其實也差不多了。”兩人神情都很平靜,就像兩個老朋友正在敘舊一樣,很難看出這是兩個初次見面的人,老人自嘲的笑了笑,搖頭道,“只差最後一步而已,沒什麼區別。”
“差一步就是本質區別,嗯,人和禽獸的區別。主說,天堂與地獄,只有一步之遙,主之言,即爲真理。”
“看來還沒見面呢,我的意圖你就已經全猜出來了。”
“只是理清了大概的脈絡而已,算不上‘全’猜出來了。”
“過分謙虛就是傲慢的表現了。”銀狐公爵頗爲滿意的看着修爾,“呵,小薩芙很會選人啊,你的確是個很聰明的年輕人。薩利文那個蠢貨,如果能有你十分之一的頭腦,就不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更不會這些年給我添那麼多麻煩。”
“呵,傲慢,固執,自負,獨斷專行,而且足夠愚蠢。”修爾冷笑着說道,“你選擇他,還真是選錯人了。”
“太着急了,結果走錯了一步啊。”老人苦笑着嘆息道,“沒辦法,我也是人,恐懼之中也會犯錯誤的。”
“嗯,我能明白,呵,太明白了。”修爾輕聲問道,“你和那隻老獅子,是什麼時候產生分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