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解決辦法,流亡艦隊斷斷續續討論了三十年,無數設想被提出,但又被迅速否決。社會學的學者告訴領導者們,這是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不是人爲可以阻止的,除非能夠停止換代,否則一切都必然發生,分崩離析不可避免。看幾位客人的表情,看來對此也有一定認識,想必在各位的故鄉,也有過類似的情況出現吧。”
“呵,你們的麻煩可不是這個世界特有的規律,恐怕只要是有人性的智慧生物,就逃不過這個規律。”修爾輕嘆一聲,“在帕瓦帝加,甚至在我的故鄉,相似的事沒少發生。”
的確,帕瓦帝加類似的例子很多很多,多的大家都懶得去回憶了。最典型的,就是被譽爲帕瓦帝加黃金時期的開拓時代。開拓時代初期,大家從聚居地走出,雄心勃勃的向世界發起挑戰,不斷有新的城市建立,各族的領地範圍不斷擴大。
在開拓的路上,所有人齊心協力,包括開拓團隊所屬的城市,都全力支持開拓領地的建設和發展,居民們寧可自己餓肚子,也要讓開拓領地得到最好的支持。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幾代人過去之後,一切都變味了,各種矛盾不斷涌現,彼此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
於是,黑暗而殘酷的混亂時代降臨,戰爭四起,殺戮不止,屍橫遍野。可以說,混亂時代的來臨是開拓時代的必然結果,正是開拓時代的繁榮和輝煌,造就了混亂時代的黑暗和殘酷。
期間,也就是壽命比較長的幾個種族還相對好一些,至少幾個國度的內部沒有出現太大爭端,其餘短壽種族無一例外,都被黑暗時代吞噬了理智和人性。
“果然,這就是必然結果,誰也逃不過。”瑞恩苦笑着嘆了口氣,“眼看着情況越來越不可收拾,終於有人提出了沉睡計劃。”
“既然只要繼續換代,就無法阻止情況的惡化,那就乾脆停止換代。倒也不是不能做到,雖然你們之前說,我們的人體冷凍技術還處於比較初級的階段,但把生命體冷凍起來保持幾千年這種事還是能做到的。所以,最初的沉睡計劃,就是把所有人都冷凍起來,把飛船徹底交給中央電腦控制。”
“但中央電腦畢竟不是人工智能,很多具體問題它們無法自己處理,必須依靠正常人做出判斷才行。於是,守望者這一職位也就應運而生,一艘飛船上,至少要有一個正常人保持清醒,他就是飛船的代理艦長,也就是所謂的守望者,擁有第二級權限,可以下達除去自殘性行爲之外的一切命令。每當當代守望者的身體條件確認已經無法制支撐的時候,就由守望者指定或者由中央電腦選擇下一任繼承者,也就是說,無論如何,都要保證每艘飛船至少存在一名守望者,確保飛船的正常航行。”
“很不錯的計劃。”修爾大部分都聽懂了,輕輕點頭道,“但是,和現在的情況還不一樣吧。”
“對,那是最初的沉睡計劃,紙面上制定出來的,還沒有經過實際測試,我們當然不可能馬上投入實用階段。”瑞恩解釋道,“於是,在我和妮娜小時候,嗯,那時我們比現在的迪莉婭還年輕,也就是五六歲吧,而凱米爾那時應該還沒有出生,艦隊內部召集了一批志願者,開始進行長期的人體冷凍測試。試驗進行了整整二十年,在確定技術可行的基礎上,又發現了兩個致命的缺陷。”
“第一個缺陷,長期保持沉睡狀態,對人類的精神是有損傷的,會出現大量不良反應,比如失憶,比如人格扭曲,比如暴力傾向之類的,需要好幾個月的精神治療才能恢復正常。這還只是冷凍沉睡二十年,如果是二百年呢?誰也不敢保證,到時候這種睡眠症狀會不會變成永久性的,再也無法治癒。”
“深空失憶,休眠航行常見不良反應。”修爾的耳邊傳來了薇的解釋,“有七種治療方式,不過這個世界的科技樹存在明顯短板,他們不知道怎麼應對也很正常。”
“第二個缺陷,所有人都陷入睡眠,那文明的發展就徹底停滯了,只靠守望者一個人是沒用的。我們存在的意義,一方面是傳承和延續褐星文明,儘量延緩文明滅亡的時間,另一方面,其實也在流亡之中,苦苦追尋一線生機,爲了這份渺茫的希望,科技的發展是絕不能停下來的,否則,我們還不如干脆留在故鄉,和褐星一起滅亡呢。”
“呵,我明白了,所以纔有了虛擬空間。”修爾若有所思的說道,“但是,那個空間也未免太絕望了吧,現實既然已經如此殘酷,在夢裡又何必還這樣艱難呢。”
“嗯,虛擬空間可以完美的解決長期沉睡的不良反應,也能保持褐星文明的正常發展,方法很簡單,所有所謂的記憶芯片,其實就是一個接收器,一對一的連接到沉睡者的腦波,對於沉睡着的人來說,就像在夢中擁有了另一個人生一樣。”
“新生兒和逝者呢?”
“哪有什麼真正的新生兒,那些都是人工培育的生化人,沒有思考功能,沒有生殖功能,所謂的新生兒,不過是把一個生化人的胚胎放入母體內而已。”瑞恩苦笑道,“這些其實都很好解決,我們控制着所有的機械,甚至控制着虛擬空間的一切,中央電腦經過計算,決定誰應該生育了,把胚胎注入母體讓她受孕就可以了,新生兒降生之後,馬上安裝腦波接收器,也就是所謂的記憶芯片,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那麼新生的個體由誰來控制呢?”
“當然是那些不幸輪空,等待着降生機會的乘客們,比如那些已經逝去的人。”瑞恩聳了聳肩,“我們有意控制着人口數量,讓飛船的乘客人數高於虛擬空間裡的人數,這樣就能保證空間的正常運轉了。”
“呵,另類的輪迴啊。”修爾想到了故鄉關於生命輪迴的傳說,不由苦笑搖頭道,“以前聽起來無比神秘的輪迴和轉世,說不定就是這麼簡單粗暴。不過,瑞恩先生,既然這是計劃好的,爲什麼裡面的人都不知道呢?”
“這是艦隊所有飛船統一決定的,開始也有人提議,讓大家保留記憶進去生活,但會誘發很多其他矛盾。比如說,一個人類的精神力是有限的,在虛擬世界裡,一代又一代輪迴,積累起來的記憶和壓力是一種非常可怕的負擔,沒有人能輕易承受,而且倫理和道德方面也存在着大量無法解釋矛盾,因此爲了避免麻煩,最終選擇了夢境的形式,入夢之後大家是虛擬世界的人,一旦夢醒,記憶很快就淡忘了,不受任何影響,這是最完美的結果。”
“後面的事就順理成章了,有自律機械的協助,建造那片虛擬空間並不難,而所有人控制軀體,都需要通過飛船中央電腦的網絡進行,中央電腦可以一定程度上影響虛擬生化體的記憶,於是,影響他們的記憶編造一段不存在的歷史,就可以很容易的讓虛擬世界的社會正常運轉起來。”
“嗯?不對啊。”修爾挑了挑眉毛,“按下面那些人類的和機械體的說法,從機械末日開始只有六十年啊,六十年前還一切正常呢。”
“呵,那是因爲這次的夢境,是從六十年前那個時間點開始的,而且剛好是機械末日的夢境。”瑞恩擡頭望着艙室的天花板,回憶般的說道,“我看過各代守望者的記錄,一千多年來,大多時代都選擇了開拓星球作爲背景,像這一代這樣選擇機械末日的比較少。嗯,基本劇情是類似的,都是人類和機械的紛爭,然後人類困守在一片無法離開的區域,沒辦法,因爲飛船就只有這麼大,而且腦波控制器也只有在飛船的下層區纔會起作用,當然不能讓他們自由活動了。設定之後,夢境自行發展,守望者不能輕易干涉,只有在夢境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時才能介入,到時中央電腦強制性重置夢境,編纂一段新的背景故事,一切都重新開始。”
“至於爲什麼要讓他們在夢境中生活的那麼艱難,這也是當初大家共同的決定。一方面要限制夢境中的活動空間,又不至於產生違和感,另一方面……”
“只有面對壓力,才能產生動力。”修爾點了點頭,“機械體們跟我們說過原因,看來這種觀點,也是你們給他們設置的吧。”
“不,一旦背景設定成功,不遇到特殊情況,中央電腦不會干涉虛擬夢境中的人的記憶,機械體其實也是夢境中的人類,他們的記憶也包含在不被幹涉的範圍內的,所以我們只是僞裝成主腦,通過中央電腦給他們一些指令和指導,卻無法對他們的記憶動手腳,裡面的人大多都會這麼想,其實還是他們的本體本身就有這種覺悟,比如迪……凱米爾。”
“爸爸,我叫迪莉婭。”
“凱米爾她就……”
“我叫迪莉婭。”
“唉,迪莉婭她現在已經記起過去的一切了,你可以問問她,她也抱着相同的覺悟,寧願在威脅和壓力下生活,也要在夢境中爲文明的延續盡一份力。夢境中的那些人,也許有着自己的私信,但這份覺悟卻是共通的。”
“好吧,所謂的夢境計劃我大概明白了,其實無非就是一場熱熱鬧鬧的鬧劇而已。”修爾皺着眉說道,“問題是,時間問題還是無法解釋,你們所謂的虛擬空間,其實還是建立在現實世界中,以你們的技術,還不可能觸摸到時間的法則,毫無疑問,你們離開迪莉婭,是在六十年前,這是怎麼回事?”
“因爲……我們的私心作祟,犯了一個錯誤。”兩位老人相視苦笑,“我們條件性的重置了一次內部的環境,爲此還付出了很大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