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了夢魘掌控的夢境之後,德爾塔又恢復了正常的沉睡狀態,只是無意識中感覺陣陣涼意來襲,慢慢沁入大腦,許多自己從未見過的場景混亂地切換着。
睡夢中,他彷彿分身附體三人,女人、男人,還有一個孩子。
附身的人的思想也能被他感知,也不覺得彆扭,彷彿就是他自己的想法。
孩子待在一片狹小的空間裡,手臂甚至無法自然展開。而且很黑,只有手邊一根蠟燭提供光亮。他在這裡閱讀着一本故事書籍,講的是騎士討伐惡獸的故事。紙面上文字佔據的空間比插畫還要少,但也正是因爲這樣才讓他看得津津有味。
【爸爸要是也是騎士就好了,那樣的生活肯定比現在精彩得多。】
其他兩個視角都比他本身的視角高許多,讓他在迷糊中生起一絲懷舊的念頭。
女人在廚房忙碌,光景略晚,窗外一片漆黑,廚房裡面還是靠牆上用鐵箍固定的牛角蠟燭照明。她手掌的皮膚細膩,在淡黃色的光線下也很難看到粗糲皺褶,不像是苦出身的人,現在這雙手正努力將各類香葉撕成小片,給鍋裡的燉肉湯調味。
【十四、十五、十六...噫!一整片落進去了...嗯......那就算偶爾的一次奢侈吧。】
而男人的眼睛一直看着桌面,身子應該向後靠在椅背上。他一隻右手搭在桌上,食指指尖不斷地上下扣動着,如果不這麼做,那就用指甲剮蹭着桌上的道道細微凹痕。偶爾擡頭環顧一下四周,再看看對面牆上掛着的鐘,似乎在等待什麼。時不時回想着,苦悶的情緒隨之而來。
【不該是這樣的,我爲什麼總是想起他?這段回憶越來越鮮活了,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那樣。我或許遺漏了什麼,我該再去看看那封信。】
他所處的環境應該是自己的家裡的餐廳,許多家居式的擺設隨意地安放,除了桌子對面擺放的一張椅子,壁爐旁邊還有一張小椅子,風格迥異於周圍,一個套着木片盔甲的布娃娃放在上面。
等了一陣,他似乎不打算繼續等了,起身上樓,走到臥室,從雙人牀邊的牀頭櫃裡取出一個鎖着的木箱子,拿鑰匙解鎖後珍重地打開,眼神注視着其中仔細檢查着什麼,裡面空無一物,並沒有他之前想着的信件,他卻伸手進去,好像真拿着什麼,看得非常細緻。
女人將菜和湯放在托盤裡端到餐廳,壁爐裡的火燒得很旺,可除了她自己的那張椅子,另外兩張一大一小的椅子都空蕩蕩的。
【又是這樣,兩個人都不肯老老實實地等晚餐上桌,我倒像個僕人似的勤懇。】她心裡抱怨着,放下菜餚後走到樓梯口,看着縫隙裡射出的光,長吁一口氣,俯身一把打開櫃櫥:“莫林家的小天才,不吃飯可長不了力氣,未來你是要成爲大騎士的,不是嗎?”
“好啦,我這就出來了。”孩子不情不願地中斷閱讀,一口氣吹滅蠟燭,從這個小小的櫃櫥裡爬出來,然後被他的媽媽抱了一下才放開。
“你先去吃,我上樓叫你爸爸下來。”
孩子應了一聲,小跑着到餐廳裡去。
女人上了樓,非常熟練地推開臥室的門:“親愛的,你又在看那封信了,明明昨天才看過?”
男人將手頭的“空氣”放好,合上箱子,重新塞進牀頭櫃裡,這才轉身對妻子說:“我只是今天又想起他了。”
“別想他了,你可沒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都是那個壞女人的錯。”
“或許是這樣。”他無奈的嘆息,只是心中的陰霾並沒有被驅散。
“快下去吧,小莫林還等着他爸爸呢。”
男人順從地跟着妻子下樓了,只是途中提了一句:“我昨天沒有看過吧?”他只記得自己今天才心血來潮去檢查朋友的那封絕筆信。
“我記不太得了,可能是前天、乃至上週也說不準。”女人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丈夫的神色顯然是不滿意這個回答,就有些委屈:“我每天都做同樣的事,日期怎麼可能記得那麼清楚。”
男人面對枕邊人,口舌自然不會像在外邊那樣犀利,只好悶悶道:“我明白。”
一家三口總算坐到了餐桌邊,壁爐裡旺紅的火焰照在他們的臉上,刀叉交觸間讓氣氛帶着些溫馨。
男人感到滿足,孩子稚嫩的臉和妻子小心叉住盤子裡的蛋的姿勢都讓他覺得可愛。就是爲了這些,他才放棄在高塔用免費且豐盛的工作餐,而是選擇回家吃晚餐。
【就是今天的湯味道澀了些...】他想着,卻突然感到心臟一陣抽痛,便放下刀叉,用手去捂,期盼痛感能快些消逝。
“怎麼了?”妻子問他。
“沒什麼,也許是最近精神力用多了,有些虛弱。”他勉強答道,可痛感在逐漸加劇,心臟越跳越快,身體卻越來越冷。他甚至能感受到這個臟器泵出的動脈血液在順着血管將痛苦和寒冷帶到其他地方。
“我不懂這些,但你不是說這次的工作很輕鬆嗎?”他的妻子擔心道。
“再輕鬆也是相比以前的其他工作而言,我們法師可沒有閒下來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來應付妻子,但男人其實心裡也感到奇怪,因爲他現在的工作真的很輕鬆,到現在兩個多月,竟沒有要工作到精神力透支的情況,自然不會虛弱到影響身體其他臟器的情況。
【或許是生病了,後天週日就去做個檢查。這可不是小問題,曾經晉升中位法師時,那些序列順位靠前的法師就有幾個病死了,這才讓我提前晉升。】
【我絕不能生病!】想起那些事例,他心裡抽緊。
等了一會兒,心臟處的疼痛逐漸緩解,只是身體還是很冷,他強撐着拿起刀叉進餐。旁邊就是溫暖的壁爐,過一會兒會好的。
作爲妻子,女人對於丈夫的情緒還是很敏感的,她能感受到他的不適,所以沒有再說什麼話,打定主意要讓他好好休息。
“爸爸,我以後想當一個騎士。”孩子開口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騎士?男人的心裡感覺荒誕,他一箇中位法師的兒子想要去當騎士,就在這全國最榮耀的施法者聖地旁?
施法者的身份可比近戰職業者高多了,因爲他們既能近戰又可以遠程攻擊,只有血脈騎士可以靠自帶的類法術天賦和他們一較高下,獲得相同的地位。
可莫林家族卻不是血脈家族,至少在兩代之前就不是了,他的兒子想要當騎士,這絕對是一條沒有前途的道路。
“真是胡鬧!”他斥責道,“不知道這是哪裡嗎?”
“我只是不想一天到晚都待在這裡。”孩子有些叛逆地撇了撇嘴。
“可笑,不知道有多少人死都想來這裡呢!”男人突然萌生一股怒意,他猛地一拍桌子。
咔——他面前的茶杯上,一條裂紋緩慢但堅定的蔓延開,最終在三人呆滯的目光中裂成兩片。
咔咔咔.......
不止是茶杯,盤子也在開裂、金屬的刀叉被無形的力量拗得變形,他身下的椅子和其他的傢俱也在吱嘎作響,彷彿下一刻就要被扭斷。
【我這是怎麼了,精神力失控了嗎?】男人有些茫然無措,身體裡那股順着血管流動的寒冷力量卻在此刻彭然勃發——連帶着刺激全身神經的劇烈絞痛一起。
他的臉迅速因爲疼痛而扭曲到猙獰,身子低伏,扒在桌上的雙手青筋暴起。孩子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還以爲父親在爲了自己的決定生氣,害怕得跳下椅子,躲到母親身邊。女人也不知道丈夫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只是摟着孩子驚懼地看着他。
【不可能,這是血脈反噬!】男人想起家族以前的記錄,完全印證了現在的狀況。
先是精神力失控,之後再是失控精神力駕馭下的血脈暴走。
但是到了這一代,血脈早就稀薄到無法主動激發了纔對,而且年齡也過了激發的時間段......
血脈反噬的危險性取決於血脈者的精神力強度,那些年輕人激活血脈時多半還算不上法師,或者纔剛剛開位,威力不會太大,是小心一點就能防住或避開的水準。
而他現在是中位法師,精神力是初位法師的數十倍......
【快走!】
賽歐思·莫林竭力要從喉嚨裡擠出這句話,可腦部遂即好像遭了一記重錘,什麼思想都被打了出去,不復存在,但留下一片空白。
血脈力量徹底失控,銳利的冰晶從他身上飛速生長,貫穿了屋內另兩具人體.......
.........................
“哈啊..哈啊...哈——”德爾塔喘息着從這個夢境中驚醒,心臟狂跳,幾乎和夢中的賽歐思相同。
在那一瞬間,他獲得了兩次重疊的極限死亡體驗,還有一份銘刻在心,幾乎遺忘不掉的悔恨。
他坐起身,將這些情緒靈性吸納到面板中,果然很有效地平復了心情。
他回憶了一番這個夢境,又想起夢魘和自己的對談,
“哈斯塔,我有事要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