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拜垂拉法師學院主塔區,胡椒俱樂部。
迪亞哥、貝克、德爾塔已經就座,其他人還沒來。
迪亞哥左右打量着朋友們,有些想說什麼,但不知道如何開口。他突然看到德爾塔搭在桌上的手,便即興道:“你的戒指真漂亮,一定不便宜吧?”
他們這些朋友有好一陣子沒見過了,除了德爾塔,還有其他人因爲其他事不得不脫離正常的日程安排,這種不安定讓他們越發珍稀現在的聚會。
等到畢業後,大家只能通過寄信來交流了。
德爾塔的右手中指上套着一隻和他的手一樣小巧的戒指,銀色的底座上鑲嵌着圓形的大顆綠寶石,晶體清澈,但中間有一個黑色的瞳孔狀空洞,像是他長在手上的第三隻眼睛。
“這你就說錯啦,它便宜的很。”德爾塔懶洋洋道。
“這是玻璃的?”貝克按住自己額頭前翹起來的橙紅色短毛,探頭看那枚戒指。
“沒錯,一點點錢,想要什麼形狀就有什麼形狀,顏色也可以隨便調。廉價的美麗正是當代自然科學給我們的禮物。”德爾塔說,這其實是一個隨口的誤導。
爲了阻隔具備強大靈的施法者察覺到‘時光飛逝’的存在,夢魘採取的是半固化手法,讓這件半神器的威能減小,定型後不能隨意變形僞裝,但靈能輻射也降低至難以察覺的程度。
由於不能再改變形狀,他還是選擇讓‘時光飛逝’的樣式變成便於攜帶的飾品,還是便宜款。
貝克低着嗓子說了句髒話,德爾塔看過去。
這個大個子喪氣地解釋道:“玻璃寶石對珠寶業的衝擊太大了。”
他的父親是有名的珠寶匠,玻璃寶石的出現對這個行業來說簡直是毀滅性的存在,前不久他的父親還在家信裡說明了困境,給予了他更多的壓力。
可惜施法者雖然是個來錢快的職業,但他們這些未畢業的新人還達不到那個水平,經濟來源只是由導師牽線搭橋去私販魔法物品,一邊學習一邊製作自然產量不高,大頭都叫導師們賺取了,月收入還不如珠寶匠和金銀匠。
一旦決定購買額外的魔法材料進行課外補習,那麼用自己的財富反饋家庭是想也不用想。
“放心吧,這是好事。過不了多久就會好轉。”德爾塔安慰道。
“好事?”貝克疑惑道。
“那些爲了天然寶石花了大價錢的貴族和富豪們可不會甘心的,他們一定會想辦法讓工匠或者擅長冶金的煉金術士研究出鑑定寶石天然還是人工的方法,然後區分貴賤,爲了符合他們的利益,天然寶石一定要比人工寶石貴。以後的日子裡,珠寶匠打造一件首飾不僅收取材料費和加工費,還會增收鑑定費,天然寶石只會越來越值錢。”
貝克的眼睛隨着德爾塔的訴說越來越亮,這些話內裡都具備了合理性,讓他信服:“不愧是新生代最具備洞察力的煉金術士,輕易就看到我等所不能預測的未來。”
“你說的太誇張了。”德爾塔咧着嘴擺手。
“沒有誇張,這個說法是我的導師說的。”貝克認真道。
“沒錯。”迪亞哥肯定他的說法:“我的導師胡安大法師也是這麼說的,這個說法已經被很多人認可了,你不信,去看看其他桌的人看你的眼神,比起以前都不同了。”
德爾塔將信將疑,他隨便往旁邊一張圓桌掃過去,那邊坐着的男性法師是個熟面孔,卻沒怎麼打過交道。這人看到德爾塔的眼神在自己這裡,便露出一個難以形容的笑容,裡面包含的情緒比禮貌高級點,又不足以達到“謙卑”的程度,細細品味,還有一絲過分濃郁的好奇。
德爾塔不笑了,他感應到那個人心跳在加快。
他畢竟只是精靈血統,而不是魅魔血統能隨便讓人臉紅心跳,這正好證明了貝克和迪亞哥不是在說客套話。
可這麼多人一致看好自己反而讓他覺得不可思議了,他都不怎麼認識其他科的法師,平日裡深居簡出地就像一個穴居野人,秘文科和鍊金科以外的地方是一張臉也不認得,想不出居然還有人主動爲自己造勢的理由。
克麗絲導師是有告訴過他,寇列斯特主任壓下了他提出的植物礦物元素需求論,下個月會大肆宣揚深淵生物的動植物一體論,到時候他這個發現者名聲會不可避免地響亮起來。
可這也該是下個月的事了,現在就開始宣傳也太早了吧?
德爾塔反而有些不安了,之前說安排宣傳在五月,是因爲他五月份當代表去王都,正好避避風頭。
深淵生物動植物一體論可是個得罪人的論題,寇列斯特主任想要擴大證明這個論題,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更多的深淵學者運用靈性去將一個個深淵魔植測試過來。如果成功,那將打碎很多施法者的世界觀,更有種種基於“深淵是屬於高等惡魔文明的主物質位面”這種說法延伸出的知識需要更改;那些抱着陳舊深淵知識的實驗者們估計項目都要被叫停。
現在這個安排也不知道是寇列斯特主任的臨時變動,還是因爲什麼別的原因。
“聽到你的名聲,我都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爲什麼不是轉到鍊金科。”迪亞哥說,他掰着自己的手指數日子,“預言也太難學了,導師勸我進星象科的時候可沒說過真正能做到精準預言的水平,即使是天賦者,平均也要學習到三十歲才真正有能力占卜自己想要了解的信息。”
“太慘了吧,那個時候我連鬍子都要長出來了。”亂想也沒有,德爾塔乾脆放下之前的困惑,專注眼前。
迪亞哥一愣,視線下移去看德爾塔的下巴,隨即堅定搖頭:“那倒不至於”
德爾塔:“........”
“不過這麼一想還是讓我感覺好過多了。等我考完占卜師,大家也還都是青年,不算太晚。”迪亞哥嘆氣,“真的是,當初覺得占卜師神秘帥氣,才接受了轉科,誰能想到過去了以後沒幾個月就變了,導師疏於教導,什麼事都讓我們動用天賦自己想......”
“雖然平時沒什麼天文作業佈置,但還是有大把事情做。上個月,就是你不在的時候,我還被指使去你們鍊金科舉牌子示威,牌子上寫【我們需要更多落日餘燼的配給!】,而且是不給不走的那種示威。”
“你可是胡安主任的學生,怎麼是這種待遇?”德爾塔不敢置信道。
“星象科是這樣的,非天賦者只能爲天賦者做助手,而天賦者也不是個個都能與星界感應。表明看起來有血脈天賦與星象親和,結果到老也無法和本命星建立聯繫的人也不少。所以星象科的作風纔會是在沒有成功前一律當失敗對待。”
“而且這還不算最慘的。”迪亞哥苦笑道,不比以前精神,“最慘的是舉着牌子站了一個小時,被告知站錯地方了。落日餘燼雖然是金屬,但不歸冶金系管,而是魔藥系。”
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德爾塔和貝克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我來晚了?”聲音聽起來是從一個很寬厚的胸膛裡發出的,坐在德爾塔對面的貝克和迪亞哥都向他背後打招呼。
“日安,安佩羅姆。”
“一點不晚,我們才聊了一會兒。”
德爾塔回頭,眼裡但映見一道龐大的人影,除此之外再擠不進別的事物,便不由恐懼地張大了嘴。
小半年不見,安佩羅姆的變化超乎了他的想象。不過十七歲的少年,身材已經魁梧的不成樣子,肌肉壘成了塊,豐實了骨架,脖頸和手背上糾累了小蛇般的青筋,宛如巨人在世。可腦袋偏偏還是正常大小,安佩羅姆臉上青澀不改,搭在過分寬厚的肩膀上,宛如腱子肉山裡活埋了個少年人,只露出個頭來。
“這,這不對,才幾個月啊?”德爾塔結結巴巴地問,“還是說,這又是幻術?”
他看向迪亞哥和貝克求證,但他們都是一臉尋常,顯然對這個現象早有了解。
“不是幻術,”安佩羅姆笑得爽朗:“緘默者,聽說過吧?”
“聽說過。”德爾塔慢慢緩過神來,他估計着安佩羅姆申請騎士竟武的話,怎麼也是個中位騎士的名號。
緘默者的名號自然是不可能忘的。在古代,有的人具備施法資質,但卻是天生元素抗性體質,便開發出展開精神力輻射自身影響干擾他人施法的能力,這類人被稱爲緘默者。現在最高等級的契約緘默者之約的名號就出自這裡,違約的懲罰就是違約者以後施法的效力降低,很符合緘默的形象。
“不過緘默者不是很久沒再出現過了嗎?我記得你以前還放過火球呢,肯定不是緘默者。”
“我當然不是,只是我的導師在嘗試用別的途徑還原緘默者的能力。”安佩羅姆大馬金刀地坐下,椅子咯吱咯吱地響,他把德爾塔大腿一般粗的小臂橫在桌上,捲起袖子,露出底下的斑斕紋身,
“這些符紋能還原緘默者的干擾能力,用精神力激活以後,元素法術靠近就會被打散結構,威力大大降低。導師說巫師流派的傳承已經開發了低施法資質也能駕馭的獵魔人職業,近戰爲主,法術用來輔助,效果出奇的好,學院也不能落後。”
德爾塔叫道:“所以這和你這麼大塊有什麼關係啊?!”
“當對手同爲施法者時,他的法術一旦失去威力,戰鬥的唯一方法就只有格鬥了。而練成我這樣,對手看到後還能有繼續打的想法嗎?”安佩羅姆得意洋洋道:“你以前不是說過麼,那個什麼,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戰鬥的最高境界。”
德爾塔:“........”
他真切感受到,不只是這個世界在試圖改變自己,它也有在比較微妙的地方被自己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