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間奏三

拜垂拉法師學院。

溫度重新降到零下三十度,高塔外的天空日夜被鉛色的,驅之不散的厚重雲層籠罩,好像有一雙泰坦的手掌要向這些直刺天空的高塔壓下,叫人心煩意亂又無從抵抗。

現在這個樣子都算是晴天,上半個月一直在下雪,學院開放給外來商人的下午鎮都歇業了,因爲沒有新貨送進來,只有賣不出去的舊商品堆積。

高塔之外的建築更是化作白色雪海中的一片片孤島,像礦石分析站、體能訓練室、元素觀察室這些功能建築,除了必要的衣食補給會有人送給裡面的駐留人員,其他人基本都不去了。

用魔法召喚強暖氣流融化大雪當然是可以的,但學院所在的地方是難得的平地甚至低谷,周圍還有許多山嶺,如果大範圍的暖氣流吹過,那些山上的積雪也將融化,化作山洪把這一片地區完全淹沒,最後淌進數十公里外的白河襲擊下游兩岸。

多出來的積水無法排走,蒸發掉沒幾天就又變成雪降下,而送進異空間也是禁止事項。

世界上的物質總量是一成不變的,這是神秘側公認的一個定理。

法師們認爲,如果現實位面的物質不斷流失到異位面,那麼人類世界就會逐漸變得千瘡百孔,最終陷入毀滅。

他們這麼說不是沒有依據的。

就像“現實位面的魔能活性一直在降低”這個現象,法師們的解釋是:“因爲這個世界上各地的法師都是用活躍魔能施法,在施法過程中奪走了魔能的活性,令它們惰化。”

惰化到最後呢,人人無法施法,法師的存在也會從世界上消失。(當然停止法師人才的培養是不可能的,明日愁來明日愁,說不定哪天解決魔能惰化的方法就出現了呢。)

自然神教會的人也常常用這個定理抨擊法師:“世界上所有人的壽命都是一成不變的,你們那麼長壽,一定是奪走了其他人的壽命!”

他們全然忘記了神職人員的平均壽命比普通民衆要高出十年甚至更多的事實。

不過法師們不在乎,儘管魔法的威力一直在減小,連手持半神器的大法師也不能重現古代大法師隨意施法就能隔山斷流的氣象。但隨着魔能活性降低,新魔法的研發開始走向精細化、規範化的道路,間接提升了法師培養事業的成材率,依舊與教會分庭抗禮。

話題似乎扯遠了。

即使法術神奇,但自然災害還是法師們難以抵禦的。

初代院長西德尼說過:“只准把異空間的東西帶過來,不準把主位面的東西送走。”

這句話從最開始打消了學院法師把什麼垃圾都扔進異位面的想法,也是學院學生們的福音,他們每年到雪災最嚴重的時候都會停課一週。再過一個月,他們又要因爲新年而回家探親,與家族聯絡感情,爲時四十天。

不過這也是正式學生僅有的假期了。

拜垂拉法師學院的當代院長普拉肯特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他比四個多月和德爾塔見面時清瘦了許多,精神狀態也大不如前。但滿頭烏黑,有一種憔悴的英俊。

小山高的文件擺在桌上,他從中翻閱幾張簽字,或是蓋上章授權,偶爾還用紅筆一劃代表駁回意見,這個工作狀態已經持續了好幾個小時。

放下手上的筆,摘去眼鏡,他閉上眼睛,將身子向椅背靠去,進行一天中爲數不多且質量不高的小憩。

只是這幾個月的壓力遠超過去多年的總和,焦慮和對未來的迷茫讓他無法立刻入睡,讓他開始回想自己到底是爲什麼坐在這裡,自己到底是怎麼當上院長的?

精神上的虛弱和疲憊讓他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這些問題在思維發散的間隙進出,縈繞不去。

普拉肯特不是自願當院長的。

他是學院上上屆的學生,隨後在畢業後繼續在學院就職。

在三十到四十多歲的那段時間,他還是一個普通講師在學院教書。只是每天兢兢業業地完成工作,然後閱讀學院收藏的古老典籍擴充知識,打磨智慧,企圖有一天能憑自己的努力晉升成大法師。

那時候,報紙還沒有出現,王國高層的消息還沒那麼靈通。王國發生的所有事,都要有專門的人員去發現,去排查真僞。除了信使,這門工作通常由冒險者、盜賊、妓院等勢力暗中負責。他們是世界上耳目最敏銳的人,但這依舊要耗費許多時間。新聞傳到學院就變成了舊聞,少有什麼信息還是有價值的,索性很多法師就不再關注外界,將自己封鎖在小圈子裡。

當時的普拉肯特和其他法師沒什麼區別,他們的生活閉塞,但同樣充實。

直到一天,普拉肯特被周圍的人突然通知要接過院長的位置。

普拉肯特最初以爲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因爲他除了家裡特別有錢、有權和本人特別帥外,在任何法師之間的競爭中都沒有拿過第一。他甚至在家裡都不是同輩中屬於優秀的那個,所以纔會被扔到拜垂拉法師學院。

那時迪索恩還沒和金苟宣戰,法師在戰爭中的作用還未發揮,貴族階級對於神秘側還是持俯視態度。

法師們通過努力獲取榮華富貴,但財富和地位是貴族們一出生就有的,不用努力。

法師們晉升成大法師,延長壽命至兩百歲乃至以上,這對貴族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法師們從小接受培養,有天賦的人全心全意研究魔法,也要花費五六十年晉升,之後每天更要花三分之一的時間維持體內元素含量,調節人體和異種能量的相互排斥,才能真正度過漫長歲月。

而且他們花費的時間和所能延長的壽命也差不多。

花費一百年,延壽一百年,這在貴族眼中是十足的不可取,除非真正的對世界的真相、萬物的運轉奧秘感興趣,否則少有人願意將後半生投入對魔法的追求。

至於強大的實力,貴族們也不在乎,法師們實力再強,也需要普通人爲他們收集資源,否則效率將低到令人髮指,而統治普通人的正是他們。

何況騎士職業雖然打不過同等級的施法者,但成爲騎士的門檻可比施法者低多了,大量的數量堆下去,總有一戰之力。

數千年來,法師和貴族間都維繫着一種微妙的平衡,讓他們不至於真正的對抗。

而普拉肯特進入學院,也只是他的家族向學院釋放的善意而已,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他當然不相信這樣身份的自己能夠成爲學院的最高掌權人。

然而事情就這麼發生了,他稀裡糊塗地捨棄了世俗的姓氏,接過院長的位子,以爲這是份充滿榮譽,同時以力量與智慧爲薪酬的美差。

之後才發現現實不像他想象中的美好,事實是學院把他賣了。

他的父親——南境大公艾伯特·恩霍爾病死,繼承了爵位的長兄在巡視領地子民時,被早有埋伏的金苟軍隊突襲斬首,金苟與迪索恩的衝突進一步激化。

恩霍爾家族失去了所有繼承人,女眷們早就遠嫁北方,冠上夫姓。而相近的親戚們也因爲和那位長兄競爭的緣故紛紛被自殺,剩下也隱姓埋名逃到了外國。

擁有繼承權的只有學院中的普拉肯特·恩霍爾一人了。

正坐在王座上的那位迪索恩國王溫斯克爾九世是一個對土地有着怪癖般狂熱愛戀的人,他想要把所有的土地收入囊中,於是地方貴族就成了他的眼中釘。

這種慾望是如此奮動,乃至他忽視了場合和時機。又或者金苟軍隊帶來的壓力更有助於他掌控南境的土地,他竟盯上了恩霍爾家族。

恩霍爾家族遺傳的黑髮有別於迪索恩人的金髮,而是屬於南方人的血統,或許這個因素也推動了國王的想法。

按照王國法律,如果一位貴族的家族血脈斷絕,或者所有人的繼承權被剝奪,那麼他的土地就由附近更高一級的貴族接收。而公爵是最高的爵位了,能接收公爵土地的也只有國王了。

爲了排除普拉肯特的繼承權,又因爲某些陰私的計劃沒法在學院達成,這位國王竟想到讓他當上拜垂拉法師學院的院長,因爲魔法組織的名義首領必須和世俗家族切斷聯繫,雖然這種規矩總是被暗中違反,但現在的恩霍爾家可沒人能和普拉肯特聯繫了。

而普拉肯特的身份也是下任院長的不二人選。

公爵之子的身份絕對高貴,講師的身份代表他的魔法實力不差,平時也勤勤懇懇,老實的很,沒有尋常貴族子弟的驕縱。

能夠讓貴族和法師都信服的條件具備。

不選他選誰?!

學院的上任院長和國王當即一拍即合,一些優惠條款,幾份維持數十年的訂單,六處礦產的擁有權將這次合作促成,也將普拉肯特牢牢綁在了院長的位子上。

儘管本來就不打算成爲一位公爵,但他仍然認爲自己被學院背叛了。

而且院長的位置也不那麼美好,不僅有海量工作在線等待批閱,還有六位主任監督,毫無權利在手的快感。

普拉肯特至今爲止仍記得上任院長將代表身份的半神器戒指“空間”交給他時,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那預示了自己苦難的生涯開始。

他普拉肯特能堅持到現在,都是因爲沒有熬到契約正常結束就辭職會影響最後的酬勞,

他現在也有了妻子和兒女,就住在學院的法師家屬區,他們的存在像是鞋後跟處的一根針,逼迫着他踮着腳向前衝。

普拉肯特的兒子很聰明,如果能將院長職務的酬勞給予他,普拉肯特相信他一定能在法師這條路上比自己走的遠。

休息的時間差不多該結束了,他直起身,戴上眼鏡,但心境仍未平復。

現在桌上的文件是各科的物資申請,有關於正常的儀器損壞和魔網傳導基建的材料老化現象報告,需要檢修或重新更換。他將類似的幾類整理到一起,準備送到鍊金科去,讓那邊的法師想想辦法。鍊金科缺的則聯繫材料商人進購,都是一些很簡單的對策。

批完了物資申請文件,辦公室角落裡的傳送陣突然一閃,一個面無表情,用精神力託着大堆信件的禿頂男性法師從裡面走出來,他是院長助理傑森,除了文件分類,還負責處理學院的工讀生事務和建築修繕施工指揮。

砰!

大量學生家長信件砸在桌上,傑森又面無表情地走了,期間一言不發。

普拉肯特早已習慣這樣,工作太多的人是這樣,彼此相見也捨不得說一句話。

比起這些,信件裡的內容更讓他不滿。

許多成年女學生的南方貴族父母希望女兒能回到家族和指定的未婚夫完婚留下血脈,生完孩子再回來就讀,防止在學院拖得太久,稀奇古怪的魔法輻射可能會使她們提前進入絕育期,失去了做母親的能力。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以爲這裡是劇院啊?!”他怒斥,又感到無可奈何。

他這一任院長是歷代來最弱勢的,身後沒有家族撐腰,還要想辦法從貴族手裡掙到錢,去折騰深淵開發這個大工程,不知不覺就欠了很多人情,面對這種“合理”要求簡直無力抵抗。

“到時候讓她們自己決定吧。”他嘆了一口氣,“希望她們能自己反抗。”

女巫的施法天賦會隨着年齡增長,其中特殊血脈者更是沒有意外必成大法師,普拉肯特不希望這些法師界的棟樑未來被根本沒見過幾次面的子女束縛,成爲子女爭權奪利的依仗,或是脫離學院回家族發展,當一個家庭主婦。

那樣未免也太可惜了。

時間不知不覺又到了晚上,普拉肯特的辦公桌上沒有新的文件送來,但這不意味他可以輕鬆下來。

現在是寫信時間。

寫給國王,寫給副院長、寫給軍方......

太多的人要他聯絡了,很多事不使勁催是看不到結果的。

就像前往前線的法師軍團,搜索了幾個月也沒有找到半神器“羣星書”,只得派出小隊先把被金苟刺客刺殺的星象科前主任溫圖·哲尼斯的遺體護送了回來,讓星象科的學生們停了一天的課開追悼會,同時副主任胡安大法師轉正。

這麼久過去,“羣星書”早就該被轉移走了,所以不用指望法師軍團了,他要把他們重新調回來。

“無論‘羣星書’被誰拿走,最終肯定會落到‘丹巴魯號角’手裡,他們是金苟最大的施法者組織,也最有能力去利用這件半神器。即使溫圖·哲尼斯並非他們所殺,他們也會不惜代價,將這件半神器從刺客那裡換到手。”普拉肯特推測。

半神器太重要了,無論如何都要奪回來,

“或許我們該展開一場法師之間的競技,從丹巴魯那裡將‘羣星書贏回來。’”

丹巴魯號角和拜垂拉法師學院都是各自國內的最強法師組織,如果堵上榮譽發起挑戰,他相信對方不會拒絕這個提議。

普拉肯特攤開信紙準備落筆。

他要寫一封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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