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夏被帶到皇帝的靜養之所——“養心殿”, 皇帝顯然無心繼續審問雨嫣之死的真相,吩咐侍衛把采薇關押在牢裡,卻讓她坐在大殿上, 看他審理另一件案子。
是關於鄭宓失蹤的案子。
被審問的犯人是騎督尉左翼——太子的親信。
沐夏旁聽一會, 簡單瞭解了事情始末:太子下獄前, 派遣左翼秘密離開京城, 他離開的當天, 鄭宓也隨之從宮裡失蹤,昨天,左翼赫然孤身重現京城, 彷彿不知曉太子入獄的情形,自投羅網似的匆匆趕進宮來, 當即被御林軍逮了個正着, 鋃鐺入獄。皇帝懷疑左翼離開京城是奉太子之命送走、藏匿鄭宓, 因此,現在當着沐夏的面提審他, 試圖從他嘴裡拷問出鄭宓的下落。
“鄭氏賤人現在何處?速與朕從實招來!”皇帝端坐在龍椅上,目光凜凜,緊盯左翼,聲色俱厲。
左翼五花大綁,跪在殿裡, 垂首閉口不言。
他是太子親信, 一貫忠心, 做不來出賣主子的行徑, 但在至高無上的皇帝面前, 卻也不能詭辯忤逆,所以, 惟一能做的——只有沉默以對。
“說!”皇帝眉頭倒豎,眸中怒氣熊熊燃燒,氣勢煞是嚇人。
左翼眼觀鼻,鼻觀心,仍然不說話,也不看皇帝。
“逆臣!若想維護那對逆子□□,朕——便納了你的命!說還是不說!”皇帝面對老僧入定般的左翼,怒不可遏,幾乎拍案而起。
“受人託,終人事,一諾千金,乃信也!罪臣允諾太子殿下在先,忠義不能兩全,有負皇上深恩,罪該萬死!祈請皇上發落!”左翼說話了,說得鎮定自若,說出的——是這樣一番話。
“逆臣!反賊!膽敢因那逆子負朕,如此不忠不義之輩,將朕置於何地?莫非,爾等已迫不及待輔佐那逆子取代朕?反賊,朕供你俸祿,不知感恩圖報,分明懷有二心,朝廷留你何用?來人,拉回牢裡,酷刑侍候,若他仍不肯說出鄭氏賤人下落,擇日推出午門——問斬!拖出去!”皇帝暴怒大喝。
“遵旨!”侍衛們一擁而上,扭住面無表情的左翼,又推又拉地拖出“養心殿”。
左翼的背影消失了,沐夏收回目光,對上了皇帝餘怒未消而又意味深長的眼睛。
“太子大逆不道,對朕心懷二意!朕——絕不輕饒於他!而爲太子出謀獻策,有意違抗聖旨者,如左翼一般不知好歹的亂臣賊子,朕——必然——殺——無赦!”皇帝目光凝注沐夏,陰沉地說。
沐夏看着皇帝,不動聲色——皇帝,自會說出一切。也許,他早已謀劃好了說什麼,做什麼!現在,她……還有她的夫婿,是刀俎上的魚肉,不折不扣!而左翼,便是那隻殺來儆猴的雞,無庸置疑!
“朕素愛趙雋將帥之才,多年寄予厚望,今賜其大將軍之職,親頒聖旨,召令北征,衛我國土,以求天下百姓俱能高枕無憂!趙雋卻視社稷安危如兒戲,圖謀協助太子反對朕,趁朕遣他北上之際,潛回京城,以期與太子裡應外合,攻朕一個不備,達成叛逆之舉!幸而朕早有準備,在軍中佈下多重耳目,及時通報信息,不然,定遭逆子叛臣之毒手!趙雋……枉朕對他厚愛有加……食君俸祿,卻不忠不義,辜負了朕,辜負了天下,朕不嚴加懲戒,如何對得起萬民百姓?”皇帝一副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的遺憾。
“皇上,世子出征前,晉王府曾遭仇家騷擾,世子未及解除家中困厄即出征,因憂懼仇家尋仇,傷害父母,劫持妻兒,是以情急之下趕回相救,並非有意抗旨潛回京城,請皇上明察!”即便沒有用,沐夏仍然心平氣和地解釋。
“國有國法!趙雋私自棄軍而逃已是罪責難逃,潛逃途中又與他人鬥毆,害人性命,朕刑罰嚴明:殺人者——償命!趙雋罪上加罪,雖身爲皇族宗室,朕之子侄,可惜……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如今他犯下滔天大罪,要朕如何徇情枉法?唉……”皇帝搖頭嘆息,神情痛惜無比。
“請皇上看待世子一念之差一時糊塗,並非存心抗旨,饒恕世子吧!如今逢韃虜進犯,國家有難,或者皇上亦可遣世子再赴邊關,將功折罪!”沐夏淡然建議,內心悄悄揪緊。
“將功折罪?朕還敢相信他麼?”皇帝挑高眉毛,滿臉質疑。
“世子品性如何,皇上素來明瞭!世子並非不忠不義無德無信之人,此次中途離開軍隊折返京城——實乃仇家上門尋釁,劫持臣婦與幼子,事出意外,令世子迫不得已回身相救,以至顧此失彼。世子並非輕忽職守,此番迴轉,打算清理仇家之後便日夜兼程趕回軍中,絕不延誤軍機!世子爲國爲君,從無二心,請皇上明察……”沐夏不卑不亢,重複敘述。
皇帝聞言,沉吟少頃,面無表情地說,“依你所言,趙雋固然情有可原!但,軍法嚴明!趙雋身爲一軍將領,帶頭違反軍紀,如何以身作則,號令下屬?朕若從寬處理,放了他,日後又如何依法治軍?”
“皇上,孟子有言: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時地利均不及人和!皇上寬以待人,行仁政,何求人心不向?皇上責令世子將功折罪,世子感念皇上仁愛,必定感恩戴德,全力以赴,驅逐韃虜,保社稷平安!皇上以爲然否?”沐夏平和地據理力爭。
平和的……只是表面!事實上,她內心很不安——天子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掌控人之生死只在一念之間,天子要她的夫婿生,或者……死,易如反掌!天下無人敢持有異議!而她,還有所有家人,卻萬萬承擔不起失去趙雋的空虛和痛苦!萬萬不能……
皇帝撫須頷首,“言之有理!只是,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有此前車之鑑,朕焉知趙雋不重蹈覆轍?你想救趙雋,便須取信於朕,你……以何爲質?”
“皇上希望以何爲質?”沐夏看着皇帝,嘴裡淡淡地問,心底不由自主泛起所有困擾過她的擔憂,現在,它們不再是擔憂,而是——實實在在的憂患!
“朕所要爲何?”皇帝詭異一笑,目光閃爍無比的得意和勢在必得的霸蠻,口氣卻刻意悠悠,“朕坐擁天下,無所不缺,更無意謀奪他人之物!不!朕不想要什麼抵押品!朕……無非只想拿回原本屬於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