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夏回到孃家, 當夜,宿在丞相府裡。
趙奕出生數月,還是第一次在外祖父母家過夜, 可能感覺陌生, 死賴着不肯睡搖籃, 不遂願就大哭, 沒辦法, 沐夏只好抱着他睡。這下,趙奕不鬧了,很快就甜甜睡去。
沐夏哭笑不得地看着寶貝兒子, 這麼小,就知道用心思, 真是……他父親的好兒子!
他的父親……沐夏心一沉, 鬱郁地透不過氣……不!她不要再想這個人!不要!
不珍惜的人是他!他負了她!他們的情緣, 就此了結!她不會再愛他,也再不會相信“執子之手, 與子攜老”的欺人之語!可是……可是……她的奕兒怎麼辦?她再也無法忍受與他面對面,奕兒……卻不能沒有父親,也……不能沒有母親……她的心,沒辦法做到如此冷絕!也許,任何一個做了母親的女人, 都沒法不爲自己的孩子謀求最好……是吧?
她, 仍然必須與他糾纏下去……就爲了孩子……是吧?
沐夏輕柔撫摩兒子漂亮的小臉……可愛的孩子, 他應該享受最美好的人生, 得到最大的幸福……這些, 或許只在她的一念之間!
她要怎麼做?
或者,她應該學芫芫……看到奕兒好, 一切也都好了……
是吧?
一夜胡思亂想,沐夏迷迷糊糊,睡了又醒,醒了……卻再難入睡,這兩夜,一直如此!
雞鳴了,又一天來了,漫漫長夜,終於過去了。
既然沒有睡意,沐夏索性爬起來洗漱。洗漱乾淨,她自覺神清氣爽許多,於是着裝整齊,打算到父母堂前問安。
趙奕還在睡,沐夏不捨得擾醒他,囑咐奶孃看着,自己走過父母那邊,一一問了安,稍稍坐一陣,才返回自己的房間。
“唔……唔……”
沐夏還沒有走進房間,便聽見房間裡傳出奇怪的聲響。她的心沒來由地一震,迅速衝進去,眼前的景象,令她目瞪口呆,心驚得彷彿跳出胸腔,空蕩蕩令人恐慌地以爲世界消失了……
世界真的消失了……奶孃被反手五花大綁,倒臥在地,嘴裡塞着布條,睜着一雙恐懼的眼睛……而原本睡在牀上的兒子……
不見了!
“奕兒呢?奕兒呢?奕兒在哪裡?”沐夏猛地抽出奶孃嘴裡的布片,甚至顧不得替她鬆綁,狂亂地搖晃她……奕兒……奕兒……她的奕兒……在哪裡?在哪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小少爺……被賊人……搶走了……”奶孃顫抖着吐出這幾個字。
什麼?
轟然一聲……
一股熱血直衝上沐夏腦裡,她的心口,手腳卻又冰冷得如墜冰窖……
什麼人?到底是誰?爲什麼要搶走她的孩子?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沐夏腿一軟,探手扶住牀沿,閉上眼睛,搖搖欲墜,以爲自己將要昏厥或者顛狂,幸而……都沒有!
“那個人是誰?長什麼模樣?有沒有說什麼?告訴我!快告訴我!”沐夏一迭聲追問,情急地抓緊奶孃的肩膀,抓得太用力,奶孃疼得直抽冷氣,沐夏沒注意到,奶孃也不敢哼聲。
“賊人……蒙着面……看不清……只知道……是個男人,還說……說了……幾個字……不知道什麼……意思……”奶孃咬着牙忍痛回答。
“說了什麼?快說!”沐夏心急如焚。
“他說……北門外……十里長亭……”
“就這些?”
“就……這些了……”奶孃又怕又疼,一個禁不住,就此昏厥。
北門外,十里長亭!
奶孃昏迷前的話還餘音了了,沐夏身形一動,已經奔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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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京城北城門剛打開,一匹高大的黑馬以風一般的速度穿門而入,往城內疾馳而去,與此同時,兩匹駿馬也以極快的速度拉着一輛車奔出城去,馬和馬車,馬上的騎士和馬車上的趕車人似乎都急着趕路,南轅北轍交錯而過之際,甚至都沒來得及掃對方一眼,其實,若他們真有心窺視對方,也是看不出個所以然的——
黑馬上的騎士一身黑袍,裹一件黑色天鵝絨披風,風帽兜頭,旁人根本瞧不清他的面孔。
趕車人呢,一身破舊短衫,一頂遮面舊氈帽,像所有不起眼的趕車人一樣,卑微得令路人不想看第二眼。
於是,他們擦肩而過,像天下所有陌路人那樣……
趙雋進了城,不敢顯露行藏,拉低風帽,一路狂奔回晉王府。他現在的情形叫做違抗聖旨,或者也可以稱爲逃兵,由行軍途中私自返京,自然萬萬不能爲人識破。
他從來鄙視逃兵,不曾想,有一天自己會親自當上一回。但是,他必須回來!
他前天奉旨連夜出發北征,來不及告別家人,最重要的,來不及向妻子解釋誤會。北征之路遙迢,北方外族好戰,戰事一起,不知幾時方能休,也不知幾時方能歸……就此一走了之,任她以爲他負了她,活在被假相矇蔽的失望和遭受背叛的傷心之中,甚至恨他,他,實在放心不下!
他可以失去一切,可是,不能失去她的愛,不能失去她!
所以,他回來了!
昨天,他藉口行軍速度緩慢遲滯,必將貽誤戰機,決定自己先行,監軍劉僖殿後,部隊分成前後兩撥趕路。劉僖本是長期在宮裡安逸慣了的人,馬不停蹄行軍頗爲吃不消,於是欣然同意趙雋的決定,由趙雋帶領大部隊打頭,自己則在小部隊的護衛下悠哉悠哉,緩緩向北方行去。
一切安排停當,他讓副將秦肅替代自己,率領軍隊繼續快速推進,自己則孤身輕裝,掉轉馬頭,繞開劉僖的行軍路線,神不知鬼不覺返回京城。
他於凌晨到達北門,心急如焚地等到城門洞開,立即一騎如箭,飛速奔回晉王府,爲了不至於招惹事端,他沒有聲張,悄悄潛入家裡,打算向妻子解釋清楚之後再即刻趕回軍中,他的馬是千里良駒,日夜兼程追上秦肅不是難事。
可是,他的妻子不在“蘭薰院”裡。
趙雋一陣心慌,以爲妻子就此離家出走了,後來查問侍女,得知她回了孃家,這才稍微放鬆心情,迅速追到丞相府去。
他連回自己家都得秘密行事,當然也不能光明正大拜見岳父母,於是施展輕功,潛入府內,摸到妻子昔日的閨房,滿心以爲這回能見到她了,然而,她房裡只有昏迷不醒的奶孃……
奶孃被他救醒,張口就是一個晴天霹靂——
他的兒子,不見了!
他的妻子,失蹤了……
她,是他惟一的摯愛,奕兒,是他最疼愛的寶貝,他必須找到他們,即使將因此抗旨獲罪,也在所不惜。
此時此刻,對他而言,妻子和兒子纔是最重要的,什麼都比不上!
膽敢擄走他的兒子,弄得他妻離子散,不管是誰,他都不會放過他!
趙雋陰鬱地想着,腳下刻不容緩,飛身離開丞相府,拍馬衝出北門,向十里長亭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