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州看到明王自然不稀奇,不過,面兒驚訝的是明王殿下的打扮,還是當初他進京時候的打扮,並不是他往常上朝時的服飾。
其實季統對服飾並沒有什麼要求,只不過因着朝綱,不能隨便着服飾上朝,那是對陛下和朝廷的不敬,可私底下,他自然還是穿着自己喜歡的服飾。
如今他一身便服走在大街上,就如同這集市上所有的百姓一樣,融入尋常人中。
若不是他身量高於金州百姓的一般人身高,只怕很多人都不會注意到他。
常年在出徵在外,他的膚色也是暗於常人,他爲人低調,又刻意隱瞞自己,身邊甚至沒有帶護衛,一身灰布衣衫,不知情的人,說不準還會誤以爲他是某個做體力活的鄉下人。
以致魏西溏看到他的時候,還愣了一下,“季統?”
季統擡眸看到她,一臉的詫異,剛要擡手行大禮,卻反應過來這是集市上,陛下一身裝扮,想是不願讓人知情,便擡手道:“原來是大小姐。”看到相卿,便只點了點頭。
相卿微微退了一步,低了低頭。
季統如今有封號在身,都是相卿要反過來行禮的。
這稱呼倒是襯了魏西溏的意,再怎麼着有幾個孩子,女人都不願意自己被人叫老,“真是巧了,不成想今日還會遇到你。”
季統看了眼面兒安排在陛下身後的人,倒是略略放了心,文靜郡主平常不像話,不過在事關陛下安危的事上,還是很嚴肅的。
“小人也沒想到,今日小人休息,便出來轉轉,不成想還能遇到大小姐。”季統自動自覺的退了一步,讓開身體讓魏西溏在前走路。
魏西溏看了他一眼,神情很是複雜,是誰的私生子不好,偏偏是榮承帝的。
“難得有時間出來看看金州城,”魏西溏慢慢朝前走去,面兒很自覺的落到後頭,魏西溏的身側便是一左一右文武兩個男子站着,“你出來身邊怎不帶個人?還穿的這樣……”她倒是沒好意思說他穿的寒磣,本來季統對衣着就沒多大的要求,結實能蔽體就行,太花哨華麗的也不適合他的性子。
季統低走頭,不急不慢的跟在她的身側,他依舊不敢擡頭,不敢打量她的側臉,只是小心的跟着,怕走急了會碰到她,怕走慢了會落後。
季統的人生中,無數次夢到過走在她身邊的場景,卻從來沒想過是以這種方式。
她是君他是臣,她是妹妹他是哥哥。
人生中無數次的不可預知,就這樣殘酷的擺在了他的面前,打的他措手不及。
“小人剛回金州的時候,聽聞大小姐身體抱恙,不知如今可有好轉。”這是季統能想到的唯一話題。
他不能提付錚,那會是她心裡還未痊癒的痛,他也不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份,還能再說些什麼,唯有找到這樣一個冠冕堂皇又不失禮數的話題發問。
魏西溏回望了他一眼,道:“服了藥,好了許多。”又掉頭看向相卿,道:“說起來還要感謝相卿的藥丸,服了之後,頭疼便有了好轉,如今已經覺不得疼了。”
想了想,又問:“對了,我如今不覺得疼,藥可是不必再服了?”
相卿應道:“唐夫人還是繼續服用的好,頭疼雖好了,不過,病症不會一時半會就能治癒,那藥丸是按日子煉的,最少要服上三月,才能完全根治。如今不過才過了半個月,只怕還要委屈唐夫人再服用兩個半月纔好。”
魏西溏略一思索,然後點點頭:“說的也對。”
相卿低頭:“謝唐夫人體諒。”
季統沉默半響,追問了一句:“不知左公子又煉製了什麼藥讓陛下服用。若在下沒記錯,左公子的藥,似乎不是那麼好服用的。”
相卿一笑:“煉製給唐夫人的藥,豈敢胡亂煉製,再如何也是最上等的。”
季統擡眸,鼓起勇氣看了魏西溏一眼,然後低下頭沒再說話。
魏西溏眯了眯眼,然後點點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我服了這麼久,之前也擔心過,不過暫時還未出現什麼反應,是以不必擔心。”
季統應了一聲:“是,大小姐聰慧異於常人,是小人多慮了。”
相卿只是淡淡笑了笑,倒是沒有再多做辯解。
季統覺得,像左相這樣的人,天生就是權勢的好手,若不是他來自世外,只怕會更讓人驚懼。
這個有着世外仙尊之名的神秘男子,用他不爲外人所知的手段,愣是從一開始讓陛下厭惡忌憚走到了今天,不吭不卑不急不躁的跟在陛下身後,不前不進,不落不後,直到如今他能坦然的站到陛下身邊,讓陛下既忌憚於他,也捨棄不得他。
季統不知道,以後的日子左相大人還會有怎樣的手段於無形中蠱惑陛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位左相大人只怕會離陛下更近一步,而他卻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和陛下原來越遠,卻無能爲力。
“明王府還未妥當?”魏西溏問道:“那些工匠的速度着實慢了些。”
季統應道:“快了,小人早已讓人去催促,如今只剩收尾的活,想必不出十日,就能入府了。小人謝大小姐關心。”
魏西溏一邊走,一邊道:“你不必這樣拘謹,我知道你的心思,想來你也是知道我的心思的,既然如此,那我們暫且就各自做好自己的事便好,其他便不去提。”
“小人明白。”季統低着頭應了句。
她話裡的意思他當然知道,就是因爲知道,所以才更加難受,她說的是他們君臣的關係。
簡單又問了幾句季統,然後她又掉頭跟相卿說話:“你如今是我的得力之人,明王剛回金州,畢竟多年在外,若是有什麼事,左相大人也可幫襯一二,免得叫人以爲是我怠慢了他。”
這話的拉攏意思實在明顯,分明是讓相卿有些受寵若驚,他略略詫異的怔了怔,半響才道:“是!”
季統默默的跟在魏西溏的身後,眼睛只看着前面右側的人露出的衣裙一擺,隨着她走路的動作,輕輕晃動着,一時之間,竟也迷了他的眼。
“……季統?季統?”
季統猛的驚醒,他茫然的擡頭,不知道剛剛陛下跟他說了什麼,“大小姐?”
魏西溏看着他:“可是身體不適?看着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似得。”
季統急忙搖頭:“謝大小姐關心,小人還好,可能是初回金州,還有些不適應,不過不礙事的。”
相卿站在女帝身體,臉上掛了絲涼涼的冷笑,道:“既然如此,那還跟在唐夫人身後做什麼?還是早些回去歇着纔是。”
季統應道:“相先生所言極是,只是小人難得在此遇到大小姐,再如何不適,也想陪着大小姐多走一遭。”
這是他能說出的最露骨的話,直接表達了他想陪着她多走一陣的話。
明知道此生再無可能,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控制不住想要多靠近她一些的心,即便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魏西溏笑了下:“這話倒是真的,我自己都覺得多年未曾出來轉轉了,既然這樣,那就多轉轉吧,面兒,前面帶路,找些有意思的地方轉轉。”
相卿看了季統一眼,季統也回視了他一眼,兩人都未曾說話。
當年的季統還是個孩子,如今早已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即便和相卿這樣的人物站在一起,也顯不出多弱勢。
他的自卑只會在陛下面前顯露,在其他人面前,只要他想,他就會站直了腰板跟他們平起平坐。
這世上的英雄們,難過的從來都是隻是美人關。
面兒領着魏西溏他們去到幾個她自己平常裡喜歡去的地方,結果,帶着陛下去的第一個有意思地方就是看小倌。
相卿和季統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倌們,被人領着一排站到陛下面前,一個個搔首弄姿的,看的人想一巴掌拍死。
季統當時就怒了:“郡主,這是什麼鬼地方,怎麼能帶大小姐來這種地方?”
面兒可委屈了:“是堂姐說要來有意思的地方的,這裡很有意思啊!”
魏西溏撐着頭,倒是看的津津有味,“雖然污濁了一些,不過確實有意思,看到這些容貌清秀的孩子做這些動作,竟也不覺得有什麼違和之感。”扭頭看了面兒一眼,道:“不過這事千萬不能讓御史知道,否則又要有麻煩了。”
相卿的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視線一一掃過那些少年的臉,半響才道:“唐夫人看過便好,畢竟是污濁之地,不能久留,免得落了把柄,反倒失了趣味。”
季統在旁邊催促:“大小姐還是趕緊離開的好,此等地方實在有污大小姐的眼。”
魏西溏伸手摸了摸鼻子,只得趕緊離開,要不然,她怕身後這兩人會一直說個不停。
面兒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頭,這麼好玩的地方,竟然一個個都來教訓她,憑什麼?她還帶她相公來過呢,相公都說這裡好玩。
從那地方離開,又在金州其他幾個地方逛了逛,最後纔打算回宮。
進了皇宮,魏西溏轉身看向相卿:“今日之賞,可滿意了?”
相卿低頭應道:“臣心滿意足。”
季統也後退一步,道:“臣謝陛下留候。”
魏西溏點頭,把手裡替小曦兒和小墨兒買的東西放到柯大海手裡的托盤裡,道:“也不是甚要緊的事,也是朕想要出去轉轉罷了。逛了一天,大家都累了,都回去歇着吧。”
說着,魏西溏轉身去看小曦兒和小墨兒,今日剛得了好玩的東西,拿過去那兩個小傢伙自然高興了。
兩個小東西的課業,如今都正式提上日程,先生對小墨兒的態度明顯比小曦兒要嚴謹的多,這時候兩個人還小,所以都是在一起的,未來小墨兒的日子定然還要辛苦,小曦兒天天好吃懶做,都快比小墨兒胖上一倍了。
魏西溏去的時候,小東西們正搖頭晃腦的唸書,魏西溏走近了一看,發現小曦兒是在打盹,那小身體搖來搖去也不是因爲念書,而是因爲困的。
魏西溏伸手撐着額頭,這孩子可真是,她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小曦兒的小腦袋一衝一衝的,混沌的眼睛睜開了又閉上,看着特別可憐。
想想也是,不過是個小奶娃,結果就被逼着天天唸書。
面兒趴在窗臺上直咂嘴,她以前也是這麼可憐的,如今想想也挺好,最起碼她認得字啊,總比金州城裡那些不認識字的女子好的多。
小曦兒聽到動靜,睜開眼看到魏西溏,立馬蹦躂起來:“母皇!”
也不困了,漂亮的大眼睛水靈靈的,一掃剛剛的迷糊:“母皇,你是不是想曦兒,就來看曦兒了?”
顏鈺還跪在地上,魏西溏道:“起來吧,是朕來的突然,驚擾了顏先生。”
“不敢不敢,”顏鈺急忙站起來,退到一邊。
魏西溏這纔跟小曦兒說話:“母皇自然是想曦兒和墨兒,纔要過來的。可有聽顏先生的話乖乖唸書?”
小曦兒仰着小臉,搶答道:“有,曦兒最聽話了,唸書最認真。”
小墨兒跑過來,乖乖的牽着魏西溏的手:“母皇,墨兒最乖。”
魏西溏蹲下來,在兩個小東西的臉蛋上分別親了一下:“母皇知道你們都很乖,瞧瞧母皇給你們帶了什麼回來?”
這些東西自然是宮裡沒有的,所以這一拿出來,兩個小東西頓時高興的跟什麼似得:“哇哇,我要大尾巴的糖人!”
“母皇我要這個長長的糖人!”
東西自然是驗過的,這些小皇子小公主入口的東西沒驗過是不敢拿過來給他們吃的,魏西溏對自己的孩子又是那樣小心,不過宮外的東西,偶爾嚐嚐不打緊,也不能經常給他們吃,就怕萬一吃壞了肚子。
陪着兩個孩子玩了一會,她才又去找皇太后說話。
如今她的事排的滿滿的,也沒多少心思能想別的,再加上她一門心思要儘快整治內陣,想要調整時日,在最短的時間內出兵大豫,心思動的多了,每晚睡的都沉。
大豫國力太過強盛,她不能直面硬來,真正最快的方式其實她知道,只是風險太大,她還要再思量一下,看看究竟如何才能做到萬全。
只是,思量了這麼多日,想來想去,最爲快捷的方式,其實還是要她深入大豫,把她在大豫爲帝時安插在大豫境內各地的心腹挖出來,裡應外合纔是對付大豫的真正上策,否則以如今天禹戰力碰上強國大豫,實在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想必,東方長青也是知道的,所以,他纔敢那樣肆無忌憚,絲毫不顧及天禹出兵一事。
東方長青,東方長青,這個名字不知怎的,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讓她的恨意更濃烈了,似乎她的人生都該是爲了殺死一個東方長青而活的。
魏西溏猛的從牀上坐了起來,不對,不該是這樣的,她的人生分明還有母后和孩子,怎麼會因爲報復一個東方長青而活呢?
她伸手捶了兩下自己的腦袋,然後重新躺了下去,不過是她的反應過激了一些,又或者是因爲她剷除了所有擋道的荊棘,終於可以像大豫邁進而激動了些,哪裡是什麼因爲報復東方長青而活來着?
明王入住明王府,牌匾是魏西溏親筆題字御賜的,這算是莫大的恩賜。
登門拜訪的人絡絡不絕,其中不乏朝廷要員。
季統知道,真正的序幕這個時候纔開始。
或許,這就是付振海付將軍想要的局面,可惜不是他想要的。
與此同時,登門提親的媒婆也踏破了明王府的門檻,明王開府,明王妃的位置便成了金州的香饃饃,即便很多明眼人知道明王妃的位置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不過,人總有賭博心裡,萬一,這萬一明王日後有機會稱帝呢?
畢竟,天禹人的眼裡,正統還是要回歸男子尊耀。
即便陛下如今有皇子,可實際上,那兩個孩子本該是付家的子孫,是該姓付的。只有明王殿下的孩子,纔是真正姓魏的。
尊榮和危險素來並存,一念生,一念死。
人的骨子裡總有些冒險精神。
堵上一把,或許就是萬萬人之上了。
明王閉門謝客。
對於前來示好或是說親的一律拒之門外。
陛下的話說的那麼清楚,他也該有個態度來寬慰陛下的心,雖然知道他選擇了一個最蠢的法子。
付振海的書信一封接着一封被信鴿帶來。
他開始還看,可後來他便失了看信的心思。
他只想這樣安安穩穩的站在陛下腳下,哪怕什麼都不想,只要這樣站着,護着她周全,不讓任何人欺負她,在她需要的時候他挺身而出,替她剷平前路的所有荊棘,就如當年的付大哥一樣,他就知足了,別逼他走向那樣一步,誰都不能逼他。
大豫國度燕州城的皇宮內,東方長青手托腮,看着侍從手裡端着的名牌,半響才道:“撤了吧,今日不用人侍寢。”
“是,陛下!”侍從急忙端着牌子退下。
東方長青把視線收了回來,放下手透過窗子看向遠方,微微眯了眼,而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