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還是左相大人入宮求情,陛下才給了左相大人幾分薄面,放過顏大將軍,罰了俸祿打了幾十板子才勉強息怒。
朝裡的臣子還跑去跟顏白嘀咕,說陛下不近人情什麼的,顏白趴着牀上養傷,哼哼唧唧說不出話來,等探望的同僚一走,他就坐了起來,悠然自得喝茶。
白得的休沐日,不用白不用。
什麼丟了留仙琴這話,不過是他跟陛下演的一場戲罷了,陛下的旨意他能不聽?打板子還是罰俸祿什麼都是假的,俸祿沒法可陛下偷偷給了更大的賞賜。
留仙琴確實被毀,不過,不是被旁人偷走的,而是陛下自己親手砸碎的。
聽說陛下新得了一柄上號的琴,對比之下覺得那留仙琴不過如此,哪裡就留得住仙了?不過浪得虛名罷了,是以就直接砸了。
魏西溏砸了留仙琴後,頓時覺得通體舒暢,心情都好了不少,果然只要和東方長青有關的東西,她都入不得眼。
砸碎留仙琴後,還讓人直接給送回去了。
攻人攻心,她就在發現東方長青對那塊玉佩那般在意之後,就知道他這麼多年來就沒安生過。
魏西溏不覺得東方長青是因爲愧疚,他內心不安是因爲心虛和恐懼,他該是更怕她還活着的。
既然他怕,她便讓他更怕上幾分,就算他有了大豫又能如何?就算他權勢滔天又能如何?
就算他知道她是誰又能如何?他還能動的了她嗎?
魏西溏絲毫沒有擔心,她根本無所畏懼。
高湛的信她收到了,待看到高湛讓她先不要服用那藥的時候,她頓了頓,晚膳柯大海端了水過來的時候,她便說了句:“先放着。”
柯大海放到一邊便趕緊退了出去,魏西溏盯着那藥看了一會,然後她伸手把藥丸扔到了牀邊上那隻巨大的花瓶裡,藥丸碰觸到花瓶底,發出微弱的響聲,然後便沒了動靜。
此後的每個晚上,她都會扔下一粒藥丸到那隻大花瓶裡。
自然隨着她斷了的咬超過一陣之後,已經很久不再有全身疼痛的感覺便慢慢恢復了,最開始並沒有什麼那麼明顯,不過停藥一陣過後,便逐漸有了痛感。
早朝的時候魏西溏坐在主座上,她一手撐着頭,一手使勁按在腿上,這疼痛之症時輕時重,捉不得準頭,是以她也只能先忍着,如今還忍得了,也不知以後還能不能忍得住了。
高湛那邊給陛下休書讓停藥,這邊就馬不停蹄的派人去找遊氏神醫,還怕去的第一波人出岔子,高湛接連派了三波人出去,就是爲了防止中間有個什麼意外,反倒耽擱了事,所以便陸續派人出去。
跟在身邊待了大半個月的小曦兒和小墨兒如今都快成野孩子了,天天田地山上到處跑,連帶着高家的小光頭一起跟着跑。
高湛是真的不管,唯一的要求就是保證他們安全。
小曦兒和小墨兒如今穿的也跟個野孩子似得,天天滿身泥巴,小臉就沒一天干淨的,素垣跟在後面擦都不成,這邊擦了那邊就髒。
高湛這幾日剛發出風聲,說要替家裡幾個孩子找先生,很多人都來自薦,不過暫時還沒定。
說是沒定,不過是給陛下安排過來的老太傅一個緩衝的時間罷了,高湛自然是要把這些東西安排妥妥當當的。
曦公主和墨殿下可不是真的過來玩的,陛下不過是想給這兩位宮裡的貴人們一個貼近民間的機會,高湛如何不知?
小曦兒蹭蹭跑過來,伸出肥嘟嘟的小胖手,拽了拽高湛的一擺,仰着一張圓滾滾的小臉,對高湛說:“糕糕,我餓了,你看我餓瘦了。”
小曦兒叫人家名字,就喜歡叫疊字,高湛愣是被她喊成了糕糕,而且,小丫頭愛吃,還挑嘴,不好吃的東西說什麼也不吃,爲此高湛可傷透了腦筋,哪裡知道小公主嘴這麼叼啊,家裡換個廚子她都吃的出來,這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學到的。
小墨兒相對要好的多,有吃就吃的,有玩的就玩,沒玩的自己找玩的,最難得的是小東西還會每天給自己固定一個看書的時間。
這一習慣是宮裡養成的,結果他竟然還帶到了宮外,高湛對此十分震驚,自然也是十分欣慰,只是再看到天天就知道玩的小公主,高湛就只能抱胳膊嘆氣,小公主的小性子還要扭扭,要不然什麼都學不會,就學會玩了,陛下知道還不氣死啊?
高湛牽着小公主的手朝回走去,小姑娘的小手都是肉,小胳膊就跟藕斷似得一截一截的白嫩軟綿,他就不知道哪裡瘦了,若是讓陛下聽到還得了?還以爲不給吃的呢,只怕要心疼死。餓了就得給吃的,說什麼也不能餓了小公主的小肚皮。
給季統最新的信送了出去,兩人聯繫算是隱秘,又或者說,不論是高湛還是季統,都有意不想讓人知道。
高湛算是保護自己和家人的一個方式,而季統則是生怕自己如今敏感的身份會牽連到高湛,所以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用最隱秘的方法聯絡對方。
季統派的人分別盯着左相府和相卿,連續盯了很多天,卻什麼都沒發現。
左相府不容易進得去,左相府進出的都是孿生小童,就連每日定時給左相府送菜的人也進不去,都是有小童出來自己搬進去的,壓根不讓外人進去,這能查出什麼東西來呀?
有幾次他們倒是想進去探探深淺,結果人還沒捱到左相府的圍牆,就被裡面的小童聽到動靜,要不是跑的快,恐怕早就被捉到了。
這樣下去能盯出個什麼東西來?
季統雖然沒把人撤回來,思路卻有了別的方向。
高湛說左相有問題,無鳴也說左相有問題,那說明左相就是沒有問題,也有可疑的地方。
金州有關陛下和左相的傳聞他有所耳聞,而在多年以前,付錚對左相就頗有敵意,這樣一想,季統便想到了陛下的話,她說很多內幕是外人看不到的,難不成付錚做了什麼惹怒了陛下的事?又或者,多年未見,付錚變了,變的不再像以前那樣淡泊名利?
他印象中的付錚不是那樣的人,他對陛下情義深重,可謂癡心一片,從小到大都是,沒道理陛下誰都記得,偏就忘了付錚。
季統突然好奇付錚的死因,他是怎麼死的?
這個想法一出來,原本落在左相身上的注意點突然轉到了付錚身上,季統很想知道,付錚是怎麼死的?
據他所知,付錚自幼就是個很謹慎的人,身邊侍衛一般不會少於四個,且個個都是武藝高強的高手,付錚本人的功夫也是數一數二的,他怎麼會死?
季統伸手一拍桌子,既然陛下不願提起,更不願知道,高湛遠離金州,那麼就有他來弄清楚好了,畢竟當年付錚對他……雖然那時候鬥氣的時候多,不過多少還是有照顧的。
季統這樣想,卻又是這樣做的,他自己不能離開金州,他若離開,動靜太大,必然會引起陛下注意,所以他派出自己的兩個心腹,喬裝打扮之後,還是挑在日落西山天色灰暗的時候離開的。
魏西溏這一陣身體不適,夜裡睡眠也不如以前,雖然這一陣的疼痛不似之前那樣,不過好好的人,一直痛着,怎麼都不好受。而且還是時不時發上一回的。
晚上覺得熬不住了,她只得服了一顆,只要服了藥,慢慢就好覺得舒服下來,魏西溏伸手捏了捏眉心,她對這種感覺很不好,畢竟,這等於是把自己的命交給了別人,相卿若是想害她,只要斷了她的藥,只怕她不死也要去層皮。
心裡還惦記着放在左相府的前身,決定明日下朝之後把人召過來問問怎麼回事。
次日早朝過後,不等她命人宣召,相卿倒是主動過來見駕了,“臣參見陛下。”
魏西溏最近心事重,主要是壓的事情多,藥又沒按時服,是以睡的不好,雖不至於像失眠那樣臉色難看,不過畢竟還是沒完全睡着,一手揉着太陽穴,一邊道:“起來吧。朕正要找你,你倒是來了。”
“陛下可是爲了焚燒的日子一事?”相卿應道:“臣已經佈置妥當,定在今日正午時分,臣特地來向陛下回稟。”
魏西溏笑道:“算你識相,朕還以爲你這是忘了此事呢,原來還記得?記得就好,那朕今日就去準備。不過,你放在什麼地方焚燒?別不是左相府吧?”
“陛下萬金之軀,就算前身也不可如此草率褻瀆,更何況陛下還要親臨,臣命人請了寺廟的一零法師前往郊外的祭魂臺主持焚祭。”相卿的好處便是說事的時候他就是說事,私底下如何那是私底下的,這一點魏西溏頗爲滿意,她十分厭惡那等公私不分之人。
祭魂臺是金州百姓爲了替去世的家人祭祀的地方,原本不過是個小土丘,祭祀的人多了,逐漸就有人想起修繕起來,如今已經像模像樣了。
“如此甚好,那朕便等着正午之前過去吧。”魏西溏總算放了點心,不過還是提着口氣,畢竟那屍身一日留着,他就擔心相卿會再用移魂那術法。
說白了,魏西溏就是不信任相卿。
今日宮裡倒是提前用了午膳,用完午膳後陛下就說歇下睡下,魏西溏就是趁着這個機會出宮了。
她坐在馬車裡,相卿就坐在她身旁,若是往日相卿絕然沒這機會的,不過今日陛下格外好說話,他扶了陛下上馬車之後,只頓了下,陛下便讓他坐好了,倒是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馬車搖搖晃晃出了宮門,沿着集市朝外走去,兩人的身體隨着他們輕輕搖擺的幅度時不時碰到,相卿終是忍不住,伸手握了她的手,抓在手心。
魏西溏還是沒動,任他抓着那手。
雖經常練劍,不過自是沒有習武之人那般拼命,再者宮中侍人怕她受傷,每回練劍都要在她的受傷裹上些布聊,防着被磨破,如今被相卿握在手裡,那手便是雙修長柔軟的,手指細長,指尖圓潤,每一片指甲都被精心修護過,泛着健康的光澤,相卿開口:“陛下的手,真漂亮。”
魏西溏笑了下,“相卿的手才叫美。”
相卿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其實他是不覺得,只覺得女子的手都當長的像陛下那般纔對。
他輕輕的撫摸那手,口中道:“陛下於臣而言,什麼都是好的。”
他的手太過冰涼,冰的不像活人,觸碰在她的手上,讓魏西溏覺得涼涼,有種被蛇纏住的錯覺。
她好奇的問:“這世間的人,大多女子體寒,男子乃陽剛之體,該是體熱纔對。相卿這是舊疾,還是天生如此?”
相卿頓了下,然後他笑道:“臣原與旁人也沒甚差別,不過……後來身子不適,便落了這體涼的毛病。朕身邊多有體熱之人,不過,那些人再如何也比不過陛下讓臣覺得舒適。”
魏西溏雖是借了人家的身體,不過這身體除了無疾之痛外,卻是沒什麼其他毛病,而且體溫也是溫暖異常。
以前魏西溏不覺得,如今聽到相卿這樣說,她倒是真覺得有些道理,點頭應道:“那便是說朕這身體好。”扭頭看了他一眼,道:“朕這疼痛之症你可別忘了,朕還指望着你呢。”
相卿點頭:“是,臣記得。陛下記着按時服藥便好。”
魏西溏只是看了他一眼,倒是沒多說旁的,依舊任由他牽了手不動。
相卿一點一點的摸着她的手,然後舉起來低頭小心翼翼的親了一下,“臣盼着陛下哪日能一直如此坐在臣身邊,哪怕什麼都不做,臣心中也是歡喜的。”
魏西溏笑道:“現在不就是?”
“現在?”相卿搖了搖頭,道:“現在不行,陛下現在心中多是家國天下,只怕臣強不過陛下心中所想之事。”
“你倒有自知之明。”魏西溏笑道:“朕如今,確實雜事繁多,其他的還暫時想不到。”
她全力說服皇太后把曦兒和墨兒送出去,一是怕自己照應不來,而是皇太后年歲大了,她雖然喜愛兩個孩子,可縱容的還是多謝,也算是魏西溏的一番苦心罷了。
畢竟是自己生出來的,魏西溏對他們牽掛頗多,把孩子送到高湛手裡,她是再信任不過了。
只是可憐了皇太后如今身邊沒人陪着,面兒如今大了,又是當值的,雖每日來看望,終究不必當年坐在皇太后腳下來的親近。
不過面兒最近也覺得皇太后精神不如以前,倒是讓皇太后高興了機會,她把自己家裡那個長的十分漂亮的小妹妹帶到宮裡帶了兩回,小姑娘哇哇大哭的聲音都讓皇太后覺得悅耳。
小姑娘不會走也不會說話,正能乖乖坐在人家懷裡,皇太后抱着就捨不得撒手,不過她也不能把孩子留下,都留把人家的長女強留宮中長到現在,哪裡還能再搶人家的小閨女?雖然知道只要她開口,陛下肯定就好點頭答應,不過這種事她是不願再做了,若是能時常到宮裡來玩玩,就很高興了。
胡九夫妻也是擔心皇太后又要把機靈兒留宮裡,所以面兒把她妹妹偷走的時候,初念差點哭斷了腸子,作爲最坑爹孃的文靜郡主來說,她覺得自己就是讓太后看個小玩意,順便顯擺下自己的妹妹可愛罷了。
好在她又把孩子抱回來了,就是被她娘初念拿着棒子追了半條街。
馬車行了一段路後,車況便沒剛剛那般平坦,時不時搖上一搖,魏西溏放任身子左右搖擺,開始閉目養神,相卿伸手,把輕輕把她攬到自己懷裡,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沒讓她再那樣晃來晃去。
魏西溏依舊閉着眼,放鬆的靠在他身上,半響後,她突然動了下身體,原本垂落在身側的手,改而擡起,靠在他胸口的位置。
相卿僵直身體,一動都不敢動,只是任由她在自己胸前輕微的扭動身體。
“相卿。”她閉着眼開口。
“陛下。”相卿應道:“陛下有何吩咐?”
她低笑了一聲:“沒什麼吩咐,只是想喚你一聲。”頓了下,她又開口:“辛苦你了,是朕的不是,若是朕不這般多事,便不會由此一遭……”
“臣恨不得陛下時時有事吩咐臣,如此臣纔有和陛下這般相處的機會。”
“不是方外人嗎?怎說這些好聽話手到擒來的?”她睜開眼,看了他一眼,道:“朕都要懷疑你是個假的方外之人了。”
“臣所說,都是心中所想。”相卿道:“臣盼陛下心中所想與臣一般。”
魏西溏的手在他胸前畫着圈兒,口中道:“朕與你心意本就相通呀。只不過,你自己感應不到罷了,如此看來,還是火候未到呀。”
相卿伸手捉住她那隻着亂的手,分明就是一隻手,可他的心和身體愣是隨她的動作一圈一圈的跟着繞,繞的他覺得自己心中藏了火,一觸就要燒了這馬車一般。
“陛下!”
魏西溏有所覺察,她笑着:“罷了。”
說着,便推開相卿,慢慢的坐直身體。
馬車輕晃的幅度還是那樣,魏西溏有意維穩,自然也就沒那般晃動了。
相卿看她的反應,握着她手的動作緊了緊,問:“陛下可是不高興了?”
魏西溏頓時眼神帶俏的睨了他一眼:“怎麼會?只不過朕都這般示好了,相卿還是無動於衷,倒是讓覺得是自己自尋難看罷了。”
相卿先是愣了下,然後才說:“是臣愚昧,陛下息怒。”他輕輕摩挲她的手:“臣只要這樣牽着陛下的手,就覺得心中很少欣喜。”
魏西溏一笑,道:“好了,朕也不過逗逗你,你倒是當真了。還有多遠?可是該到了?”
相卿應道:“是,就在前方,陛下可聽到外面的聲音?那便是周圍圍觀的百姓。”
魏西溏“哦”了一聲,奇道:“原來周圍還有圍觀百姓的。”
相卿看向她:“陛下若是不願讓人圍觀,臣便讓人驅散他們。”
魏西溏擺手:“不必,不過燒一具屍體罷了,不是什麼要緊的事,讓他們看吧。”
馬車果真停了下來,相卿率先下車,然後才伸手把她接出去。
擡頭果真見到一處高出周圍許多的平地上,對堆放着木頭,木頭正中間便是託着那前身的木板,木材頗多,把裡面的屍身圍的嚴實。
下方便是幾十個出家人圍成一圈,在一個老和尚的帶領下,慢慢繞着轉圈。
“陛下這邊請。”相卿領着她過去,然後問:“陛下要去再看一眼嗎?”
魏西溏沉默半響,然後她搖了搖頭,“不用。”
他們走到一處僻靜之地,相卿讓人搬來椅子,兩人便坐着等,那邊出家人的法事轉完之後,領頭的老和尚敲了一生磬,那些和尚便在原地站住,老和尚開始吟唱起來,聲音高亢宏亮,在這靠山的荒郊野外,格外響亮。
正午時分,一個兵士舉着火把過去,在相卿的示意下點燃火堆,澆了豬油的材火遇火之後,瞬間繞遍四周,火頭沖天。
周圍的和尚跟着吟唱,四周百姓紛紛雙手合十跪在地上。
火焰沖天,濃煙密佈。
魏西溏眯了眯眼,她伸手,從自己的頸子裡掏出那塊玉,緊緊的握在手裡,那畢竟是自己用了二十年的身體,只是,再不是她想要的身體了。
後會無期,她的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