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春心

即便是半昏半醒之間,她也察覺到了吸入口的東西能讓她緩解身體之痛。

她不自主的伸手抱着那隻堵住自己嘴邊的胳膊,愈發用力的吸起來。

相卿微微吃痛,擰了下眉頭,再她吸了五口之後,便強行拉開她的手,掙脫出手腕,“陛下,好了。飲的多了反倒傷身。”

那個全程都閉着眼的人果真安靜下來,逐漸恢復到蜷縮身體的姿勢,窩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

原本額頭的細汗逐漸消失,再沒了剛剛痛苦的模樣。

整個人放鬆下來,呼吸也跟着慢慢變成的平穩。

相卿待她平復下來後,纔再次起身,讓柯大海取了藥和布,裹住傷處。

柯大海很是擔心,忍不住問了句:“老奴斗膽,左相這傷是怎麼來的?陛下可知道?”

相卿頭也沒擡的應道:“不小心劃到的,陛下已入眠,不必擔心。”

柯大海點頭:“是。”

眼前的人不單單是天禹朝廷的左相,還是陛下的枕邊人,柯大海自然不敢再多嘴多舌,偷眼看了眼半開的帷幕,剛好看到陛下的翻了身,他便放心的退了出去。

柯大海也不知道爲什麼,就知道陛下最近似乎經常失眠,再加上她突然老去翻青王殿下的東西,這讓柯大海覺得陛下似乎又要傷心了,畢竟這麼長時間都沒提起,這突然提起,也不知陛下心裡是怎麼想的。

相卿坐在牀沿,側身看着牀榻上的人,終究還是小心的在她身側躺下。

一夜好眠。

又或者,這是魏西溏這麼長時間以來,睡的最好的一次,甚至連以往早朝自然醒的規律,也被打破,最後還是被柯大海喚醒的。

魏西溏睜開眼後就看到一屋子的人,等着給她更衣梳洗。

柯大海膽戰心驚道:“陛下,該起了!”

早朝算是有驚無險的趕上,魏西溏腦中倒是來回盤旋昨晚之事,待下了朝之後,她問了句:“左相何在?”

柯大海趕緊湊過去小聲應道:“陛下,左相昨日陛下晨起之時便回去了。”

魏西溏頓了下,點了點頭,一會功夫後又問:“左相昨晚上做了什麼?”

“昨晚上左相歇下好一會,突然又起來要洗手,洗完手沒多久,又讓人包紮傷口……”

“什麼傷口?”魏西溏看着他。

“回陛下,左相的手腕不知怎麼被劃傷了,還不讓老奴驚動他人,那傷口是老奴胡亂包紮的……”

魏西溏猶豫了一下,沒再問話,而是直接擡腳朝前走去。

心裡多少有數是發生了什麼事,原本迷迷糊糊中不確定,如今倒是確定了。

“對了陛下!”

魏西溏頭也沒回的問道:“什麼事?”

“左相昨夜臨走之前,好似在陛下寢宮門口的那個大花瓶裡找出了些什麼東西,老奴看着像是些藥丸之類的……”

魏西溏眯了眯眼,轉身朝着寢宮走去,直接指着門口的花瓶,道:“放倒,翻過來!”

果然她一直扔在花瓶中的藥不見了。

“誰告訴他花瓶裡有藥的?”魏西溏的語氣帶了些怒火。

柯大海趕緊道:“陛下,花瓶裡有藥,這是左相大人自己發現的……”

魏西溏回頭瞪了他一眼,又走到桌案邊,抽開抽屜,發現那藥丸還在,想必他沒敢擅自動手取她的東西。

她伸手拿起蛇鐲,想要塞回抽屜,突然發現那蛇鐲的扣子是被解開的,這蛇鐲的大小適合她的手腕,若是她佩戴,無需解釦,若不是她,那便是昨夜的相卿。

她盯着那蛇鐲,發現尖細的蛇尾處有發暗的血跡,她伸手放回抽屜。

對那夜間送到自己脣邊的血腥味記憶猶新,她回頭看了柯大海一眼,道:“命人去請左相入宮,切忌不要讓外人知曉。”

柯大海急忙應下:“遵旨。”

魏西溏白日裡的政事繁多,忙起來也就不會想更多的事,再者那些有事要奏的朝臣,更是千方百計想要單獨面聖,有時候一個接一個,就沒消停的時候,有些時候還會當着魏西溏的面因爲和另一人政見不和而吵的天翻地覆。

相卿來的時候挑了午時人少的時候,魏西溏被早上兩個老臣吵的頭疼,剛剛把那兩老東西送走,魏西溏便聽到稟報,說左相已經候在內殿了。

魏西溏想了下,伸手合上奏摺,點頭道:“罷了,帶朕去過去吧。”

本該臣子面聖,不過如今相卿要避人而行,魏西溏唯有主動過去。

穿過迴廊,去了相卿待着的內殿,擡腳跨了進去,相卿已站了起來:“陛下。”

魏西溏掃了眼他的臉色,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麼的,總覺得似乎比昨日剛回來的時候蒼白許多。

她走到他面前,“坐下。”

相卿聞言,便坐了下來,魏西溏伸手,一把拉起他的一隻胳膊,撩開袖子,發現沒有傷痕,便伸手撩起另外一隻袖子,果真在手腕處發現了包着帶着血跡的紗布。

她擡眸看了他一眼,問:“昨夜朕喝的便是你的血?”

“陛下可覺得好些了?”相卿問,一雙眼黑漆漆墨沉沉,直直的盯着她。

魏西溏點頭:“確實好些了。”然後她伸手,把相卿的手擱在他腿上,轉身在邊上的椅內坐下,口中道:“昨夜你辛苦了。”

“陛下爲何斷了藥?”

魏西溏笑了下,應道:“朕記得服藥之初,特意問過藥物可有什麼能引起其他額外的病症,相卿說自然沒有。不過,朕服用之後,發現這藥還是有些問題,恐怕相卿是不知道的。”

相卿問:“什麼問題?”

魏西溏略想了想,道:“朕除了當初讓朕服了失憶的藥丸之後,如今所服藥丸也有讓朕記不起之前的事。是以,朕十分好奇,若是停藥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她看了相卿一眼,道:“斷藥之後,疼痛之症倒是逐漸恢復,朕也受盡折磨,不過,朕這腦子,似乎也記起了不少的事。你說,那藥丸可是有讓朕失憶之效?”

相卿依舊盯着她,“陛下可是疑心臣的忠心?”

“怎麼會?”魏西溏眼中含了笑,道:“你對朕的心思,朕自然知道,只不過,朕也想知道付錚與朕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朕想記起全部事情,就算曾經朕爲付錚要死要活,不過如今這麼多過去,朕也不會耿耿於懷當年之事,權當是爲了今後給曦兒和墨兒一個交待罷了。”

“陛下!爲了想起往事,陛下不惜斷藥,讓陛下萬金龍體承受那般苦楚,陛下可曾想過後果?”

魏西溏搖搖頭,道:“什麼後果?頂多像當年父王那樣,痛極而亡罷了。好歹,朕還有曦兒和墨兒,不愁天禹江山後繼無人……”

“陛下!”相卿站了起來,他兩步走到魏西溏身邊:“陛下爲何這樣不信臣?”

魏西溏跟着站了起來,她笑了下,眼中卻慢慢浮出怒意,“朕信你,如何不信?可你便是這樣讓朕信你的?”她突然擡手,手腕處的血紅絲蛇一樣飛了出來,直接繞過相卿的脖頸,她用手一拉,細細的血紅絲陷入他脖頸處的肌膚內,她緊緊的握着血紅絲的一頓,只需咬牙用力,便能割斷他的脖子。

她問:“你騙了朕,還敢說自己忠心?你說朕之所以忘記付錚,是因爲你配了藥?分明就是那藥丸才讓朕忘了他,單就這一點,你就是死罪!朕要如何信你?信你滿口荒唐言?”

相卿被她拉到面前,他沒伸手去扯脖頸下的血紅絲,而是緩緩伸手,握住她的扯着血紅絲的手,道:“陛下認定臣欺瞞,陛下可知臣爲何欺瞞?臣說過,陛下與青王殿下青梅竹馬情深意重,青王殿下出了意外,陛下痛不欲生每日以淚洗面,甚至爲此休朝多日,臣不忍陛下日日如此……太后特地找過臣,請臣出謀劃策,就算不是爲了陛下,也爲了天禹江山……”

他盯着她的眼,道:“臣從未否認對陛下有私心,陛下與青王殿下情意至深,在青王殿下在世時臣不敢奢求,可如今青王殿下早已仙去,陛下以及兩位小殿下依舊安康,臣不得已纔出此下策,臣不是爲了什麼天禹江山,只是爲了陛下,以及臣的一番私心。陛下信或不信,臣自不能強求……只是,陛下捫心自問,臣在天禹多年,陪伴陛下多年,可對陛下做過半分不利之事?配藥讓陛下遺忘青王殿下不假,可臣未曾傷過陛下半分!”

魏西溏狠狠盯着他的眼,她動了動脣,半響才道:“你好大的膽子!”

“陛下。”相卿抓着她的手,對她笑道:“臣若能死於陛下之手,也不枉此生。只是陛下就算要殺臣,也要等臣替陛下除去了身體病症之後,否則臣就算入得九泉,也不能瞑目……”

“閉嘴!”魏西溏有些氣急敗壞,順手一抽,便把血紅絲收了回來,一時也分不清內心什麼想法,又覺得他滿口謊言實在可恨,又覺得他剛剛所說也是不假,最起碼,在她知道的事情裡,除了付錚一事外,她倒是不知還有什麼事有所欺瞞。

相卿後退一步,伸手摸了摸脖頸,然後擡頭,對魏西溏一笑,道:“陛下儘量少動些怒,對陛下龍體無益。”

魏西溏冷着臉,盯着他看,道:“相卿,朕告訴你,你別以爲朕真殺不得你,朕若是要殺你,便決不讓你逃得掉。”

相卿依舊看着她笑,看的魏西溏怒氣更盛,“相卿!”

“陛下。”相卿伸手,想要摸到她的連,卻冷不丁被魏西溏一把拍下:“放肆!”她伸手一指:“跪下!”

相卿揉着脖子,然後便跪了下來,“臣死罪。”

魏西溏胸中氣節難平,自己平復半響才道:“你給朕記着,朕繞你這次,絕不許有第二次,朕不殺你,是念你當初從龍有功,你別以爲……”她擡頭便看到相卿的表情,頓時氣的噎住,伸手指着相卿半響沒說出話,“你信不信朕真的殺了你?”

“陛下,臣自然是信的。”相卿應道:“臣也自知罪孽深重,臣聽憑陛下發落。”

魏西溏自己緩了緩,然後吐出口氣,聲音也隨着這次的平復而低了下來,“相卿,朕平生最恨被人欺瞞。當年東方長青便是處心積慮利用朕一片真心,達成他謀國的目的,如今朕好容易有了第二次機會,朕不能容忍身邊近臣欺瞞於朕。朕待你,和其他人畢竟不同,否則,朕也不會許你多番進入朕的寢宮。”

她走到相卿面前,居高臨下道:“朕的母后年事已高,不問政事,曦兒和墨兒太過年幼,朕要護他們周全,朕有過王夫,可惜如今早已化爲塵土。朝中老臣如今和睦,不過懼怕朕的皇權在握,一旦有機會只怕在權衡之後便會倒戈。明天迴歸,西溟舊地不過就是付振海的掌心之物,朕派再多的人去,也不過是個傀儡,可朕如今還不能挑明。明王對於天禹而言纔是正統,朕就算不肯承認,可朕也知道,若不是你當年巧言善辯,如今的皇位朕只怕難以坐穩。朕身邊,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朕來龍去脈之人,更是一路跟隨朕至今之人,你說你忠心,朕信,你說仰慕於朕,朕也信,只是,朕容不得欺瞞,你如今是朕唯一敢如此坦誠之人,若連你也心存異心,朕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相卿低着頭,安靜的聽她說完,半響,他緩緩擡頭,仰視着她的面容,道:“臣知錯,陛下恕罪。臣向陛下起誓,今日開始,臣對陛下不吐半字虛言謊語,絕不欺瞞陛下。但是,”他身體朝前微微傾了下,伸手抓住她的手,道:“臣要陛下心中多多念着臣,臣不願看到陛下後宮再有其他男子,就算有了,陛下也不得臨幸。”

魏西溏冷笑:“你倒是管的寬!”

“陛下,臣不是無心之人,何況臣對陛下仰慕已久。於臣而言,此生圍陛下馬首是瞻皆心甘情願。陛下身邊尚無心儀男子,陛下爲何要拒臣於千里之外?”相卿道:“臣亦是有所求之人,臣若求不到,必然會有私心,甚至不折手段。這世上本就無難全之事,陛下如何不知?”

魏西溏冷着臉看他一眼,沉默半響,眯了眯眼道:“朕兩回爲帝,倒是第一次見到臣子敢對朕直言私心和不折手段之說。你還真當拿捏了朕的短處了?”

“臣不敢。”相卿眼中含了笑,看着她的時候就如汪了水,“陛下,臣不過太過思慕陛下,不忍陛下冷落了臣,才斗膽如此,陛下最恨人欺瞞,可臣倒是希望陛下能能對臣說兩句假話,就算是騙騙臣,也是好的。”

魏西溏怔了下,隨即擰着眉頭道:“胡言亂語!”想了下才道:“你所說之事朕自然不會應你,不過,朕倒是可以答應,朕的後宮再不會添其他男子。”

相卿握着她的手緊了緊:“臣謝過陛下。”

他跪在地上,還握着她的手,道:“陛下,臣在金州不過幾日,不久便會返回燕州,這幾日容臣伴在陛下左右,可好?”

魏西溏有些不耐煩的想要縮回手,不想還是未成功,她怒道:“朕還氣着,你倒是想得開!朕警告你,可別得寸進尺了!”

相卿抓着不鬆:“陛下停了藥,每夜痛苦難安,臣若是在了,也可暫解陛下一時之苦……”

魏西溏掙了一半的動作因着他這話停了下來,她擡眸看了他一眼,卻沒開口。

“臣之血有暫時之痛之效,卻不長久,如今陛下不願服藥,臣身爲陛下臣子,自當爲陛下分憂解難纔是。”話是說的冠冕堂皇,不過目的確實有些讓人難以啓齒,不過就是想賴在龍榻罷了。

魏西溏猶豫了一會,最終點頭:“也罷,準了。”

相卿聞言,擡眸一笑:“臣謝陛下恩典。”

魏西溏帶着怒氣回了句:“算不得恩典!”

言畢,使勁一甩手,總算把他的手甩開了,“你白日不要往外跑,朕還有政事要忙,就待着吧。順便想想自己罪在何處!”

多少有些故意,就是想讓他一個人乾坐着,解氣罷了。

魏西溏翻着奏摺,因着剛剛的事,有些心煩意亂,話是說的強硬,可魏西溏自然知道自己現在殺不得,若是一氣之下殺了倒也罷了,可到底沒到那個程度,更何況現在相卿所處的位置微妙,也就光能說些那樣的大話了。

晚些時候,她去看了皇太后,而後纔回寢宮,寢宮內被柯大海清了人,一看就知什麼人,她直接進去,便看到相卿正擡頭看着掛着的字畫,聽到動靜他回頭,然後慢慢轉身:“臣叩見陛下。”

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隨意的擡擡手:“免禮。”

魏西溏一撩袖子,擡腳朝着後殿走去,口中吩咐:“來人,朕要沐浴!”

相卿便擡腳跟了過去,“陛下,臣……”

魏西溏停下腳步,回頭一笑,道:“相卿腕部受傷,見不得水,朕本就委屈了左相,如何還捨得讓左相再受苦楚?”

說着,便徑直離開,剛剛所言,不過就是拒絕他前往的託辭罷了,他自然聽得明白。

魏西溏走後,纔有太監過來,小心的對相卿道:“左相大人,奴才帶大人前往沐浴。”

伺候陛下的,自然也是要清洗乾淨,若不然有什麼髒物,污了陛下龍體可就不妙了。

魏西溏回來之後,便看到龍榻上已經躺了人,她撩開帷幕,便看到相卿和衣而臥,那手腕處的紗布已被解開,露出滿是血痕的手臂,見她過來,便對她伸出一手,道:“陛下,來!”

魏西溏頓了下,擡腳踏過去,在他面前盤腿而坐,相卿卻是伸手,一把拉的她靠在懷中,一手扣在她腰上,另一手便直接堵在她的脣邊,魏西溏伸手抱着他的手腕,張嘴便吸。

相卿擰了擰眉頭,因爲她吮吸的動作有些吃痛,卻未發一言,只是沉默看着側顏,半響他開口:“陛下,好了!”

魏西溏趁機多吸兩口,相卿急忙伸手推開:“陛下,多吸無益!”

魏西溏一窒,問:“會死嗎?”

相卿搖頭:“不會,若是太多了,自然會損傷龍體。”

魏西溏應了一聲,“你這血真是怪,喝下去便覺通體舒暢,想不到你這滿身的血倒是有用。”

相卿垂眸,撒了止血的藥之後,便自行繞着紗布,魏西溏冷眼旁觀,待他繞的差不多了,才伸手幫忙:“若早知道你這一身的血還有這功能,朕就該讓人把你鎖起來養着,專門放血來飲,說不定長生不老也有了,還老還童也有了……”

相卿只是看着她替自己包紮的動作,靜靜的看着她的面容,沐浴後的清香時不時傳過來,引的人心晃盪,找不着落腳之地。

一張未施粉黛的臉,櫻花般嬌豔的脣,她毫不自知,只管自己手上的動作,她在相卿的手腕處打了個死結:“好了。”

殿內一片寂靜,魏西溏閉目躺着,身體原本有些隱約的痛感逐漸消失,戒備隨着睡意來臨放鬆下來,昏昏沉沉很快便進入夢鄉。

相卿撐着頭,在身側之人逐漸發出平穩呼吸之後,便緩緩睜開眼,他盯着眼前安眠的人,小心的在她身側躺下,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探頭在她脣是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然後便朝着她靠過去,一手環着她的腰,額頭靠着額頭,擁攬而眠。

偌大的皇宮內,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隨着偶爾一兩聲老鴉的鳴叫,讓人不寒而慄。

女帝寢宮的愈發靜的讓人覺得有些昏昏欲睡,外面守夜的宮女太監強大精神,不敢真的入眠。

就在這片靜的讓人窒息的氣氛中,內殿傳來一聲輕輕的抽噎。

這聲抽噎讓所有人都瞬間睜開眼,等着女帝隨時傳喚。

相卿看着懷中人,她低着頭,一如昨夜一般,開始抽泣,然後她再一次呢喃般的喊出一個名字:“……付錚……”

相卿半眯的眼再次睜開,扣在她腰上的手有些加緊的動作,她又喊:“付錚!”

相卿完全清醒,她開始往他懷裡鑽,聲音帶了哭腔:“付錚……付錚……”

她開始抽噎,處於奔潰的邊緣,“付錚!”

他伸手,把她狠狠摟到懷中,輕輕順着她的後背撫摸,他說:“我在!”

她的情緒似乎受到了安撫,抽噎聲隨着他的動作逐漸減輕,那個蜷縮在他懷中的女人,把頭埋在他胸前,逐漸恢復平靜。

相卿的手依舊一下一下的順滑着她的後背,他又一次低聲開口:“我在,我的陛下。”

夜再次進入死一般的寧靜。

相卿的眼未曾合上,他睜着眼,在黑夜中顯得幽深,猶如三千潭水般深不可測,他的手一下一下輕輕順着她的背,隔着薄薄的衣衫感受到她滑膩的肌膚。

懷中的人因着長久的一個姿勢有些不適,她動了下身體,翻了個身,尋找最舒服的睡姿。

這是柯大海等幾個近身隨時連續兩晚見到的場景,畢竟內侍是聽得到內殿的動靜,可陛下和左相大人除了同牀共枕,並無肌膚之親,這讓人十分詫異,自然也無人敢過問。

連續兩晚的同榻,身體沒了那般疼痛,似乎睡的也意外香甜,有了前一晚的好眠,這一次她睡飽了便自行起牀,更沒有早朝前的狼狽。

得了好處的魏西溏,在次日看到相卿之後便是和顏悅色,甚至命御膳房多備些補血養氣的食物,專程給左相大人準備的,畢竟連續兩夜放了血,到底是要補補的,神仙也有血肉之軀,否則相卿那臉也不會那般白。

再到晚上的時候,魏西溏有了經驗,便主動往相卿那手腕處湊,“你這血實在稀罕,若不然你離開金州之前,提前放些出來?若是朕覺得身體不適,便喝上兩口……”

話還沒說完,相卿便道:“陛下,活血纔有此功效,若是放了血涼了下來,如何還有用?”

聞言,魏西溏便擰了眉,想了想爲了今晚能睡的安穩,還是吸上幾口再說,吸完了,她便躺着盤算,是放相卿去燕州好,還是把他留在金州好。

可回頭一想,又覺得不對,若是自己只能靠飲他的血鎮痛,那纔是真正可怕的事。

她身後相卿靠她身上靠了靠,“陛下……”

魏西溏回頭看了他一眼:“歇着,明日朕還要早朝。”

相卿頓了頓,擱在她腰上的手試探的朝她下方撫摸,魏西溏伸手按住他的手,再次道:“歇着,朕有些乏了。”

相卿看着她的表情,然後點頭:“好。”

他縮回手看着手腕處的傷口,沉默半響,才伸手包紮起來。

等他包紮好,回頭再看,她已發出輕淺平穩的呼吸。

相卿笑了下,然後自己下來,外面聽到動靜,隔了殿門低聲道:“陛下?”

相卿回頭看了眼殿門的方向,道:“陛下歇下了,勿驚擾了陛下。”

“是。”

夜明珠幽白的光照在他臉上,他站在香爐前,看着淡淡帶着香味的煙氣繚繞直上,然後他伸手,慢條斯理掏出一截細小的檀香,解開香爐的爐蓋,藉着裡面僅剩的半截香點燃,插上,而後重新蓋上,他回神,看着層層帷幕下那個酣睡的人影,擡腳走了回去。

魏西溏睡夢中覺得燥熱無比,全身都覺得熱,她不耐煩的翻了個身,貼到一個冰涼的物體,她伸手抱住,有些舒服的蹭了蹭,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嘆息,她把臉貼上去,依舊解不了她的由內而外的燥熱感,她伸手躲過層層布料,終是摸到了讓她覺得舒服的那層。

她磨蹭着,時不時發出低低的嘆息。

有一種做夢的感覺,讓她無比的急躁。

她努力的想要攀附到這個讓她覺得舒服的東西上,卻次次不能如願,她有些急躁,動作也有蠻狠起來。

“陛下!”

耳邊冷不丁有人在喚她,魏西溏的動作頓了下,她還閉着眼,相信自己是在夢裡。

那個聲音再次想起:“陛下,醒醒!”

魏西溏猛的睜開眼,便看到眼前之人被他剝了半裸,正拼命的搖晃她的身體:“陛下可是醒了?”

魏西溏張了張嘴,突然明白了,她這是發夢了,發的還是讓她難以啓齒的夢境。

如此一想,魏西溏明白了,原來她是太久未曾接觸過男子,冷不丁身邊有個絕色美男,便有了心思。

這樣一想,她低頭一看天禹的左相大人,不由覺得自己有些春心蕩漾,身體竟然也跟着夢中的場景有了些悸動,她看着相卿,這位被她強行剝的了一半衣衫的左相大人半躺着,正睜着一雙略略受驚的眼看着她:“陛下可是做了噩夢?”

魏西溏乾笑一聲,“噩夢倒是沒有。不過,”然後她的視線在他身上一掃而過,突然伸手把他推的平躺下來,翻身便壓在他的身上,氣息因着身體的反應有些混亂,伸手去解他的衣衫,道:“朕倒是不介意讓你知道,剛剛朕究竟做了怎樣的夢?”

相卿伸手按住她的手,問:“陛下可是認真的?”

魏西溏伸手便扯了自己身上的褻衣,只覺口乾舌燥的厲害,愈發性急起來:“少廢話!”

然後她俯身,貼着他的皮膚,總算覺得相卿這身帶着冷意的身體有了用武之地。

相卿摟着她的身體,任由她動手,帶着急躁的脫他的衣衫,甚至在她脫不開時動手幫上一把。

窸窸窣窣的動靜在原本安靜的殿中響起,隨後的動靜更大一些,夾雜了時輕時重的喘氣,聽的人面紅耳赤。

殿中的香爐繚繞的煙霧時不時升起,隨着縫隙的風隨意起舞,纏繞一團的,扶搖直上的,眨眼消失的,又或者是隨風飄散的,隨着殿內的動靜燃燒到最後一寸,湮滅煙散,化爲菸灰,與香爐內其他菸灰融爲一體,悄聲無息。

殿內重新安靜下來,魏西溏重新入眠,身體有些不適,讓她時不時皺起眉頭,相卿低頭看着她,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脣,猶豫半響,伸手在她口中餵了一粒藥,無色無味,入口即溶。

然後他伸手,重新把她摟到懷中,閉上眼睛。

魏西溏一早醒來便心情不佳,匆忙之中還去了湯池沐浴,對於那個因爲一夜荒唐晚起的左相,倒是沒有半分好臉色。

女帝心情不佳,周圍宮女太監個個不敢擡頭,儘快服侍女帝更衣後趕去上朝。

如今宮中正是朝臣多的時候,左相再想回去自然是不可能,乾脆留宿帝寢,倒是成了外臣中唯一一個留在帝寢之人。

等魏西溏聽說後,臉色愈發難看,她自己都是稀裡糊塗的,不知怎麼就成了。

心裡有些不適,特別是她在想到付錚之後,這種不適便是愈發厲害,再看到相卿便是沒了好臉色。

批閱半天奏摺,魏西溏突然想了起來:“對了,藥待會讓人送來。”

柯大海自然知道那是什麼藥,避子湯。藥自傷身,不過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總不能讓陛下生下外臣子嗣吧。

魏西溏命人把藥傳過去,待涼了才一口氣飲下,想了想,重重擱下藥碗,站起來就去找相卿。

“待天黑之後你便回府,今天不必過來。”魏西溏倒背雙手,擡着下巴看着相卿,繼續道:“你難得回金州,畢竟還有事要準備着,一直留宿朕的寢宮算怎麼回事?回去吧。”

相卿身體未動,他叩見的時候魏西溏並未叫他起身,這會還是跪着的。

他擡頭,看着魏西溏,問:“臣斗膽,敢問陛下爲何變了態度?昨夜陛下分明熱情似火,甜言蜜語說的臣以爲隆恩浩蕩,該是苦盡甘來,必然如今一舉,分明讓臣從天墜地……”

魏西溏走到他面前,伸手擡起他的下巴,道:“朕給你的恩典,你該順順當當領旨謝恩,難不成,朕行事,還要你指手劃腳了?”

“臣不敢,臣不過是想多陪在陛下身邊幾日,幾日之後,臣便會離開金州回大豫,陛下分明應了臣,如今卻又出爾反爾,陛下爲何如此?”

魏西溏心中愈發煩躁,總不能跟他說,怕自己大半夜做了春夢,又要行那親密之事吧?

若她心中沒有其他煩惱事倒也罷了,可如今,那付錚就在她心裡吊的不上不下,若是弄不清,只怕她就會一直記掛在心。

“陛下金口玉言,臣求陛下恩典。”

分明就是不能隨意開口的事,到了他嘴裡倒是正經起來,不知情的外人聽了,還以爲左相大人是求了什麼恩典,她應了卻又反悔了呢。

魏西溏帶了氣,在旁邊的雕花椅上坐了下來,又擡眸看了他一眼,“行了行了,朕也懶的再費口舌,那便應了。”

畢竟夜夜疼痛難忍失眠難熬的日子也不是那般好過的。

只是,魏西溏卻是沒想到,自己旱的太久,以致身邊躺了個絕色男子之後,便會夜夜春心大動,忍不住就把那神仙一樣的人物給剝光了,偏那左相大人還是半推半就,回回都是一臉認命任君蹂躪的模樣。

魏西溏撐着臉,因着又一夜的荒唐而無語。

好在左相大人在金州待不了多久,五日之後便要返回大豫,也實在是大豫那位帝王多番給女帝秘密送來信件,說是純陽公主病情再次加重,請求女帝讓那位精通醫理的世外仙尊返回燕州。

左相大人是在夜間離開的,他臨行之前自然是要向魏西溏辭行,他給的藥,魏西溏是絕對不會在服用的,好在相卿自己也知道,只是在臨行呈了些香,“陛下夜間失眠,長此以往對龍體不利,這是臣從招搖山帶過來的香,有減痛助眠之效,陛下可一試。臣知陛下如今心結,不敢胡亂用藥……”

魏西溏看着他冷笑:“那你這東西朕就敢用了?誰知有沒有什麼亂七八糟奇奇怪怪的病症又跑出來?”

反正也撕破臉皮了,她倒是不介意再說的更難聽一點,本來嘛,他的東西就不能亂用。

相卿嘆口氣:“此香只能解一時之痛,不能根治,陛下什麼時候覺得不適,便什麼時候用。不會對陛下龍體不會有半分妨礙。”

魏西溏還是冷颼颼的睨他,一臉的不信。

她從小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人的醫術跟尋常的醫者不同,他的藥就不能用,治了這病,便會冒出那病,完全就是遵尋一報還一報因果輪迴的話而循的。

“陛下!”

魏西溏擺擺手:“天禹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放心,一時半會朕還忍得,這些東西免了,朕等着你替朕除去滿身無名之痛再說。”

相卿無奈,人是連夜走了,那藥卻是給了無鳴,“若陛下哪日受不住了,便焚香一柱,以解陛下燃眉之急。”

無鳴看看那香,再看看左相,一臉莫名其妙,若是對陛下好的,他怎麼自己不直接給陛下?

大豫,東方長青一直擔心仙尊回不來,又或者說,女帝根本沒打算放那仙尊回來,是以可以連續催促多次,甚至在給女帝的信中故意把純陽公主描述的極爲悽慘,果不其然,那仙尊總算回來了。

一進燕州城,邊有人前去迎接,相卿倒是施施然都受了下來,被人領着重新入宮。

東方長青的藥還有,只是每日都服,總經不起只消不添,就算還有兩個月的量,他卻早早就開始急躁起來,鐵了心下次絕不放人離開。

僥倖了一次,如何還敢僥倖第二次?東方長青自認賭不起。

相卿一入宮,他便派人前前來傳旨,讓仙尊面聖。

東方長青放仙尊回金州主要是爲了女帝,如今他返回金州,自然要確認女帝是否安好了。

“回陛下,那位尚未顯露病相,服了藥,暫時無礙。”話是如何說的,全在他一張嘴,是真、是假,有些事根本無從覈實。

東方長青看着他,點點頭道:“如此甚好。”頓了頓,又問:“女帝可曾對仙尊提起大豫一事?”

又或者說,他想問的,是她可曾提起過他隻言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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