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1年十二月六日,正午時分,渭水邊(這天是臘日,也就是後來南北朝時期興盛起來的佛教節日,俗稱“臘八”,是釋迦摩尼成道的日子,所以這天也可以叫做“法寶節”。)
沒有悲歌......
沒有喧譁......
只有紛紛揚揚的雪花把分列兩旁的數萬聯軍將士給打扮得渾身“縞素”......
無數雙肅穆的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聯軍大寨的門口......
一襲白衣的明月,手捧着已故雍州刺史鞠特身前所穿戴過的戰盔和錦袍,慢慢地踏上了已經被除去了積雪的道路......
而她的身後則是一口被八個人一起擡着的棺槨......
那棺槨上還覆蓋着一面繡着“晉”字的大旗......
平西大將軍賈匹和安夷護軍鞠允一左一右地擡着棺槨的前端.....
馮翊太守索綝,散騎常侍華輯,尚書郎辛賓,散騎常侍宋敞擡着棺槨的中段......
而頻陽令樑肅和夏陽令樑緯則擡着棺槨的末端......(樑緯當時到底是不是夏陽縣令,還需留待以後再行商榷。夏陽是陝西省韓城市的古地名,位於關中平原的東北角)
八個人擡着棺槨每向前一步......
他們身後跟着的八百重裝甲士就會在王禿和吉邦才的率領下,同時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
“威武!”
“威武!”
“威武!”
這響天徹地的“壯行”之聲,更是激得所有將士都高舉兵刃,大聲呼吼起了“威武”二字,算是爲戰死沙場的雍州刺史鞠特送上了最後的臨別之禮......
不久之後......
北風呼嘯,旌旗獵獵......
賈彥度目露悲切地凝視着已然封穴立碑的鞠特之墓,又看了眼身後寂靜無聲的數萬大軍,終於高聲朗讀起了早就準備好的祭文......(再次感謝網友猗頓爲鞠特所寫的這篇《祭鞠公文》!我也希望可以藉此聊表對英雄之敬意,告慰鞠公在天之英靈!)
“維永嘉五年,歲次辛未十二月朔六日己丑......”
“晉安定太守平西將軍,以清酌庶羞,祭於故雍州刺史特之靈......”
“惟公挺生,西州冠冕,仁德隆茂,宗廟瑚璉,階庭蘭玉,每慰人心......”
賈彥度哽咽地說完這幾句祭文,又欲哭無淚地看了幾眼新立的墓碑,竟是不由得悲從心來......
“公爲郡守,百姓所戴......”
“昔載不登,賴公出粟,關中得濟!”
“及牧守不和,命爲雍刺,州郡遂安!”
“賊虜犯順,侵我二都,公竭誠抗禦,扶風乃全!”
“逮會義兵,共赴黃丘,白刃蹈陣,格鬥當先,披創十數,賊酋披靡!”
賈彥度所言黃丘之戰......
那慘烈的戰況......
早已銘刻在了衆人的心頭!
但凡參與過黃丘一戰之人,只要聽到黃丘二字,無不是咬牙切齒......
雖然最終取得了大勝,但也留下了無數袍澤的英魂?!
而賈彥度更是在此時放聲大哭!
“望夷一別,謀定分路,旌旗浩蕩,獵獵東去......”
“方欲生擒賊酋,更圖後事......”
“嗚呼,不意兇問竟至......”
“賊兵雖卻,身遭賊矢,終成永訣......”
“彼蒼者天,誰爲荼毒?!”
“念兄遘難,百身何贖?!”
“彼蒼者天,曷其有極!”
“嗚呼哀哉!兄功業未竟,中道殂隕,西州折柱,吾曹何歸?!”
“弟雖駑鈍,當盡思竭慮,剿除恣兇!”
賈彥度淚眼婆娑地拿起了擺放在墓地上的酒盞,當衆把酒水全部灑在了鞠特的墓前,然後又是數度泣不成聲......
鞠允心中本就悲慼,再看賈彥度此刻哭得傷心欲絕,更是忍不住放聲大哭......
從小他的伯父鞠特就不怎麼願意提起安定太守賈彥度的名字,甚至還陳兵多處,用意就是要警惕防備他安定太守賈彥度......
可洛陽,長安相繼淪陷之後,仍舊高舉義旗,並在關中堅決抵抗匈奴的人,卻也就只剩下他伯父鞠特和賈彥度,還有竺恢三人......
雖然三人政見各不相同,但適逢天下大亂,關中淪陷,這三人卻能摒棄前嫌,通力合作,一起共抗匈奴,這纔有了今日大敗劉粲,甚至兵圍長安的大好局勢!
所以此刻賈彥度在他伯父鞠特墓前的真情流露,更是讓鞠允在感動不已的同時,更是對那些中傷賈彥度和他們鞠氏之間關係的流言蜚語恨之入骨!
明顯就是有居心叵測的小人不希望看到聯軍團結起來一致對抗匈奴,甚至包藏禍心,想要瓦解聯軍好不容易纔凝聚起來的人心!
而這樣的人,除了他索綝還能有誰?!
索綝被鞠允那帶着仇恨的目光一瞪,頓時就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股子難以壓制的無名之火!
他本來在聯軍的處境就十分尷尬,再加上最近還不斷有些讓人百口莫辯的謠言在四處亂飛,而且那些矛頭的最終指向又都是衝着他索綝來的!
畢竟鞠特死後,能夠對關中豪族施加影響的也就只剩下他和樑綜,還有鞠允三人......
如今他樑綜屁顛屁顛地跑去迎奉秦王,倒是讓他和鞠允之間的矛盾一下子就變得空前尖銳了起來......
索綝有時候真的很懷疑,他現在這樣岌岌可危,甚至如履薄冰的處境,會不會就是此刻那個在鞠特墓前哭得死去活來的賈彥度搞得鬼......
可這種話說出來又有誰信?!
他賈彥度已經是聯軍大帥,還會在乎鞠特身後留下的雍州刺史一職?!
可鞠氏的人卻早就把雍州刺史之職視爲了囊中之物,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人有絲毫覬覦之心,而他索綝就成了那個最心懷鬼胎的那個人......
其實索綝自然是對雍州刺史之位朝思墓想,可就憑他此刻在賈彥度麾下朝不保夕的處境,他哪裡還有心思去顧及這份雄心壯志?!
但這些話就算說出來,又會有誰信?!
可就在索綝無比憋屈的時候,賈彥度竟是突然從護衛的身側抽出了一支箭矢,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用力一折!
“今斷箭爲誓,當固鎖河關,克復長安!”
“粲賊雖去,虜酋尚在,必手刃劉曜,來慰英靈!”
“嗟乎!渭北非桑梓,奈何敵酋尚在!且停公櫬棺,及茲暫安......”
“撫念悲切,震悼心神,方俟功成,再卜龜蓍,另起幽宅。”
賈彥度越說越傷心,越說越難過,整個人更是抱住了鞠特的墓碑,嚎啕大哭了起來......
“神其有知乎?無嗟久客異鄉......”
“神其有知乎?佑吾早破賊虜!”
“神其有知乎?願兄親睹!”
“嗚呼哀哉。噫歆!伏惟尚饗。”(伏惟尚饗是古代祭文中的標準格式,如羅貫中的《三國演義》,陳子昂的《祭韋府君文》,施耐庵的《水滸傳》,凌濛初的《二刻拍案驚奇》都有這樣的祭文格式。伏惟是下位對上位者所用的敬辭,表示伏在地上,尚是希望,饗是祭祀。)
賈彥度已然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嗓子更是早就喊得沙啞無力......
明月和王禿等人生怕賈匹傷心過度壞了身子,趕緊強行把他從鞠特的墓碑前扶起......
可賈彥度卻是怎麼也止不住內心的傷痛......
“鞠特啊!你這一走!所有的擔子都壓到了彥度一人身上!這叫彥度如何能夠承受?!過去還可以與你一起商議,如今我還有何人可以問計?!鞠兄啊鞠兄!你放心!我一定會全力培養鞠允,絕不讓英雄後繼無人!”
“大帥!鞠允以及鞠氏一族,願以大帥馬首是瞻!從今往後,任由驅使!還請大帥兼任雍州刺史,帶領我等驅除匈奴,光復關中!”
“還請恩師兼任雍州刺史,以告慰鞠刺史在天之靈!”
“請大帥兼任雍州刺史!”
“請大帥率領我等驅除匈奴!”
“光復關中!”
“驅除匈奴!光復關中!”
(本書唯一羣號:壹叄捌玖叄零伍玖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