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1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深夜時分,梁州,漢中郡,西鄉縣與黃金縣交界處的丘陵地帶,風寒霧重,鬼哭狼嚎......
“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求求你們!殺了我吧!痛得受不了了!”
“救救我!救救我!!”
“我不想死啊......”
“我的手!!我的手沒了!!!”
“血!全是血!!!”
王建手捂着一張老臉,頹廢地站在寒風之中,心力憔悴地聽着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哀嚎,整個人都在不自覺地發着顫......
楊虎更是垂頭喪氣地低着頭,根本無法面對那一雙雙乞求他憐憫,渴望他救助的眼睛......
因爲就在不久之前......
這羣曾經如狼似虎的賊寇們,就在他慷慨激昂地指揮下,飛蛾撲火一般地衝進了敵人早就挖好的陷阱裡......
李運卻是警惕地注視着四周,甚至心急火燎地不斷命人前往營地各處去巡邏,就連看着濃霧的眼神裡也透着一絲明顯的不安......
可瀰漫的濃霧不僅沒有消散的跡象,反而越聚越多,越聚越厚,就連遠處星星點點的火把光芒也像是即將要被吞噬殆盡一般......
“你們有沒有覺得有點不對頭呀......”
李運眉頭緊鎖地抿着嘴,神色慌張地左看右瞧了半響,終於忍不住又對着早已臉色鐵青的翁婿二人開口道:“你們就不覺得奇怪?!楊難敵特意把咱們這些殘兵敗將都安排在這麼一個地勢較低的地方......”
“放你孃的狗臭屁!別他娘自己做了惡事還要把屎往別人臉上扔!”
“楊虎!你他孃的什麼意思?!”
李運心驚肉跳地盯着楊虎高高舉起的戰刀,禁不住心虛地向後踉蹌了幾步......
“哼哼!別以爲老子不知道你在咱們翁婿背後做了些什麼手腳?!你他娘就是故意藉着楊難敵擂鼓助威的當口,就想把咱們翁婿都往死裡去推!不然爲什麼就你的人馬幾乎完好無損?!”
楊虎怒不可遏地咆哮着,忍不住就要對着李運揮刀砍去,卻不想王建突然讓人從左右兩邊拽住了他......
“住手!讓他把話說完!”
可就在這時!
一陣連着一陣的驚叫聲,不斷從四面八方傳了開來......
“不好了!不好了!”
“仇池人圍上來了!”
片刻之後......
“大首領這是打算要卸磨殺驢,還是準備一個人獨吞以後救出公主殿下的功勞?!”
“哈哈哈!王首領誤會了!楊某不過是可憐你們麾下的那些殘兵敗將,不忍心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一個個最後不是痛死就是凍死,所以不如就讓楊某替王首領做一回好人,把這些活不成的廢物都直接砍了,省得他們還要生不如死地活活遭罪!”
“哼哼!大首領可真是健忘,咱們可是剛剛打了一場敗仗,不僅損失慘重,更是士氣低落,要是這個時候大首領還光想着殺了老朽來吞併這幫亡命之徒,恐怕最後只能是兩敗俱傷,白白便宜了丘陵上那幫該死的雜種!”
王建全神戒備地盯着楊難敵的一舉一動,腿腳竟是不自覺地打起了哆嗦......
楊虎頭皮發麻地舉起了戰刀,目光卻是不停地緊盯着王建的脖子,猶豫着要不要來個“大義滅親”以圖自保......
李運更是亡魂皆冒地渾身發着顫,尤其是環顧四周也看不清楊難敵身後高地的狀況,更是懼怕一會仇池人萬箭齊射的時候,就連躲避一下的可能都沒了......
楊難敵愜意地躲在濃霧之中,玩味地看着下方濃霧之中,仍未熄滅的點點火光,竟是冷笑着慢慢地舉起了右手中的火把......
但就在這時!
一陣連着一陣的嘹亮軍歌,突然穿過了層層疊疊的濃霧,響徹在了屍橫遍野的戰場四周......
“豺狼染爪牙......”
“......”
“羣生號穹旻......”
“......”
“順天以殺伐......”
“......”
“赫赫大晉威......”
“......”
“孃的!欺人太甚!罵咱們是豺狼?!還要殺光咱們?!”
“啊!不對!這歌聲怎麼還從咱們身後傳來了?!”
楊難敵立即回頭看向了自己的身後......
一排又一排的火把,猶如密密麻麻的鬼火,突兀地包圍住了他的人馬......
“什麼人?!晉邈?!你個老匹夫!竟然敢背後偷襲老子?!”
“哈哈哈!老夫可是剛剛在不久之前,還幫大首領擋住了一大羣的潰軍,大首領可是感激涕零地一口一句老大人,怎麼這才片刻的功夫,大首領就恨不得殺了老夫了?!”
晉邈皮笑肉不笑地擡了擡嘴角,又興致盎然地看了眼護持在他左右的馬勳和張偉,不自覺地舔了舔乾裂的嘴脣......
楊難敵禁不住咬牙切齒地抽搐着臉上的橫肉,兇光畢露地搜尋着躲在濃霧之中的晉邈人馬,抑制不住地升騰起了一股子滔天的怒火......
“哈哈哈,老大人真是說笑了,楊某心中對老大人只有一片敬仰之心......”
“哈哈哈,大首領真是擡舉了,只不過大敵當前,老夫不得不勸大首領一句,此時此刻,你我尚需勠力同心,共抗大敵......”
“什麼大敵?!不過是不巧中了埋伏罷了!老子纔不信那小娘們能有多大能耐,不然她這會早就應該藉着濃霧衝殺下來了!”
“哼哼,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咱們千萬不能輕舉妄動啊,尤其是在這種大霧瀰漫的天氣裡,必須謹慎小心,否則一旦不小心誤傷了公主殿下,豈不就是滅頂之災?!更何況大首領不要忘了,天師道的人可不僅僅只有張鹹那一批人啊......”
楊難敵心頭莫名一跳,忍不住朝着迷霧之中大吼道:“老大人的意思是埋伏咱們的人是天師道的?!”
“哼哼,多半是他們假借公主殿下的名義來故意引誘咱們上當的......”
“那他們爲什麼不乘勝追擊?!甚至不用那些流民百姓來衝擊一下咱們的陣營?!不然咱們這些人早就全滅了!”
晉邈眉頭一皺,不耐煩地厲聲道:“大首領還是先考慮一下你自己的處境吧......”
楊難敵的眼角輕輕抽搐了幾下,可只要一想到那些原本晉邈麾下的弓箭手鐵定已經被晉邈收了回去,只能極不甘心地轉頭對着王建等人大叫道:“老大人教訓的是,楊某確實是有些過於衝動了,還望王首領不要介意......”
王建立即喜出望外地大喊道:“晉老大人辛苦了,弓箭手的弟兄們也辛苦了,還請晉老大人手下留情,一定要顧全大局,千萬要節制好弟兄們,萬不可傷了大首領和仇池兄弟們的性命啊......”
同一時刻,丘陵之上
“要是孫盛在這裡,他一定知道這首臨時拼湊的戰歌是用張華的兩首《凱歌》和傅玄的《仲秋獮田》改編的......”
明月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容,身子卻是止不住地發起了顫......
杜曼默默地站在明月的身邊,一言不發地看着那張冰冷而又猙獰無比的面具,實在不明白她爲何要突然提起孫盛那小子......
“公主殿下......”
“你是不是也想勸我撤離了?!”
“這戰歌只能起到疑兵的作用......,而且濃霧也總歸會有散盡的時候......”
“真可惜......,老天爺明明已經幫了那麼大的忙......”
“......”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不應該任由那幫流民百姓四散逃離......”
“......”
“可我就是狠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