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1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寅時七刻,豫州,潁川郡,邵陵縣邊境,汝水岸邊,火光通明
“將軍!!!邵陵失守了!!!”
“你說什麼?!邵陵?!混賬!邵陵怎麼可能會失守?!老子明明留了一半的兵力在城內!”
“敵寇......,敵寇是在將軍帶兵離城之後......,突然......,突然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的......,他們還嚷嚷着什麼......,要好好謝謝將軍......,將邵陵送給他們......”
“將軍!這到底怎麼回事呀?!”
“將軍!爲什麼要半夜撤離啊?!”
“將軍!爲什麼你一走,那些敵寇就來了?!”
周保的額頭上立時沁出了一絲冷汗,甚至不自覺地緊了緊握刀的右手......
可那一道道惡毒的目光......
一張張像要吃人的嘴臉......
根本就是要讓周保一個人去承擔所有的罪責......
“放屁!明明就是你們自己臨陣怯戰,丟了邵陵,現在竟然還敢跑過來血口噴人?!”
周保怒不可遏地擡起了戰刀,目眥欲裂地瞪着那些恨不得將髒水,全部潑在他身上的混蛋們......
帶頭的小卒也傻了眼......
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尤其是耳聽着他身後依舊不斷響起的挑釁話語......
還有周保那種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的駭人眼神......
帶頭的小卒頓時嚇得亡魂皆冒,趕緊“撲通”跪在了泥地上,拼命地磕起了頭......
“將軍!將軍冤枉啊!這些話都是敵寇說的呀!小的怎麼敢污衊將軍?!小的也沒有指使任何人胡言亂語!請將軍明察啊!而且不知道爲什麼......,那幫滎陽來的敵寇......,打着打着......,就突然把他們堵在南門的人馬都給撤走了......,小的們......,這才能夠趕來向將軍......”
“嘭”的一聲悶響!
鋒利的大刀硬生生地劈裂了小卒的面門......
腥臭的鮮血熱喇喇地噴滿了周保的疤臉......
周保凶神惡煞一般地舉起了滿是鮮血和碎肉的大刀,面目猙獰地掃視着那羣早就嚇破了膽的“逃兵”......
“來人啊!將他們全部拿下!”
可就在這時!
周保忽然莫名其妙地扭過了頭,看向了他那倒映在汝水之中的影子......
那水流湍急的河面......
那波光浮動的倒影......
那七歪八扭的頭顱......
豈不就是猶如身首異處一般?!
周保禁不住臉色煞白地向後踉蹌了幾步,頭皮發麻地瞪大了眼睛,甚至就連後背的脊樑骨也是一陣發涼......
親衛眼見周保神色有異,趕緊出言警示道:“將軍!事態緊急,還請當機立斷啊!”
周保立時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強行收了收驚懼的心神......
“你們!還有你們!立即遊過對岸!去把那些已經過河的人給老子追回來!還有你們這些該死的逃兵!不想死的話,就去給老子去打頭陣!反正要麼戴罪立功,要麼就地正法!今夜要是奪不回邵陵!咱們這裡的人,全都別想活了!”
黎明前夕
汝水,潕水與黃陵陂之間的平原地帶
“救救我......”
“我不想死啊......”
“我的手......,我的手沒了......”
“娘......,我想回家......,你在哪呀?!兒子什麼都看不見了......”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嗚嗚嗚,我的弟弟被活活砸死了......”
荀崧滿面悲慼地渾身發着顫,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從臉頰上不斷滑落......
那一聲聲讓人聽得心如刀絞的哀嚎......
那一幕幕讓人看得痛徹肺腑的慘劇......
全都化作了冰冷無情的利刃,不斷刺痛着荀崧脆弱的神經......
“爹爹......,軍令難違,這也不完全是你的錯呀......”
“嗚嗚嗚......,都是爲父的錯!不應該不聽你的勸!不然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被山石活活砸死了!”
荀灌娘淚眼婆娑地看着情緒激動,老淚縱橫的荀崧,忍不住也跟着悲從心來......
這四周躺着的......
那山上戰死的......
全都是曾經對她愛護有加的叔叔伯伯......
“灌娘啊......,都是爹爹害了你呀......,不然你也不會困在此處......,一旦敵寇上了岸,你一個女兒家......,該如何是好呀?!”
荀灌娘只是輕輕地皺了皺娥眉,就毅然決然地開口道:“爹爹請放心......,灌娘絕不會讓自己的名節受辱,更不會讓家族蒙羞,等到天亮的時候,只要那幫該死的羯人殺上岸來,灌娘必將忘身殉國!”(出自東晉時期殷仲文的《解尚書表》:進不能見危授命,忘身殉國;退不能辭粟首陽,拂衣高謝。)
荀崧的心頭莫名一酸,忍不住仰天長嘆道:“蒼天啊!你這是要做什麼呀?!潘滔慘死,郭誦重傷,岡山遇襲,此地之人也即將被殺戮殆盡......,水淹葛陂之計更是毀於一旦!蒼天啊!你這是要亡我大晉呀!!!”
恰在此時......
一道和煦而又溫暖的陽光......
突兀地刺破了漫長的黑夜......
潕水與汝水交匯處的東岸
“列陣!”
“準備迎敵!”
褚翜神色凜然地舉起了長槍......
李矩視死如歸地拔出了戰刀......
所有還能一戰的晉國將士,全部列陣在了潕水岸邊......
同一時刻......
潕水與汝水交匯處的西岸
孔萇欣喜地擡起來了頭,迎着那一縷充滿着希望的陽光,籌措滿志地看向了那一片逐漸翻起魚肚白的美麗天空......
“將軍!請讓末將擔任先鋒!”
“將軍!末將只需要本部五百人馬,頃刻之間就可以拿下對岸!”
“末將只需一百敢死之士!”
孔萇不爲所動地看着眼前這幾個爭先恐後的將領,忍不住又朝着對岸那邊已經嚴正以待的李矩人馬,投去了複雜而又慎重的目光......
“諸位!甕中之鱉,何必急於一時?!”
孔萇忽然擡起了右手,指向了西南方向的岡山......
“李矩一夜未撤,如今還打算背水一戰,可見他們屯糧的岡山已經被軍師拿下,若是此時我們再貿然出擊,豈不是隨了李矩那條晉狗的心願?!”
“對!耗死他們!餓死他們!”
“哈哈,一會咱們就埋鍋造飯,讓他們好好聞個香!哈哈哈!”
孔萇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卻又很快被愁容掩蓋,甚至止不住地一陣不寒而慄......
這一仗從頭至尾都在張賓的算計之中......
而且他早就知道了祖逖與李矩的動向......
可偏偏就是對他和夔安等人袖手旁觀......
甚至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差點全軍覆沒......
孔萇的眼角禁不住地抽搐了起來,腦子裡全是那個一直笑容可掬,看着人畜無害,卻又老奸巨猾,陰險狡詐的張賓......
可就在這時!
“報!邵陵急報!周保將軍派使者求見!”
孔萇的心頭立時“咯噔”了一下,眉頭也不自覺地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