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2年,春,正月初一,黎明時分
幷州,太原國,九澤湖的北部,厚厚的湖面冰層之上
天昏昏......
地昏昏......
陰風掩鬼嘯......
黑霧吞日月......
亂矢連號角!
春寒血更寒!
“嗚!”
“嗚!!”
“嗚!!!”
鋪天蓋地的箭矢全力嘶吼着令人亡魂皆冒的“轟鳴”聲......
亡命潰逃的匈奴戰士更是在這濃霧之中不斷地互相踩踏......
那些響徹天際的慘嚎聲竟是如此讓人止不住地血脈僨張!!
“殺殺殺!”
“殺殺殺!!”
“殺殺殺!!!”
列陣前行的幷州男兒們瞪着血紅的眼睛拼命地屠戮着敵人!
積雪皚皚的冰層迅速被一堆堆“稀爛腥臭”的殘骸所覆蓋......
漢國平北將軍卜珝的大旗也終於折斷在了冰冷的湖面之上......
“叮叮叮!”
“叮叮叮!!”
“叮叮叮!!!”
激烈的鳴金之聲突然從劉琨的陣營裡不斷髮出......
劉琨神色凝重地看着不遠處被濃霧逐漸掩蓋的戰場,心頭卻是越發覺得有些莫名地不安與焦躁......
一切都顯得那麼的順利......
甚至可以說是算無遺策......
這本該是值得欣喜之事......
爲何卻還是如此的煩躁?!
劉琨不由得擡起頭,仰望起了渾濁的天空......
徐潤卻是興奮得手舞足蹈,完全沒有意識到任何的不妥......
“哈哈!卜珝小兒這回肯定死在這亂軍之中了!主公真乃神人也!區區五千兵馬也敢分兵作戰!?不僅一路夜襲拿下了卜珝佔據的京陵縣城,還又利用了這場大霧,就在這種一望無垠,毫無遮掩的地方,猶如神兵天降一般地殺得他們全軍覆沒!”
徐潤不吝辭藻地大聲歌功頌德了起來......
劉琨卻只是冷冷地對着徐潤瞪了一眼......
徐潤臉上的燦爛笑容立時僵在了當場......
恰巧狂風也呼嘯着從他們的身邊吹過......
那被吹起的獵獵衣袍......
那被滄桑染白的鬢髮......
莫名地透着一絲淒涼......
劉琨忽地轉身朝着遠處臨時搭建的簡陋營帳走去.......
徐潤趕緊二話不說地跟在他的身後一路尾隨而去......
一刻鐘之後......
行營之內
“噠噠噠......”
“噠噠噠......”
“噠噠噠......”
徐潤的牙齒不停地發出“噠噠噠”的磕碰聲,身子卻是依舊“毫不動搖”地擋在“呼呼”作響的破口處......
劉琨的眉頭忍不住地輕輕皺了一皺,又禁不住瞥了一眼“嘎吱”不斷,像是就要隨時散架的營帳......
“你有沒有覺得......,哪裡有些不太對勁?!”
劉琨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徐潤的喉結立即急速地上下滾動了幾次,眼珠子更是“滴溜溜”地亂轉個不停......
劉琨的目光依舊緊緊地盯着架子上的九澤湖地圖,手指更是在九澤湖周圍八個縣城的位置上不停地來回移動......
“中陽,隰城,平陶,大陵,祁縣,京陵,中都,鄔縣......”
劉琨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幾分,雙手也慢慢環抱在了胸口,口中卻是依舊反反覆覆地念叨着這幾個縣城的名字......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主公......,難道是覺得這兩場仗贏得太過順利了?!”
劉琨的眉頭又不自覺地皺了一皺......
“這一夜兩場大戰,粗略估計殺敵數千,擊潰上萬,要是再算上還未清點的俘虜,尤其是那麼多的戰利品......,這要還是惑敵之計,那卜珝真他媽的不是人了!他就不怕被劉聰秋後算賬?!”
徐潤突然扯高了嗓子,滿臉都寫着義憤填膺......
劉琨詫異地抿了抿嘴,疑惑地打量了他幾眼......
“主公是覺得這裡面有什麼蹊蹺?!”
徐潤忽地露出了恍然大悟一般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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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說......,既然卜珝想要奔襲大陵縣,那他靳衝不管知不知道卜珝的動向,他們都必須速戰速決,所以靳衝這會也應該在圍攻大陵縣了,可此時此刻大陵縣那邊的烽火卻依舊沒有被點燃......”
劉琨憂心忡忡地端詳着地圖,神色也再次變得陰沉了起來......
徐潤的心頭也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還站在風口做什麼?!趕緊滾過來!”
劉琨的手指也再次指向了平陶縣的方向......(故治在今山西文水縣孝義鎮平陶,北魏太武帝時,因避太武帝拓跋燾名諱,改平陶爲平遙,後東遷徙至京陵城西,即今山西平遙境內。)
徐潤趕緊瑟瑟發抖地一路小跑到了劉琨的近前......
“噠噠噠......”
“噠噠噠......”
“噠噠噠......”
徐潤臉色發青地用力縮緊着脖子,牙齒又是止不住地“噠噠噠”了起來......
劉琨的眼神裡立即閃過了一絲煩躁......
徐潤的眼角不由得抽搐了幾下,竟是暗自用牙齒咬了一口舌尖......
那種難以言說的痛楚......
那種立竿見影的效果......
徐潤不動聲色地瞪大了眼睛,額頭上的青筋也是突了又突......
“你說爲什麼卜珝爲什麼要凌晨發兵,而不是打下京陵之後就立即發兵?!”
“會不會是......,要休整一下?!”
徐潤忍不住嚥了一口帶着“鐵鏽”味的唾液,竟是不假思索地直接大着舌頭就脫口而出......
劉琨不由得眯縫了一下雙眼......
“主公也太高看他卜珝了!依潤看來,他們就是一些烏合之衆,哪裡有什麼連番鏖戰的本事?!再加上他們一路奔襲,早就是精疲力竭的強弩之末,就說剛剛那場大戰,還有之前京陵的戰事,他們根本就是一觸即潰呀!”
劉琨擰了擰眉頭,依舊是一言不發......
徐潤挑了挑眉毛,繼續勸慰了起來......
“主公其實不用過於憂慮,若是真的擔心有詐,咱們此時大可以立即回返祁縣,那就算卜珝還有十萬大軍,咱們照樣可以揍他個屁滾尿流!”
劉琨禁不住地點了點頭,眉頭也似乎舒展了一些......
徐潤的眼珠子卻是再次“滴溜溜”地亂轉了起來......
“主公是不是還在擔心大陵那邊......”
劉琨忽地回過頭深看了徐潤一眼......
徐潤的臉色也隨之又添了幾分蒼白......
他到底是不放心他崔悅獨當一面呢?!
還是說其實更擔心郝詵與張喬二人?!
不然爲何要讓他崔悅去做什麼主將?!
難不成還靠這麼個小兒去提振士氣?!
“徐潤,若是我分兵一半與你,能否守住祁縣?!”
“不!不行!主公已經連夜作戰,若是再奔襲靳衝......”
“哈哈哈!一些烏合之衆,就是要一口作氣!讓他們好好嚐嚐咱們幷州鐵騎的厲害!徐潤!你去挑選兩千疲憊之兵迴轉祁縣防守,切勿不可有絲毫大意,我自帶三千兵馬繼續奔襲靳衝!”
劉琨轉身就要直接離去......
徐潤卻一把拽住了劉琨......
劉琨疑惑地皺了皺眉頭......
徐潤欲言又止地翕動着早已凍得發紫嘴脣,最終卻只是從他自己的身上脫下了一件禦寒的披風......
“主公......,外面似乎又下起飛雪......,讓潤......,再爲主公添一件禦寒的衣物吧......”
半個時辰之後......
幷州,太原國,九澤大湖中部某處的湖面冰層上
黑壓壓的大軍靜靜地佇立在“鬼哭狼嚎”的風雪之中......
白茫茫的大霧也似乎快被濃郁至極的肅殺之氣所驅散......
“啪”的一聲脆響!
原本還在熊熊烈火之中苦苦煎熬的一副龜甲......
終於在衆人的期待下裂出了幾條特別的紋理......
漢國平北將軍卜珝趕緊用佩劍將龜甲從火堆裡挑到了冰面上......
“滋滋滋......”
“滋滋滋......”
“滋滋滋......”
冰面立刻發出了慘痛的“哀嚎”聲......
龜甲上也不斷地滲出了骯髒的黃水......
卜珝立即從地上抓了一大把冰雪丟在了龜甲上面,然後又徒手就將已經冷卻的龜甲給拿了起來......
“哈哈!天意啊!真是天意呀!我要讓劉琨陪老子一起死!!!哈哈哈!出兵祁縣!寸草不留!!!”
“殺!”
“寸草不留!”
“殺!!”
“寸草不留!!”
“殺!!!”
“寸草不留!!!”
清晨時分......
梁州,漢中郡,梁州城內最繁華的街市上
愁雲慘淡天色沉......
悽風厲雪暗無日......
囚車招搖鑼鼓喧......
亡國之民欲斷腸......
“噹噹噹!”
氐人士卒用力地敲打着鑼鼓,一邊走還一邊對着道路兩邊,那些被強行驅趕過來的亡國之民們大聲宣講了起來......
“大晉亡了!”
“當!”
“你們的皇帝已經被匈奴人抓走了!”
“當!”
“匈奴的大軍現在已經攻破了長安!”
“當!”
“他孃的都看仔細了!這囚車裡面的女人,就是你們引以爲傲的明月公主!”
“當!”
“我們大王說了!會饒了你們所有人的性命!”
“當!”
“不日之後!我們大王就會迎娶你們的公主!”
“噹噹噹!”
“還不跪下謝恩!?”
氐人士卒突然高高舉起了鑼鼓......
道路兩旁的氐人將士們也立即對着百姓們舉起了刀槍......
“撲通”一聲......
一個人突然跪了下來......
然後緊接是十幾個人......
最後所有人都跪下了......
他們的眼神裡充斥着難以形容的恐懼......
他們的身體更是在風雪之中瑟瑟發抖......
囚車的車輪也再一次向前滾動了起來......
“當!”
“大晉亡了!”
“當!!”
“大晉亡了!!”
“當!!!”
“大晉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