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鬚髮皆白、身穿葛衣麻鞋老者盤坐在內庫門前,目視吉良萬鬆丸良久,才用蒼老的聲音說道:“希望館主大人能夠信守承諾!這次就當您是爲了本家家業才借出用度!請務必要記住我吉良家的法度,即便身爲家督也不可忘卻!”
“我萬鬆丸一定銘記於心!”吉良萬鬆丸輕吐一口氣,心道總算被挺過這一關,老者示意跪坐在一旁的一名中年男子,後者立刻起身走過去打開內庫。
吉良家的內庫坐落在本丸最偏僻的角落裡,周圍的被迴廊和樹林遮擋住,除了常年落鎖的內庫外,也就只有一座小木屋孤零零的矗立在那裡,小木屋的主人就是這名老者,吉良萬鬆丸的叔祖吉良義富。
而那名中年男子名叫吉良義明,是吉良萬鬆丸的親叔叔,本已別出到吉良一色氏做家督繼承人,後來因爲一色堯直出生後又返回本家做了吉良義富的養子,吉良家歷代都有一支始終守衛家中的內庫,原本還有些一門和陪臣也守在這裡,只是因爲吉良家的凋零先後衰敗,隨着戰國時代來臨,人心漸漸浮躁,沒有多少人願意守着一座常年封鎖的內庫。
每年吉良家都會例行往內庫存入一筆價值幾百貫到幾千貫不等的存款,這是足利義氏建造西條城之初訂立的傳統,本意是作爲足利氏未來征戰時的經費支出,後來把這座城給了庶長子,也就是吉良家的初祖吉良長氏做居城,吉良家也順勢延續了這一傳統。
吉良萬鬆丸平時很少來這裡轉悠,即便到這裡也不是找他們,就是因爲他這位叔祖吉良義富實在不好親近,親叔叔吉良義明曾經受到兩次打擊,然後就變成一個十分沉悶無趣的人,據說吉良義明也曾和他父親爭過家業,只是看起來他最後還是失敗了,然後被勒令別出到吉良一色氏名爲一色氏明,在一色家沒兩年就因爲一色堯直出生而返回本家。
後來他唯一的兒子吉良義冬因爲年輕氣盛,沒聽他的勸阻,硬是跑去跟隨同樣年輕的吉良義鄉討伐八面城城主荒川義広,結果兩人一起戰死在八面山下的河源間,據說他是衝着西條城的方向倒下,手裡還握着吉良家祈求勝利的神符,這件事給他巨大的打擊,他的正室很快就病逝,他自己也變的越發沉悶。
吉良萬鬆丸留意了下四周,發現沒有見到那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便問道:“叔叔!勝姬還好嗎?本家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了!”
“勝姬跟着她母親去本證寺許願去了,最近因爲臣下的一些原因,所以一直都讓她們住在城下町。”吉良義明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後悶悶的說道,吉良勝姬是吉良義明與繼室小笠原夫人所生的獨女,年紀比吉良萬鬆丸還小一歲,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也是吉良萬鬆丸童年時唯一的玩伴。
吉良萬鬆丸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的這位叔母信仰一向宗,而且是特別虔誠的那種,吉良義明又是個悶葫蘆,夫妻倆的感情並不太好,勝姬很小的時候就隔三差五的被他母親抱走,這也是吉良萬鬆丸很不爽的地方。
“我吉良家的女兒怎麼可以住在城下町,善次郎你帶着人去本證寺把叔母與勝姬帶回來。”
“是!”山岡善次郎應聲而起,帶着幾個側近衆風風火火的跑出去。
“叔叔!我想帶着勝姬去京都,在京都接受公家的禮儀教導,以後才能嫁一個好夫婿。”吉良萬鬆丸對這位叔母的表現很不滿意,決定趁此機會帶走勝姬。
“可是勝姬他才八歲……”
“有阿菊照顧她,相比叔叔一定可以放心的吧!阿菊是我母親的親族,可是個無論性格、禮法都無可挑剔的人啊!”一不小心又把阿菊給賣出去,吉良萬鬆丸只能暗道一句抱歉,以後想辦法補償他就是了。
“我明白了!勝姬就託付給館主大人了!”吉良義明爲了自己女兒的前途,一狠心答應下來。
“很好!叔母那裡就拜託叔叔了!”吉良萬鬆丸衝他微笑着稍稍點頭示意,便帶着一色四郎走入內庫。
原以爲內庫應該是一個因爲常年未動而落滿灰塵的樣子,結果進去以後才發現自己的理解有偏差,地上確實落滿了灰塵,但是所有的錢幣都被黑色的布料蓋住,掀開布料之後可以看到真容,錢幣的種類五花八門,有宋錢二十幾種且每一種銅錢的成色都不同,明錢以大中通寶、洪武通寶、永樂通寶、以及少量嘉靖通寶。
吉良萬鬆丸略估算了下,宋錢的儲量很少,大概是因爲先後三次開庫動用的原因,總共不到一千貫文,明錢到是挺多他略微數了一下大概有八千貫文的樣子,這都是每年結餘的一點經費存進去的結果,勤儉持家在任何時代都是武家的家訓。
“宋錢不要動,明錢取出……五千貫文!”吉良萬鬆丸一咬牙報出一個巨大的數字,側近衆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亂動,眼看僵持下去也不是個事兒,一色四郎連忙催促道:“還不趕快去做!五千貫文!多拿一文你們知道後果是什麼!”
“是!”衆人散開開始擡一串串銅錢,吉良萬鬆丸站在燈火下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這次是破釜沉舟的行動,上洛的結果到底如何實在不知,若是失敗的話,我這個家督也就坐到頭了!所以!乾脆下重注吧!”
幾十個人擡着銅錢走出內庫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吉良義富與吉良義明面色鐵青的跪坐在大門外,看到吉良萬鬆丸走出來,這位白髮蒼蒼的叔祖氣的鬚髮皆張:“萬鬆丸!你這是要我吉良家滅亡嗎!把內庫搬空這是自取滅亡的舉動!你的父祖在天有靈也會不得安寧的!”
老人雖已年過七旬,但身體健碩無病無災,在家內一直是一位地位尊貴而特殊,守衛內庫是,發起怒來就連吉良家的武士也不敢上前勸阻,但是吉良萬鬆丸不能退,他有不退的理由,一千六百多人等着吃喝用度,沒有錢他這個家督還怎麼當?
“叔祖!我明白!這些我都明白!”吉良萬鬆丸沉下臉走到吉良義富的對面席地跪坐,迎着如刀般鋒利的目光對視片刻,嚴肅的說:“我吉良萬鬆丸是吉良氏的不肖子孫!守不住家傳的祖業,只得投效分家今川氏苟延殘喘……但是!我不甘心!我身上流淌着八幡殿的血脈,我的先祖是源義國、足利義康!我不能坐視家業的敗落!所以吉良家要搏命!不勝則死!不興則亡!”
“不勝則死,不興則亡,不勝則死,不興則亡……哈哈哈,好!好!不愧是八幡太郎的子孫!有你這份氣魄,就算我吉良家真的滅亡了!新御堂殿在黃泉比良阪也能心安了!記住你的話!要無愧祖先!無愧你身上流淌的源氏血脈!”吉良義富起身返回他的小木屋,吉良義明只是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也跟隨而去,留下吉良萬鬆丸獨坐在夕陽下發呆。
望着天邊的火燒雲,吉良萬鬆丸不覺間潸然淚下,“我似乎已經融入這個糟糕時代裡了!父親!母親!我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我會記住今天的誓言,不勝則死!不興則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