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吞噬盡落日的最後一縷光輝之前,王霖終於回到了烏蒙鄉石子鋪就的街道之上。
不過今天的街道有點不同尋常,街上沒有一家店鋪或者房門是開着的,顯得格外寂靜與冷清。平時雖然也到了店鋪關門家家生火的時候,但多少還是有一些店鋪大開門庭的。
“怪哉,今天是怎麼了,大家都睡得那麼早麼?還是發生什麼事了……”帶着滿心的疑惑,王霖趕着牛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轉過數條巷子,在即將來到街道另一邊的蘇家時,那消失的人們終於出現在了王霖的面前。蘇家大門前面一排排或站或坐着成百上千的人,也是蘇家佔地面積大而且剛好在街道邊緣,門前空地大,不然怕是坐不下這麼多人。
蘇家門前的人雖然多,但是都安安靜靜的,沒有一個人隨意喧譁。王霖看不見人羣前面發生了什麼,只偶爾聽到數聲中正平和,令人聽之心靜體空的聲音從中間傳來。說的是什麼“福德、功德”之類的話。
由於趕着牛,王霖來到人羣后面也不敢駐足細聽,只得先把牛向院後牛圈趕去。
在安頓好牛以後,王霖推開後院的小門,穿過小徑花堂在蓮花池胡亂洗了把手以後就向堂前趕去。
由於門前人山人海,去了也是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清,所以王霖決定到門牆後去看看到底發什麼了什麼。
來到門牆後面,透過大開的門斜看出去,門前寬闊的臺階上並排坐着兩個人,一個古舊泛黃袈裟中年偏瘦僧人,一個鶴髮童顏後背一劍手持拂塵的道人。在道人後面是王霖兩年前救下的蘇洛蘭,從側面看去,她漂亮的臉上神色中透露着激動,但眼睛中又有遺憾之色浮現……
在僧人與道人兩側前邊案几上各擺七個小香爐,爐中各有三炷香。
臺階下第一排就七八個人,那是蘇家家主蘇晉、蘇洛蘭的母親李氏、烏蒙鄉鄉正,以及鄉里頗有臉面的人物。他們盡皆攜凳坐着,在後面的就是普通鄉民及小商小販等等,他們有的帶凳坐,有的席地而坐,有的直接跪在地上,一臉虔誠。
回到臺上,此時正在說話講義的是那個中年僧人。
由於來得比較晚,前面說了什麼王霖不得而知。只聽得僧人講法道“須菩提,在在處處,若有此經,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鎖應供養,當知此處即爲是塔皆應恭敬作禮圍繞,以諸華香而散其處。”
經文晦澀難懂,王霖聽的雲裡霧裡,一臉眉頭緊皺,根本不知道僧人在講什麼。
僧人面目慈祥,雖然看起來只是中年的樣子,但是給人一種閱盡世間百態早已超脫凡事得感覺。只聽得他繼續道“這是金剛經中講解持經功德的最後一段話,佛告訴須菩提,不論在何時何地何方世界,只要有這部經典在的地方,一切的天神、人類、阿修羅都應該虔誠供養。應當知道這部經典出現的地方就是佛塔矗立的地方,所見之衆生就應該恭敬的圍繞行禮,以各種芳香的花朵和細香散佈在其四周,恭敬而虔誠的供養。”
末了,僧人不忘說一句“阿彌陀佛。”
僧人的平緩話語讓人情不自禁的升起深深的認同感,彷彿他說的就是真理,似乎他講的就是大道。更加奇妙的是,隨着僧人話語的完畢,四周虛空竟然散發出耀眼的光芒,照耀在僧人身上,那股超凡脫俗的氣質更加奪人心神。那些本就跪着的人更加虔誠了,而好多本來站着的人也跟着跪了下去,連忙道一句“阿彌陀佛。”
數息之後,光芒淡去,虛空之中演變出一朵朵金色的蓮花飄飄搖搖,有的解體消散,有的落入人羣之中,有的隨風而遠去,不知落往何方。看到蓮花自虛空生出,部分跑腿坐着的人也起身跪下,即使不起身的也恭敬的雙手合十,道一句“我佛慈悲。”
原本已閉目養神的僧人輕咦一聲,眼睛微眯,悄悄側頭向後看了一眼,便又閉目而去,不同的是他的臉上除了慈悲之外多了一絲笑容。
在人們看不到的門牆後方,王霖聽見僧人的解釋後略有迷茫“以前聽先生說,佛門多慈悲爲懷,以普度衆生爲己任。怎麼他說一部經典在的地方就要人們恭敬的供養,並且要用花瓣細香環繞呢?按照佛門說法,衆生平等。他怎麼知道花瓣就沒有生命呢?難道植物就不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員嘛?”
越是細想,王霖眉頭皺得就越深,有心想出去向僧人請教,但是時機顯然又不適合,這讓他更加糾結。
在金光閃耀時,王霖也被照耀到,一瞬間,他感覺自己思維彷彿清晰了很多,以往看見過的一朵朵花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然後花朵後面還出現了花的植株與根莖。他彷彿一下子明白了什麼。
在蓮花虛空生出後,有半數飛過門牆,而這些金色蓮花中又有絕大多數落於王霖眉心。就像王霖是那百花之主,許多的分不清種類的花都向他飄來,環繞着,滲透着……
隨着花瓣落入他的眉心,王霖身體霎時顫動了一下,隨即盤腿坐下一動不動起來。
待蓮花飛遠消散後,那個坐於僧人邊上的和藹道士也講了些經文。
但是由於王霖早已陷入玄妙境界,對身邊一無感知便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完全暗去,佛與道的講法也已結束,人們恭敬作揖後也都安然歸去。
蘇晉與李氏恭敬的把兩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迎進蘇府,準備休息時,蘇晉看到了盤腿坐於門後的王霖。“咦,這孩子怎麼在這裡睡着了,而且姿勢這麼奇怪。”說着便要去叫醒他,中年僧人見蘇晉動作立馬伸出右手攔下。“蘇施主,這位小哥此時正處於玄妙境界當中,不可打擾,當他自然而醒,想必受益匪淺。”
蘇晉聞言便作罷,只是李氏眼中閃過一絲不快,跟於身後的蘇洛蘭大哥蘇明德也是一臉不高興。只有蘇洛蘭滿臉疑惑,小聲的問老道士“師傅,霖哥哥這是怎麼了,好奇怪啊,他沒事吧?”
老道士聞言,看了眼坐在地上的王霖,又看了看蘇洛蘭,和藹道“洛蘭啊,你霖哥哥福源不淺啊,竟能初聞道而入定,以後你追尋天道怕還要你霖哥哥照顧一二呢。”
蘇洛蘭聞言,雙眼亮晶晶的,心中的喜悅難以言表。
當晚,王霖夢見他來到了一片金色的世界,不同的是在夢中他不是人,而是不斷變換形態的植物,從水中漂浮的浮萍到路邊卑微的野花,再到花園裡名貴的水仙、令人尊崇的梅蘭竹菊四君子,甚至到傳說中的天山雪蓮、九嶷山仙草,他都一一經歷着。
從種子萌發到生長髮育,從開花結實到飄零凋落。
不過他並沒有自己的意識,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也不會思考。一切的行爲都尊循着冥冥中的天道,到什麼時候長成什麼樣子。
他像一個天地的過客,處於百草中,只看周圍景。沒有思考,沒有感情,甚至也沒有判斷。
從種子萌發到落地成泥,他只是就這麼看着,沒有生命的喜悅,也沒有凋零的悲傷。
甚至車前草被人下鍋,人蔘被幹燥磨粉,仙草被人煉丹……
春去秋來,同一個地方年年長着同樣的東西。他不知道自己自身哪裡纔是生命的本源,也不知道到底秋天枯萎的是自己還是春天驚蟄時再次破土而出的是自己。
他就這樣,一遍遍的經歷着本不該有的人生。他就這樣一次次的輪迴在金色夢境裡。
直到最後一次他終於變成了人,有了“我”的意識以後才猛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