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樑必達又來到少管所。不愧是司法界的大腕兒級人物,儘管不是探視日,但少管所裡牆上那些王八屁股——龜腚,絲毫不能阻擋他來去自如的腳步。
探視室裡,他先是三言兩語就打發了一旁負責監聽監視的管教幹部。然後對顧天佑說道:“上訴申請成功了。”
這傢伙還真有效率,作爲資深與法律界人士打交道者,顧天佑十分清楚上訴這事兒的艱難。通常情況下,一個已經被判刑的傢伙,想要推翻原判決而進行上訴,是需要十分繁瑣的程序的。而每一道司法程序都是一頭攔路虎,兩三天搞定此事,沒有個過五關斬六將的力度,萬難辦到。
“我還是想問問你,爲什麼幫我?”
顧天佑這幾天都在琢磨這個事情,自己所聽說的樑必達絕對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兒,有個犯人曾說他替人打一場經濟官司,三百萬的糾紛最後打成一千萬,律師費就花了七百萬,你不打都不成,因爲他會告你違約,甚至想法子把你弄進去。最後輸了官司的沒有一千萬賠,贏了官司的卻是一毛錢律師費都沒敢少掏。
好人做好事那叫學雷鋒,壞人做好事,還沒啥作秀價值,那多半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樑必達:“你想不想從這裡出去?”
顧天佑:“想,但如果出去的條件是下一次進來的機會,我寧願一直呆在這裡。”
樑必達的回答像一顆子彈擊中要害。但顧天佑不確定他需要自己做什麼,並不打算立即就範。
“放心,我幫你沒有利用你去犯法的意思。”
“我想不出自己還有其他利用價值,而你也不像雷鋒,咱們還是把醜話說在前面好些。”
樑必達丟了顆寬心丸,顧天佑堅持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原則。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吧,我把你弄出來,是爲了讓你去見一個人。”
“只是去見一個人?”顧天佑對這個答案大感詫異。
“是的,就是見一個人。”樑必達眼神中帶着某種渴望,很肯定的:“絕沒有其他附加條件,並且我可以保證,見了那個人對你只有好處。”
“回答我三個問題,然後你帶我去哪我就去哪,讓我見誰我就見誰。”
顧天佑心中一直憋着幾個疑問,話說到這地步,索性直來直去不跟他繞彎子了。
“你問吧。”
樑必達很從容,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跟我媽媽認識只是因爲你曾經是她的律師嗎?”
這個問題是上次樑必達離開後,顧天佑隱約猜測的一種可能,此刻問出來卻是不吐不快。
“不是,我跟你媽媽曾經是戀人關係,但後來我們分開了,不過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我絕不是你爸爸。”
樑必達給了一個具體到讓人失望的回答。解釋了和於少芬的關係,同時斷絕了顧天佑那個縹緲的猜測。
顧天佑繼續問出縈繞心頭已久的第二個問題:“何蔚然跟你是什麼關係?”
樑必達乾脆的:“我委託他在獄中照顧你。”
“難怪他一直對我很好,堅持留我在裡邊。”顧天佑這句話絕無諷刺意思。事實上在監獄生活的那些年裡,他從未想過如果很小那會兒離開監獄,自己會經歷怎樣一番命運,但有些疑問卻是不吐不快:“你替我媽打官司,又託人照顧我,既然是這樣,那你爲什麼不把我接到外面生活?”
“因爲有人不喜歡你的存在,爲了保護你,我不得不把你留在裡頭。”
這話聽着水分很大,樑必達卻說的理直氣壯,甚至是帶了點情緒說出口的。顧天佑敏銳的把握到了這
句話中那股子恨意。只聽樑必達接着說道:“既然已經問到這兒,那我就索性告訴你吧。”
這是要給前面那個荒謬的答案做出註解嗎?顧天佑面無表情,態度冷靜語氣沉穩:“你說,我一直聽着呢。”
樑必達說了一個故事,多年前他愛上了一個女孩子。那女孩兒是孤兒,學習很勤奮,純潔又清秀。十八歲那年,女孩兒考學去了燕京。三年後她遭遇了一場很大的麻煩,不得已之下秘密逃回老家秦州。樑必達當時作爲法學系畢業的高材生正在建鄴打拼事業,女孩兒的案情很複雜,爲不影響他的前程,女孩兒找到了舊日資助她上學的那個人。
他的故事說到這裡時忽然頓住,沉默了許久,似乎內在的情緒平穩了,才繼續說下去。
那個人是個海上走私頭子,野蠻無知,相貌粗野,有幾個臭錢••••••他極盡能事的把這個人說的一無是處,最後切齒說起那個人強行玷污了那個女孩兒的事情。當他找到女孩兒的時候,女孩兒已經淪爲那個已婚男人的情婦之一。他當時傷心欲絕,失望的回到建鄴。沒過多久,噩耗傳來,女孩兒在海上暴力抗法,打死了一名海警,被判死刑。
“她就是你母親叫於少芬,當時她肚子裡已經有了你,後來在行刑的時候她出現了妊娠反應,我阻止了行刑,之後她就在監獄生下了你,那時候我是打算把你接出來撫養的,但當時你媽媽出不來又不能跟你分開,所以只好把你留在裡邊,後來你媽媽走了,我正打算把你接出來撫養的時候,一個女人卻找上門來,說她知道了你的存在,給我一筆錢讓你消失在這世界上,我後來才知道,這個女人就是走私頭子的原配老婆。”
故事說到這裡終結,樑必達想要告訴顧天佑的已經說完。如果顧天佑只是個單純暴戾的十六歲少年犯,這番話的確足以解釋之前的一切疑惑,並且成功被勾起仇恨的怒火。但事實卻是,顧天佑是個十六歲的少年犯,卻絕不單純,甚至早早就已經過了衝動暴戾的時期。
而樑必達顯然犯了個經驗主義錯誤,以他豐富的跟罪犯打交道經驗,早早就判定了顧天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顧天佑心中的疑惑並未被破解。
假設這個故事裡的女人是自己的母親於少芬,那麼按照樑必達說的,媽媽先是跟樑必達戀愛,在燕京遭遇了麻煩後潛回家鄉,沒有找自己的男友,卻找了從前資助過她的男人。理由是不想連累樑必達。然後媽媽被走私頭子強行玷污,之後成了走私頭子的女人,最後死在監獄的原因是暴力抗法,殺害海警••••••假設到此,已經從這番話裡找出多個疑點。
媽媽當初在燕京究竟招惹了什麼樣的麻煩需要放棄學業潛回家鄉?
她回到家後爲什麼寧願去找走私頭子也不去找自己的正牌男朋友?
一個夠膽色暴力抗法殺害海警的女人會甘心被人強行玷污?
媽媽參與了走私,進去以後卻爲何沒有把走私頭子供出來?
據說律師行業裡有句俚語,罪犯因爲貪婪而愚蠢,而愚蠢是無止境的。他媽的,這老小子把老子當成無止境的蠢蛋了,這麼破綻百出的謊言就想蠱惑老子爲他所用?
一個女人找到你,花錢請你幫忙讓我消失,你卻把老子留在號子裡,請何蔚然照顧。你就找不到比監獄更合適的地方嗎?那個女人花了錢買命,難道就沒想過你有可能拿錢不辦事兒?
這些疑問在顧天佑腦海中浮現又沉下去。表面上絲毫不露聲色,甚至還故意流露出幾分憤慨之意。心裡頭想的卻是不管樑必達出於什麼目的這麼做,當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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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腫瘤醫院,豪華的VIP病房裡,病牀上躺着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正緩緩放下手裡的DNA檢測報告。轉頭將目光投向病榻旁坐着的高大男子,苦笑道:“大頭,看來樑必達說的是實話,當年他的確曾在刑場上救下於少芬和她肚裡的孩子。”
高大男子坐在那裡都要比一般人站着還高,尤其一顆腦袋大的出奇,他點點頭,道:“DNA檢測過程我是全程跟進的,而且那孩子我已經見過了,跟於少芬很像,言談舉止神似大哥你年輕時候,應該錯不了。”
病榻上的男人忽然嘆了口氣,道:“整整十六年,樑必達憋着這個秘密不說,現在卻忽然說出來,大頭你怎麼看這件事?”
“不管他有什麼目的,總歸算一件好事吧。”高大男子道:“大哥膝下無兒••••••”
“我有三個女兒就夠了。”病榻上的男人擺手打斷高大男子的話,又道:“樑必達當年有多恨我,別人不清楚,你方白羽還不清楚嗎?他跟於少芬在孤兒院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對於少芬用情極深,這老小子爲了她,四十歲還在打光棍,要說他幫我找回這個兒子是安了什麼好心,這話你信嗎?”
方白羽默然片刻,點點頭,道:“當年他在刑場上救下於少芬,但後來於少芬卻在獄中死於產後抑鬱症,大哥的兒子被丟在監獄十四年,樑必達清楚知道這件事,卻不聞不問,估計是恨屋及烏對這個孩子也是有怨念的,現在這個時機他站出來折騰這一出,讓你們父子團圓,真難說到底打了什麼主意。”
“再壞又能壞到什麼程度?”病榻上的男人嘿然一笑,自嘲道:“我已經是快要死的人,樑必達想找我報仇,拖一天,機會就少一天,所以他纔會按捺不住,選擇這個時候把那孩子帶到我面前。”
“哎!”方白羽重重一聲嘆息,道:“大哥覺得他會怎麼報復咱們?”
“顧天佑被他丟在監獄十四年,你能想象這小子會被教育成什麼樣子嗎?”病榻上的男人答非所問,卻話有所指。
“但無論教育成什麼樣子,都是大哥您唯一的兒子。”方白羽心中瞭然,語氣有些沉重:“這王八蛋既然存了這樣的心思,我想他多半已經在那孩子身上下了蛆,咱們不得不防啊。”
“他這是要讓我死不閉眼呀!”病榻上的男人指間輕敲在牀沿上,嘆道:“我聽說樑必達是從少管所把他弄出來的,這小子犯的是誘姦罪,被他誘姦的女孩子還是把他帶離監獄的恩人家的孩子••••••外患難除,又添內憂啊!”
偏偏這內憂外患都是他們此刻難以拒絕的。方白羽有心寬慰幾句,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男人繼續沉聲分析道:“集團目前的狀況你是清楚的,自從去年田老卸任,咱們就成了沒娘管的孩子,有些人等了許多年就等這一天呢,他們蠢蠢欲動,打定主意要拆了臥龍塘這塊招牌,把咱們當成了嘴邊的肥肉,恨不得一口吞下去,最近這半年,爲了那四十億,必達律師事務所代表裕泰集團跟咱們打的官司還少了?”
“這幫王八蛋!”方白羽惱恨的:“樑必達這個幫虎吃食的小人,逼急了我就找人做了他!”
這是一句氣話,但對方白羽而言也並非做不到,病榻上的男人對此深以爲然,他擺擺手,道:“樑必達跟我有奪妻之恨,他要報仇,我沒話說。”
“那這個孩子,大哥打算作何安排?”
“總歸是我顧家的種,先認祖歸宗吧,至於其他的,我見一面看看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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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