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歐陽鑠看着錦瑟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暗問自己:她的心裡最在乎的是什麼呢?這個世界上是什麼人值得她去如此用心?是大哥麼?

他想了又想,最終還是自我否定。這丫頭對大哥的確是依賴,但卻沒有大哥對她的那種好。這也正是大哥每每窩火的原因吧?她的心裡藏着另外一個人,歐陽鑠可以很確定,她每次的愣神和深思,都是爲了那個人。

今日獨處,機會是很難得的。所以歐陽鑠想了又想,終於問了出來:“錦瑟,在這個世界上,你最在乎的人是誰呀?”

錦瑟想不到歐陽鑠會問這樣的問題,不過他一問,錦瑟的心裡便越發的想念二十一世紀的父親。他雖然很忙,有時候會半個多月見不到他,但他很關心她,就算在海外開會,也會準時打電話過來問她的情況。有時候錦瑟偶然想起給他打電話,他都是在大洋彼岸深夜中休息,朦朦朧朧的接她的電話,聽見她的聲音會很緊張的問:寶貝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

歐陽鑠看見錦瑟的眼神黯淡下去,便知道自己這回是戳到了這丫頭心窩子裡去了。她肯定是十分的在乎一個人,卻又拿不定主意是說還是不說。

於是他也不催,只慢慢的喝着酒等她開口。

錦瑟想了片刻,長出了一口氣,莞爾一笑,說道:“我最在乎的人,自然是我的爹媽了。四少爺該不會自信的以爲我最在乎你了吧?”

歐陽鑠嗤的一聲笑道:“幸好不是我,否則大哥還能饒得了我麼?不過我還奇怪了,就你爹那樣的,不是我故意刺激你,你爹拿你壞賭債啊,你還在乎他幹嘛?”

錦瑟搖了搖頭:“那不是我爹啊,鬼才在乎他。”

歐陽鑠心想就是你的親生父親也沒對你怎麼好啊,不然你娘會連個名分都沒有啊。不過這話他肯定不會說出來。

錦瑟看歐陽鑠悶悶的樣子,嘆道:“你呢,你最在乎誰啊?”

歐陽鑠笑了笑,端起酒杯衝着錦瑟舉了舉:“以前呢,我最在乎的人是大哥……”不過你這丫頭來了之後,我好像把大哥的位置給放到第二位了呢。這算不算重色輕友呢……

錦瑟不知道歐陽鑠心底那句沒說出來的話,聽見前半句的時候純真的眼睛亮了亮,一句話沒忍住就給爆了出來:“你該不會是喜歡你那個腹黑無敵超級混蛋的大哥吧?”

“噗——”歐陽鑠剛喝到嘴巴里的一口美酒就這麼毫無風度的噴了出來,直接噴了一桌子,糟蹋了納西呃精緻的菜餚。然後他又劇烈的咳嗽了幾下,擡手直接用衣袖擦了擦嘴巴:“你這死丫頭敢不敢再離譜一點兒啊?本少爺跟你在一起就算不被大哥給整死也得被你給氣死了。你說的這是人話嗎?啊?啊啊啊——是人話麼?”

錦瑟無奈的搖搖頭,擡手拿過絲帕擦了擦自己衣襟上若有若無的酒沫子,嘆道:“糟蹋了一桌好菜,我還沒吃飽呢,你這人真是的,你就不能轉過臉去噴啊?”

“死丫頭!”歐陽鑠拍着桌子罵道:“天下最沒良心的人就是你了!”

“哦,你才知道啊?”錦瑟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環顧左右:“我說——你把美女都趕出去了,剩我們兩個男人在這兒多沒趣兒啊。就算咱們不能顛鸞倒鳳,總也可以欣賞一下這杏春園的輕歌曼舞吧?”

“顛鸞倒鳳?”歐陽鑠又差點被她這句話給噎的背過氣去,“就憑你這小身板?你行麼你?”

錦瑟看這小子也瞬間恢復了那種玩世不恭的神色,心中也輕鬆起來:“知道我身板兒小還不給我弄點上等的補品呀?對了對了,我要吃宮燕雪梨盅啊,有沒有?”

歐陽鑠鄙夷的撇嘴:“那是給女人的補品,你現在不是男人麼,小姐?”

“呸!不許叫我小姐!”錦瑟手裡拿着烏木鑲銀的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碟子:“我不是小姐!再叫一聲我跟你急了!”尤其是在妓院裡叫小姐,不地道啊不地道!

“好好好……”歐陽鑠連連擺手:“我服了你了,這就叫他們給你去做宮燕雪梨盅!”

錦瑟瞥了他一眼,哼道:“這還差不多,今兒這一天本姑娘被你們兄弟們先後奴役,徹底的給你們當牛做馬了一回,你們再連點像樣的飯菜都捨不得招待本姑娘麼!”

歐陽鑠嘆了口氣,這死丫頭真是被大哥給寵壞了,宮燕雪梨盅豈止是像樣的飯菜啊!

錦瑟和歐陽鑠在這裡吃喝玩樂鬥嘴享受,卻不知道家裡葉逸風從外邊回來後找不到錦瑟,差點把屋頂都給掀了。服侍錦瑟的丫頭珍珠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頭也不敢擡,在她面前是一地的碎瓷片正是葉逸風剛摔了的一隻茶盞。

藍蒼雲倒是一副淡然的模樣坐在葉逸風的下手,對着驚天動地的場面彷彿視而不見,只怡然自得的把玩着自己心愛的寶劍。

“老四呢?!”葉逸風生氣的問藍蒼雲。

藍蒼雲頭也不擡的說道:“剛纔那丫頭不是說了麼,老四來找錦瑟,然後錦瑟和老四都不見了。這麼簡單地問題大哥還想不過來啊?找到了老四既然就找到了錦瑟,找到了錦瑟老四也就回來了嘛。”

葉逸風瞪眼罵道:“那你這混蛋還不快去找?”

藍蒼雲搖搖頭,嘆道:“大哥,你長點出息行不行?老四還能把錦瑟給賣了啊?再說,就那小丫頭一共也不值幾兩銀子,老四也不缺那個錢,大哥,我這兒跟你忙了一個晚上,飯都沒吃呢,你能不能先叫他們把飯傳上來,兄弟我吃飽了纔好幹活。”

葉逸風哼了一聲說道:“要吃你自己慢慢吃好了。”說着,自己轉身邊往外走。

藍蒼雲見狀立刻跟了出去,賠着笑臉說道:“大哥大哥,你還真急了啊?兄弟跟你開個玩笑嘛。你放心好了,小四帶着錦瑟去杏春園了。”

“杏春園?”葉逸風一愣,皺眉問道:“去那裡做什麼?”

藍蒼雲不敢再賣關子,忙一本正經的回道:“估計是讓錦瑟去嚐嚐咱們杏春園請來的廚子手藝如何吧。小四對錦瑟姑娘在美食上的造詣很是崇拜呀。反正杏春園還沒開業,裡面也沒有什麼雜七雜八的人,大哥放心好了。”

不想葉逸風卻哼了一聲,說道:“那是一個女孩子應該去的地方嗎?!”說完,一甩袖子,走的更快。

藍蒼雲鬱悶的皺了皺眉頭,忍着腹中飢腸轆轆趕緊的跟上去。心裡把歐陽鑠給罵了一百遍,發誓回頭一定要整一整這死孩子,沒事兒總招惹不該招惹的人,害的別人還得餓肚子去奔波。

葉逸風和藍蒼雲趕到杏春園的時候,杏春園裡正是歌舞昇平的旖旎景象。一身銀灰色衣衫的歐陽鑠和一身青灰色衣衫的錦瑟分坐在二樓最尊貴的包廂裡,樓下的舞臺上有一白色衣裙女子正懷抱琵琶邊彈邊唱,妖嬈的身姿扭動出最撩人的舞姿,綺麗的歌喉唱着春閨的幽怨,燈光琳琅,幽香暗涌,令人沉醉其中萎靡不醒。

葉逸風來的悄然,進門的時候又特別吩咐外邊的人不許進去報信,所以他和藍蒼雲進來的時候裡面的歌舞依舊,包廂里歐陽鑠和錦瑟的談笑風生也依舊。

只是老鴇金花卻憑藉自身的警覺感覺到了一些不妥,忙回頭看時果然看見大少爺陰沉着臉走了進來,一時間她嚇得腦子裡一片空白,還是旁邊的六安推了她一把才清醒過來,趕緊的上前去福身請安。

葉逸風擺擺手沒有說話,眼睛只是陰沉沉的盯着二樓有歡聲笑語的方向。

藍蒼雲早就飛身而起,輕飄飄的飛上二樓,仙人一樣落在歐陽鑠和錦瑟的面前,擋住了他們兩個欣賞歌舞的視線。

歐陽鑠後知後覺,仍舊沒發現樓下的不正常,還梗着脖子不滿的叫:“三哥!閃開,當我看歌舞了。”

藍蒼雲卻只看着穿着一身男子衣衫的錦瑟,似笑非笑的說道:“你這丫頭穿成這樣倒是挺養眼的。這衣服是小四的吧?”

錦瑟笑了笑,指了指旁邊的空座:“三少爺請坐啊,這位月仙姑娘的飛天舞跳的真不錯,跟您的輕功有的一拼,不看可惜了。”

她話音剛落,便覺得一陣冷冽襲上腦門,於是下意識的轉頭,正好對上葉逸風冷冷的目光。藍蒼雲很是知趣的做到了歐陽鑠身旁,並俯身在他耳邊悄聲說道:“小四,你可以考慮一下是不是去找你二哥了。”

“呃……大少爺?”錦瑟稍有些心虛。不是因爲偷偷跑出來吃喝玩樂,而是因爲他要的字還沒給他寫。也不知道這小氣的傢伙會不會變本加厲呢?

葉逸風冷着臉坐在她身邊的空座上,薄脣微微的抿着,一言不發。

金花戰戰兢兢的跟上來,見了這番詭異的場面,不知該如何是好,所以乾脆站在旁邊等着主子吩咐,以免自己化成灰了還不知道是什麼理由。

錦瑟看了看老鴇,再看看委頓下去的歐陽鑠,極爲不滿的擡起胳膊用胳膊肘戳了戳葉逸風,輕聲說道:“唉,大少爺。您一來,這屋子裡的冰盆可以撤了啊。”

藍蒼雲忙轉過臉去,以免自己忍笑沒忍好哦被大哥發現了。金花和六安卻倒吸了一口冷氣,心想這位五少爺到底是什麼來歷啊,敢這麼跟大少爺說話?

葉逸風皺着眉頭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開口:“這歌舞好看麼?”

錦瑟笑了笑,點頭道:“還行吧。主要是在家裡太悶了,所以出來透透氣。哦,還有,這兒的菜餚做的還不錯,紅燒鱔魚段的味道很地道,大少爺要不要嚐嚐?啊——還有,宮燕雪梨盅不知燉的怎麼樣呢,我還沒嚐到。”

葉逸風立刻瞥向老鴇:“怎麼回事兒?燕窩還是多麼難做的東西麼,怎麼還不上來?”

金花心裡一個激靈,心裡暗暗地感慨着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想不到冷酷陰毒的大少爺居然也有另一面?此時非常時期她哪裡敢多想,忙上前回道:“奴婢這就去催。”

錦瑟見金花臨走前很是怪異的看了自己一眼,便知道這女人肯定是想歪了。於是笑道:“剛剛人家都說了,這裡是妓院,宮燕這東西是女人吃的,所以平時都不預備着呢。”

葉逸風看了她一眼,這死丫頭穿上男人的衣服倒是比之前更加俏麗了三分,清麗的面孔不施粉黛的樣子就像是一朵脫塵的空谷幽蘭,竟讓他想到了‘天生麗質’四個字。

“嗯。”葉逸風的目光只鎖定了他在乎的人,卻對旁邊的兄弟開口:“老三吩咐下去,以後我們所有的生意不管是青樓楚館還是酒樓客棧,每一處都要時時刻刻預備着宮燕雪梨盅。”

“是,大哥。我回頭就去辦。”藍蒼雲如今一點也不驚訝自家大哥這種毫無道理的要求了。自從有了錦瑟丫頭,原來那個腹黑陰毒唯利是圖的大哥已經不復存在了啊,留下來的只是一個既昏庸又白癡的情種而已。

歐陽鑠依然不知自己的倒黴日要到了,還瞧着桌子抗議:“大哥,不帶你這樣的呀,宮燕蠻貴的呢,如果每個店裡都預備,卻又沒有人去買,算下來我們一年要賠不少銀子呢!”

葉逸風回過頭來很是和藹的對他笑了笑,說道:“我們四少爺真是長大了,懂得替大哥節省銀子了。”

歐陽鑠很是不服氣的一擡下巴:“且!大哥,你不要太小看我了。現在我們這幾個人裡面,我可不是最小的那個哦。”

葉逸風還沒明白歐陽鑠的話是指的什麼,金花已經捧着宮燕雪梨盅匆匆的上樓來,進來後滿臉堆笑,說道:“五少爺,您要的宮燕雪梨盅來了!”

五少爺?

葉逸風的目光從歐陽鑠那裡收回來轉到錦瑟那張洋洋得意的小臉上,又轉回道歐陽鑠那張傾國傾城的俊臉上,嘴角的笑意更深:“哦,原來是五少爺。”

歐陽鑠很得意的說道:“大哥,以後我也當哥了哦。”

葉逸風點點頭,說道:“嗯,你的確長大了。”

歐陽鑠頗爲得意的回頭去看了一眼藍蒼雲,小神情要多顯擺有多顯擺。想想錦瑟那丫頭叫自己‘四哥’的樣子,心裡竟是比吃了蜜還甜。

藍蒼雲卻無奈的搖搖頭,看着這個跳進坑裡去的傻孩子,悲憫的嘆了口氣,擡手拿起筷子去夾了塊核核桃酥來放到嘴裡。沒辦法,跑了一個晚上,這位藍大俠還是飢腸轆轆呢,哪裡還顧得上那個死孩子下一步會倒什麼黴。

葉逸風看着錦瑟拿着湯匙輕輕地攪着蒸熟的雪梨裡面橘色的燕窩羹,手指不緊不慢的瞧着花梨木桌面,說道:“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們家四少爺也是個大人了。”

這句話在座的衆位基本都沒當回事兒,只以爲這是葉逸風尋常的一句感慨。

熟料第二天歐陽鑠回了平南王府,老王妃當時便拿出了好幾家姑娘的畫像來把他叫了進去,讓他從裡面選一個說要給他把親事定下來。最要命的是老王妃不知那根神經不對,居然對鎮南侯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比較中意,還說歐陽鑠和葉逸風關係好,已經結拜爲兄弟了,跟鎮南侯府聯姻,也算是親上加親。

歐陽鑠當時就淚流滿面,跳着腳的喊道:“大哥,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好心!嗚嗚……我以後再也不招惹錦瑟那死丫頭了還不成麼……”

自然,從杏春園回去之後,錦瑟也沒好過道那裡去。

葉逸風既然被兄弟們稱爲腹黑陰毒第一,自然不是浪得虛名。

晚上回去後他便把一摞賬本丟到錦瑟平日看書寫字的桌案上,自己卻愜意的往一旁的涼榻上依靠,雙手枕在腦後,淡淡的說道:“既然當上了五少爺,你多少也得貢獻點力量吧?老二去北極弄鱈魚去了,老三這些天都在爲行宮的事情跑外圍,老四盯着杏春園開張的事情,你呢——年小體弱,就在家裡看看賬本吧。不懂得可以來問我,不過有什麼疏漏若是被我查出來,可是要受罰的哦。”說完,他看也不看錦瑟憤怒的眼神,自顧閉上眼睛淺淺睡去。

錦瑟氣得兩之大眼睛瞪得滴溜兒圓,看着葉逸風那副欠抽的模樣,心裡把她所知道的所有髒話都招呼了一遍。熟料葉逸風像是頭頂上長了眼睛似的,在錦瑟剛從心裡罵完無奈的嘆了口氣準備翻賬本的時候,忽然說道:“你罵我也沒用。你應該知道宮燕雪梨盅不是誰都能吃得起的。你不好好的幹活怎麼對得起本少爺讓我們梁州四少名下所有的店鋪每天都爲你準備一個宮燕雪梨盅呢?”

“那是你的問題好不好?你叫他們準備了就算到我頭上麼?我又沒吃進肚子裡去!你不說你自己浪費,還要我來埋單?”你這不是混蛋是什麼呀?後面那句錦瑟沒敢罵出來,不是她講文明講禮貌,而是她怕葉逸風一怒之下會把她暴揍一頓。畢竟如果真的打起來,自己這幅小身板肯定是賺不到便宜的。

葉逸風卻理直氣壯地哼了一聲,說道:“你吃不吃那是你的問題。本少爺已經吩咐下去讓他們準備了。反正是給你準備的,你吃不到別人也吃不到。至於會不會被他們喂貓喂狗的,這就不好說了。還有,我好心的提醒你,現在已經三更天了,天亮之前你看不完這些賬本,休想吃早飯哦!啊——還有那隻你抱回來的骯髒的小東西,我會一併餓死的。”

“你!你……”錦瑟恨不得把面前的一堆賬本都丟到他的頭上去。一個大男人怎麼會這麼可惡?欺負弱小,沒有同情心,估計是小時候被欺負慣了,所以心理變態了也說不定呢!不就是一直可憐的小狗麼?他大少爺隨隨便便剩下的東西就夠養幾十條狗的了,居然好意思來跟只小狗斤斤計較!

葉逸風卻不再理她,只顧悠然自得的躺在涼榻上,和周公約會去了。

錦瑟很想把這些賬本隨便一推,然後跑去牀上舒舒服服的睡個覺。可是心裡的另一股不服輸的意念又瞬間強大起來。不就是幾本破帳麼?

想我錦瑟也不是個無能的白癡,幼兒園裡的小朋友學唱歌跳舞的時候,姐就會可以解‘雞兔同籠’的問題了。上小學的時候同學們爲加減乘除混合運算抓耳撓腮的時候,姐姐我已經對‘函數’‘對數’的曲線感興趣了。

而錦瑟在數學上的天賦曾經是父親的驕傲,想想十六歲生日那年,父親帶着自己去香港玩,她曾悄悄地用父親的筆電進入股市,小玩了一會兒就爲父親賺了幾百萬……

就這幾本破帳還想拿來爲難我麼?葉逸風,你等着大吃一驚吧!

錦瑟撅着嘴巴跪坐在書案前的玉簟上。沒辦法,她也想盤膝而坐來着,無奈身板兒太小,盤膝坐下看賬本很吃力,所以只好跪坐了。

順手拿過一本賬冊從第一頁掀開。果然,裡面都是賬房先生龍飛鳳舞的字跡,一個數字也沒有。看起來真是十二萬分的吃力。

不過錦瑟並不奇怪,這是古代啊,就算是時空不同,可按年代算起來也比二十一世紀早了起碼一千年。難道還指望着這裡的人們用電腦軟件管理財務不成?

算了吧,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錦瑟把書案上什麼筆架,硯臺,筆洗,鎮紙之類的花裡胡哨的東西全部拿開,找了一張四尺長宣鋪在桌子上,又去梳妝檯前的小暗格裡把畫眉用的螺子黛拿了出來,按照她自己的數字學知識,一邊翻着賬本細細的看,一邊在那張長宣上寫寫畫畫,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一本賬冊已經看完,而那張之上也畫了許多數字和符號,用葉逸風的話說就是一堆歪七扭八的小蝌蚪。

葉逸風自然不會真的睡着。他也就是做做樣子而已,想着那丫頭整天好吃懶做的,待會兒一定會悄悄爬到牀上去睡覺,而等她睡了之後自己再去看賬冊,然後明天早晨再好好地教育教育她,再開出條件來不許她私自跟老四出去。更不許去青樓楚館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

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丫頭來來回回的折騰了好幾趟,居然在書案上鋪了一張大紙,抱着賬冊拿着眉筆在在那顆夜明珠下認真的看起來。

葉逸風心底忍不住偷偷地笑,此時他還以爲這死丫頭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就算她會詩詞歌賦,還寫的一手的好字,卻不見得會看賬冊。就算是會些算術之法,也不見得有耐心把一本賬冊看完。

所以葉逸風只躺在榻上耐心的等着,看這小丫頭什麼時候累了自己跑去睡覺。可是他等來等去等的自己都睡着了,也沒聽見錦瑟抱怨一聲,更沒有打過一下哈欠。

一覺醒來,屋子裡依然亮如白晝,卻安靜的出奇。只有沙沙的聲音像是桑蠶吞食桑葉一樣,讓這安靜的深夜越發的靜謐。葉逸風猛然睜開眼睛轉頭看向書案的方向,卻見錦瑟歪歪斜斜的趴在書案上,手裡拿着一支筆正在寫寫畫畫,而另一隻手上握着的正是一本賬冊。她的左手邊的那一摞歪七扭八的賬冊顯然是已經被她翻閱過後隨手一扔,尚有一本打開着,葉逸風清楚的看見上面有黛青色的字跡,清秀雅緻,正是這丫頭的手筆。

他只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麼狠狠地錘了一下,酸脹的感覺幾乎要溢出來,於是他一翻身猛的一下子坐起來,啞聲問道:“你這傻丫頭,叫什麼勁兒呢,怎麼不去睡覺?”

錦瑟擡頭看了看那個因爲剛剛睡醒目光還有些朦朧的男子,嫣然一笑:“當然是爲了我和那隻小狗狗都能有一口飯吃啊。”

葉逸風皺着眉頭湊近了書案,驚異的發現那張雪白的宣紙上爬滿了奇異的符號,一個個猶如蝌蚪,卻又像是有着什麼內在的規律,猶如天書一般,叫人看的暈頭轉向卻又有着強烈的吸引力。

一時他都沒心思去跟這丫頭去鬥嘴了,只擡手拿過她手裡的那本賬冊,粗略的翻閱一遍,卻見這丫頭居然把賬冊裡所有有問題的地方都標註了出來,還有錯處也予以糾正,其態度之認真,警示言辭之犀利,檢查糾錯之仔細,連他這個素來有‘刻薄陰毒’之稱的大少爺都不得不深深地歎服。

葉逸風一時間竟然有一種驚悚的感覺。

他把手裡的賬冊丟到一邊,又去把之前錦瑟已經查看完的賬冊一一翻開來看,卻見前面的七八本賬冊皆是如此,錯處紕漏無一不被指摘出來並予以糾正,有的地方還有簡短的批示警醒之言,簡短精煉,竟連葉逸風都自嘆不如。

把最後一本賬冊放在書案上,葉逸風擡起頭來緊緊地盯着錦瑟,目不轉睛。

錦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心裡暗暗地想着壞了,自己真的不該逞強的。他該不會把我當成怪物了吧?

葉逸風可以指天發誓今晚他讓着丫頭看賬冊不過是想嚇唬嚇唬她而已。可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深藏不漏,肚子裡還有這麼奇妙的一手。她不僅看得懂賬冊,還深知其道。甚至要比那些資歷最深厚的老賬房都高明。

再看看那張雪白的宣紙上的那些天書文字,葉逸風最終還是忽略了這丫頭眼睛裡的忐忑不安,冷靜的問道:“你寫的是什麼?告訴我,你是怎麼看懂這些賬冊的?”

錦瑟心思飛轉,忽然撲哧一笑,說道:“怎麼,看這樣子,我好像是嚇着大少爺了?”

夜明珠的清輝之中,錦瑟巧笑嫣然,依然是那樣的俏皮模樣,墨色的瞳眸清純而懵懂猶如一雙靈珠一般,泛着珠玉般的光滑,眼神清澈的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絲世間的塵垢,睫毛纖長而濃密,如黑色的蝶翼一般輕輕地閃着。這就是那個忽然間闖進自己心扉的小丫頭,她曾經半夜抱着自己哭的喘不過氣來,連聲叫着‘爹地,爹地……’

葉逸風慢慢的伸出手去,指尖慢慢的觸摸到她溫玉般的肌膚,輕輕地撫過她的臉頰,然後滑到她的肩頭,猛的用力把她擁進懷裡,環抱着她,讓自己怦然的心跳和她的慢慢的合拍,感覺着她真實的存在後,方喟然長嘆:“你真的是錦瑟麼?你確定你不是某個精靈轉世,是專門來勾引我的吧?”

錦瑟暗暗的想着,還是把這位自命不凡的大少爺給嚇着了。於是她輕聲笑着,擡手拍拍葉逸風的臉頰,說道:“喂,大少爺該不會是以爲我是狐狸精附身,專門來取你性命的吧?”

“你分明就是小狐狸精……”葉逸風低吼一聲,猛的吻住她的脣,因爲太過倉促,錦瑟正笑着還沒來得及閉嘴,他的舌尖就這樣猛的闖進來,捉住她的,肆意糾纏。

錦瑟暈天暈地中被他壓倒在書案上,旁邊的七八本賬冊嘩啦啦掉在地上也沒有人去管它,葉逸風像是失去了理智,死死地壓住她,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後頸,狂吻猶如風捲殘雲。

“唔……痛啊……”喘息中她拼命的掙扎,書案的棱角抵在她的後背上,單薄的紗衣似乎都被搓進了血肉裡,火辣辣的疼痛從背部遍及全身。

事實證明,這一聲呼痛的確是最有效的反抗方針。葉逸風立刻放開她扶着她坐直了身子,讓她趴在自己的肩頭,擡手撫上她的後背,並啞聲詢問:“哪兒痛?這兒,還是這兒?”

“嘶——”他的手指一碰到剛纔被桌子棱角搓到的地方,錦瑟便不由得吸了口冷氣。

“該死!”葉逸風低聲詛咒着,輕輕掀起她的衣襟,明朗的珠暉下,她背上的一道紫痕觸目驚心,他心疼的含住她的耳垂,輕聲道歉:“是我不小心,對不起……乖,我去拿藥膏給你抹一下。”

“唔……”因爲疼痛的原因,錦瑟哼這一聲裡帶着無比的委屈,聽在葉逸風的耳朵裡又是一陣心疼。他扶着她坐在一旁,又低下頭去用自己的額頭抵了抵她的,十分寵溺的哄道:“乖,以後不會了。這次是我不好,嗯?”

錦瑟原本含在眼睛裡的眼淚刷的一下子掉下來,珍珠斷線一般一顆接一顆的掉,葉逸風不知該怎麼纔好,慌張的擡手去擦,卻發現越擦那淚珠越多,無奈之下他還是擡手把她摟進懷裡,讓自己的胸口接納了她所有的眼淚,輕輕地拍着她,低聲的哄。

“丫頭,不許哭了。”

“錦瑟乖,不哭了。”

“乖丫頭,不哭好不好?”

“乖寶寶,不哭了哦……”

直到懷裡那個抽泣的小傢伙漸漸地平息了,葉逸風才低低的嘆了口氣,想扶着她坐好去拿藥膏呢,卻發現這丫頭已經睡着了。

“唉!你這個磨人的小東西……”葉逸風低嘆一聲,無奈的抱起她送到牀上去,讓她面向裡側身躺好,方轉身去自己常用的櫃子裡拿了一隻小玉瓶來,到處一點碧色的藥膏輕輕地抹在那一處淤紫上。

清涼的香氣漸漸地瀰漫開來,錦瑟於睡夢中發出淺淺的低吟,聽得葉逸風身子一僵,最終還是忍着身體的強烈不適,爲她抹好藥膏,拉下衣衫站起身來。看了她一會兒方緩緩地放下帳子,又轉身去書案前拿過黑色的雙面緞子把夜明珠蓋住,自己卻藉着淡淡的月色輕着腳步出門去。

此時月落西天,已經是五更時分。遠處有陣陣雞鳴此起彼伏,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

葉逸風慢慢的走下屋子門口的青磚臺階,站到院子裡被清涼的風一吹,身體裡的燥熱方疏散了一些。

值夜的婆子已經迷迷糊糊的睡醒,睡眼朦朧中看見葉逸風一身月白長衫,還以爲自己是做夢,站起來揉揉眼睛,看清楚的確是大少爺之後,方慌慌張張的上前來伺候。

葉逸風淡淡的吩咐:“把院門打開,我出去走走。告訴打掃上的人晚一些再打掃院子。錦瑟剛睡着,不要吵醒了她。”

婆子聽了這話頭不由得低了下去,心道大少爺孩子很是厲害啊,居然把錦瑟那小丫頭給折騰到現在才睡,看他倒是神清氣爽的,不知道那小丫頭這會兒還有半條命沒有了。窮人的孩子真是可憐啊,小小年紀就被這樣折騰,唉!

這個夜晚,似乎註定了不是個好眠的夜晚。

龔夫人從綢緞鋪子裡回來之後便一直心虛不寧,晚飯也沒怎麼用,葉逸賢晚上過來請安她也沒留他說話,只說累了要早些睡下。

把閒人都打發走了之後,她又把木香教到跟前來再三詢問:“那件衣裳到底是找到了沒有?”

木香當時只顧着跟自己的情郎相會,後來又難捨難分,哪裡把龔夫人丟了一件衫子的事情放在心上。想着左不過是在綢緞鋪子裡,縱然此時找不到,難道還能飛到天上去麼?於是勸道:“太太放心,奴婢已經叫人去叮囑胡先生了。太太的衣物他們自然是不敢大意的。趕明兒一早奴婢就回去給太太拿回來。”

龔夫人罵道:“你說的好聽!當時就沒找到,難道等明兒你一去就有了?”

木香萬分的委屈,心想你們兩個人高興起來什麼都不管不顧,當時還不知道把衣裳扔到哪裡去了呢,這會兒又叫人去哪裡找呢。

心裡這樣想,嘴上卻不能這樣說。木香看主子臉色十分的不好看,只得陪着小心勸道:“太太放心,那邊鋪子裡上上下下都是胡先生的心腹,不會有事兒的。”

龔夫人想了想也的確是這樣。那個鋪子原本是自己嫁妝裡的一間不起眼的小綢緞鋪,經過這些年的用心經營有了今日的局面。不但是京城最大最全的綢緞鋪,還有三王爺和七王爺給撐腰。京城的王公貴族之家逢年過節的添置衣裳也十有八九會選自己鋪子裡的綢緞。

如今這錦衣華彩已經是自己名下那些鋪子裡最賺錢的一個。更有自己青梅竹馬的相好在那裡經營了將近二十年,上上下下三十多個夥計,哪個不是心腹中的心腹?

可不知道爲什麼,今天下午走的時候穿衣裳卻忽然找不到那件杏紅的五彩鸞紋衣衫了,若在平時,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一件衣裳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這一次龔夫人卻總是感覺到隱隱的不安,好像背地裡有一雙眼睛已經盯住了她的一行一動,讓她有一種被捉姦在牀的感覺。

晚上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好。聽着外邊木香熟睡的鼾聲,龔夫人越發的心煩意亂。

好不容易到四更天終於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卻又夢見自己和胡青海在一起被葉敬淳給撞見,葉敬淳一怒之下提着劍便要殺了自己。她嚇得魂飛魄散,只叫胡青海快些跑。無奈胡青海卻不聽,只把她往一旁一推,要和葉敬淳拼命。

夢中龔夫人拼命地喊救命,可卻沒有一個人救她。葉逸賢,鸞音,鶯歌,燕舞還有一大羣的丫頭婆子們都圍着自己,卻沒有一個人上前來幫她。她只有眼睜睜的看見葉敬淳把利劍刺進胡青海的胸膛,看着鮮紅的血從他的胸口泉水一樣汩汩的冒出來。染紅了他身上的衣衫,染紅了地上的青磚,染紅了她目之所及的一切……

之後她又眼睜睜的看着葉敬淳把長劍刺入自己的胸膛,血腥的味道讓她窒息,她長大了嘴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覺得自己被血紅的波濤一點一點的淹沒,最後沒了聲息。

龔夫人是被木香搖醒的。木香焦急的叫着她:“太太,醒醒,太太……快醒醒,您是做噩夢了吧?快醒醒呀,太太……”

猛然睜開眼睛,龔夫人發現自己一身的冷汗,帳子裡悶熱的氣息都帶着汗味,和夢裡的血腥味那麼相似。於是她竭力的推開木香的手,喘息着吩咐道:“悶死了,快打開窗子。”

木香答應着轉身去推開窗子,又到了一杯水來遞給她,勸道:“太太喝口水吧。您是太累了,心裡記掛的事情又多。沒事兒了……”

龔夫人默默地接過水杯來,卻無心喝水。只呆呆的想着夢裡的景象,卻又慢慢地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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