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雨歇來說,江州與金山寺其實相距並不遠,她也就走了十來天便來到了金山寺外。
這千年來她一直都在搜尋着金蟬子的碎魂,可惜天地之大,找到那麼一片兩片的魂魄無異於是大海撈針,即便是努力了那麼多年,她的收穫依舊不是很大,手上所擁有的也不過是七片碎魂。她在這一路上也考慮過要不要直接將那碎魂植進他的體內,結果很是讓人失望。
小玄奘太小了,他的身體不足以支撐這場補魂。
雨歇雖然無奈,但也無可奈何。物極必反,太過激進反倒是不美。這一點她倒是曉得的。再說了,千年都等下來了,這區區幾十年她難道還等不得?
早年狐狸曾經說過補魂之術的存在,她後來問過阿玥,大概是確認了這補魂的可行性。再後來,她翻閱了天書,也確實得到了確切的方法。只是原先一直忙於尋找魂魄,以至於將這件事耽擱了。現在玄奘已經出生,接下來的事便是塵歸塵,土歸土,那麼她也是時候準備煉製那金丹了。
她從海納裡取出那隻木盆,還有殷溫嬌親筆的血書,將小玄奘放在上頭。小玄奘還不知自己的命途何歸,依舊望着她,笑得很是純真。雨歇伸出手指颳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不像一般軟綿綿的娃娃,沒有長開的時候像個皺巴巴的老猴子,小玄奘長得很有型,五官分明,看得出日後定然是個極好看的男子。
一想到要將他親手推進那棋局之中,雨歇有些不忍,甚至產生了將他立即抱回紫竹林的想法。
不過這想法只是持續了一瞬,她並沒有勇氣反抗天道。他該有自己的路要走,她不能一念之差阻斷了他的前程。就算她將他抱回了紫竹林,就算所有人都不追究……他終究是肉體凡胎,憑藉她一個人的力量,她是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活下來?才能讓他變回原本光風霽月的金蟬子?
她不能。
雨歇緩緩鬆開了手,那木盆便順着河流流向了金山寺。老遠便看到一個老和尚撈起了他,將他抱入懷中。雨歇幽幽看了一眼,轉身便踏雲離開。
這一去便是六年。
這六年裡,雨歇將自己困在紫竹林中深居簡出,一心研究那補魂之術,順便參照那原有的法子開始大批煉製金丹。這其實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且不說金丹並不是那麼好煉製的,便是那補魂之術的難度也是相當於在開創先河。補魂之術基本沒有可以讓雨歇借鑑的先例,史上魂魄散得那麼厲害還能夠救回來的實在是太少了,即便是有,那魂魄也是不完整的。
她翻閱了大量的古籍,也不是沒有被她找到相似的例子。但是但凡是魂飛魄散的,基本上魂魄都消散了,像金蟬子這樣子還能夠找回來的,她縱使翻破書冊,也找不出一例來。當然也有魂魄沒有完全消散的,還留下一魂一魄的,也不是再找到剩下的六魂六魄,而是在這一魂一魄的基礎上再衍生出完整的魂魄。
可是那樣的話,即便是重生了,他也不會是原來的自己了。
遑論,雨歇即便是想用這樣偷懶取巧的法子,也是沒用的,金蟬子的魂魄碎得太厲害,連完整的一魂一魄都沒有。更何況,他那人那麼特殊,連魂魄也跟着特殊,除了認命地將那些碎魂找回來替他修補以外,用其他的方法根本就沒有絲毫用處。
真真是無奈!
等一切備好,雨歇伸了個懶腰,才發現自己磨磨蹭蹭便浪費了六年時光。
是時候該去看看小玄奘了。
雨歇將金丹放入海納之中,旋身出了紫竹林,直驅金山寺。她原本還想借着菩提子感應一下小玄奘的所在,畢竟許久不見,小孩子的長相又是千變萬化的,她並不保證自己能夠一眼認出他來。結果運氣好得出奇,她纔到山腳下,便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小玄奘。
他如今是十分俊秀漂亮的模樣,還沒有長開,臉上還帶了點嬰兒肥,粉雕玉琢,可以預見長大後該是一副怎樣的姿態與神采。這個時候的他穿着一襲洗得漿白的青灰色僧衣,有些舊,但是很乾淨。他還沒有剃度,依舊有一頭柔軟烏黑的長髮。
雨歇看到他時,他正拿自己的柴火換了老漁夫捕到的一條紅鯉魚,這明顯是不划算的交易,但是小玄奘長成那般模樣,任誰看了都會心腸柔軟得很。
於是,那老漁夫的心腸柔軟了。
小玄奘抱起那條鯉魚,慢吞吞走到河邊,將它放入了河水之中。那鯉魚顯然是個有靈性的,並不馬上游走,愣愣地看了他一晌,這才鑽進了水中,擺了幾下尾便消失不見了。
雨歇很是感慨,他的心腸未免也太好了一點。換做是她,絕對不會將那條鯉魚放生的。吃了它,估計能長不少修爲呢!
額……也許這就是人家能夠成佛,而她只能當個妖怪的最終原因吧?
雨歇這廂還在考慮該以一個什麼樣的方式出場,既不會太平淡,也不會太突然!那廂小玄奘好似腳底一滑,直直地便往水中栽去。雨歇心裡一跳,腦中一片漿糊,身體已經做出了本能反應,躥了出去將他抱進了懷中,拉離了水面。
等站穩了,雨歇放下他一看,便見他閉着眼睛,小臉一片煞白,恐怕也是嚇得夠嗆,責備的話頓時堵在了喉嚨裡,說不出口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呢?”她低聲喃喃,擔憂大於訓斥。
“我……對不起。”小玄奘咬着脣,一臉愧色。
雨歇於是樂了,這表情還真可愛!她毫無壓力地摸摸他柔軟的頭髮,語重心長勸誡道:“以後要小心點,小孩子家家的沒事不要到河邊玩,萬一不小心掉下去那可怎麼辦?今天是你運氣好,萬一以後運氣不好沒碰着人呢?是不是?”
小玄奘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抿脣不說話。
雨歇愣了愣,下意識便問道:“你是這金山寺裡的小和尚麼?叫什麼名字?”
小玄奘搖了搖頭,乖乖回答:“我叫陳江流,住在金山寺,並未出家。”聲音很是清澈,聽得雨歇心頭暖暖的。好歹是她親手餵過的娃,如今已經長這麼大了啊!
雨歇自動調整爲對抗娃娃模式,說話時不自覺地帶着點一驚一乍的味道:“啊!那爲什麼沒出家呢?”
可惜人家絲毫沒有要領情的意思。
小玄奘垂了腦袋,抿了抿脣:“師傅說我還有俗事未了。”
所謂的俗事,雨歇自然是明白的。他爹孃那邊一大堆事情都沒有處理掉,現在就讓玄奘遁入空門,未免是有點太早了。雨歇沉吟,換做是她的話,恐怕是不會嫌太早的,務必第一時間斷了他的俗事,讓他一門心思出家去。雨歇裝模作樣地點頭,摸了摸他柔軟的鬢髮,不由感慨,髮質真好,剃了可惜了。她試探着問道:“江流想當和尚麼?”
小玄奘一愣,眼底的光芒黯了黯。
“沒想過是不是?還是覺得自己從小在寺院裡長大,除了當和尚就沒有其他出路了呢?”好吧,她承認她居心不良。
小玄奘抿脣不答。
畢竟只是個六歲的孩子啊!想這種問題確實是早了一點!想她六百歲的時候都沒有想過這種問題呢!
雨歇拍拍他的腦袋:“好了,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了,我也就是說着玩玩的,這種事情還是放到以後再想吧。”
小玄奘躑躅良久,問道:“施主是來寺裡拜佛的麼?”
雨歇手一頓,一個爆慄已經送了出去:“窮酸!叫我姐姐啊!”不是還沒出家麼,學什麼和尚,叫什麼施主!
小玄奘呆呆地看着她。
雨歇虎軀一震,這個表情……是想讓她來蹂躪的麼?!
她摸摸他粉嫩的面孔,諄諄不倦地教育他:“記住了,叫別人要叫施主,叫我就叫姐姐!至於原因……因爲我不是別人啊!記住了!”
小玄奘張了張嘴巴,不說話。
雨歇也不心急,彎着腰身,直視他的眼睛,道:“我看這裡風景還是挺不錯的!嗯,我決定了,以後我就住在這裡了,你說我在山上搭個小房子好不好?”
“嗯……”
雨歇笑眯了眼:“既然如此,那我就在這裡住下了!記得經常來看我喔!”
小玄奘垂下腦袋,許久輕輕地吐出一個字:“嗯。”
雨歇笑得更開心,小孩子就是好拐啊!
關於江流好拐的問題,其實一開始雨歇是這麼認爲的,但是後來就不覺得了。其實這娃挺自閉的,也不愛說話。看着蠻好拐,其實還是挺防備人的。
雨歇將那小房子搭好時,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小房子選在溪邊,正門對着一條小溪。後期處理時,她又裡裡外外清掃了一遍,十足的認真。作爲一隻邋遢的妖怪,她其實原本並不是特別在乎這個問題,但是好歹被師傅阿玥他們影響多了,久而久之也就有了點小小的潔癖。房子她弄得很乾淨,格局有點像紫竹林裡的住宅,像個高腳樓,整個房子是用木樁子支撐起來的,隔離了泥土,看着乾爽點。不過實際上,作爲一條水生生物,她並不是那麼喜歡乾爽的環境,爲此她特地在房子的角落裡埋了幾顆凌霄花的種子,用法力催生了出來,那凌霄花不多時便爬滿了整間小屋……雨歇喜歡這種遮天蔽日的環境。
她還爲自己搭了個小籬笆,又移來了一棵梅花樹種在院子一側。額……算是附庸風雅吧。
不過粗粗一看,還真有幾分家的感覺。